众人叩首答应,方礼毕起身,唯留谷雨小满等侍奉嗣音更衣。厚重的华服褪去,沉甸甸的发簪步摇摘下,嗣音直觉得全身上下浑然一松,再洗脸卸妆,最后换上柔软的常服,发髻低低地绾在一边,舒宁亲手簪一朵浅蓝色的宫花在侧,外头对着镜子里的嗣音道:“虽然如旧的装扮,可气质神韵还是不一样了,只不知变的是您,还是我们的眼睛。”
嗣音亦静静端详自己,眉目还是从前的样子,可其间透出的光华,的确不同。谁还能记得当年七夕偷入御花园被贤妃罚跪的秀女是什么模样?正淡然一笑,忽而想起那日方永禄的出现,一股暖意由心底散开,方永禄的出现难道不是因为他?
“伤口还是要好好保养,颈链什么的总是太粗糙,反正天也凉了,就松松地系一条丝巾如何?又好看,也能遮盖伤痕。”舒宁说着,返身到嗣音的柜子前,一边问谷雨:“娘娘的丝巾收在哪里?”
谷雨忙过来,拉开抽屉说:“应该在这里。”却见满满一抽屉整整齐齐的油纸包,见舒宁愣住,她低声道:“主子一直都收着,不许我们动的。”
嗣音回头见两人愣在那里,起身过来笑道:“你们看什么?”入目这一包包已经被她翻晒得干了蜜饯果子,亦是怔住。
谷雨识趣地让开,带着小满等离了屋子。
“方才说有话对你讲。”嗣音浅笑,伸手拿出一包来轻轻拆开,里头的杏脯已干硬如石头,甚至有了点点霉斑,她抬眸望向舒宁道,“此刻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想问你,还能听你喊我姐姐么?”
舒宁恻然,含泪道:“姐姐,我想吃洋糖。”
嗣音扑哧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回头问问初龄,可有剩下的。”
屋外小满趴在窗上看罢,对谷雨笑道:“总算盼到这一天,我脖子都等长了。”
谷雨当然也高兴,正要说外,李从德却过来说:“各宫和宗室的礼都到了,赶紧帮忙收拾。”
如是符望阁一时热闹起来,陆陆续续送来的礼物几乎堆满了整间屋子,嗣音让谷雨一笔笔记下,日后逐一回礼,并谢绝一切登门道贺,带了舒宁到景祺轩陪着孩子们度过了半日。
傍晚舒宁离开,淑慎送出去再回来,竟见疲倦的母妃抱着初龄在地毯上睡着了,边上摇篮里吃了奶的泓曦也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正要开口说话,念珍赶来说:“公主,皇上就要到了。”
淑慎眼眸一转,叮嘱奶娘:“别动她们,也别吵醒她们。”继而翩然出迎,果然见彦琛从正门进来。
“父皇来得不是时候。”她嫣然一笑,拉着父亲的手说,“父皇猜猜母妃此刻在何处?”
彦琛嗔道:“不许胡闹,赶紧带朕过去。”
淑慎欣然,拉着父亲地手快步穿过长廊,却停在楼下不再前往,背手而立俏然笑道:“儿臣要去承乾宫了,古夫人为儿臣备下乞巧礼,今夜就不回符望阁了。”
彦琛自然答应,转身拾级而上。
景祺轩原也是和符望阁一样的楼宇建筑,只是构造不同,仅两层高,而楼上恰好三间屋子,给淑慎他们居住不多不少。楼外亦有自己的院落耳房,只是也不宽敞,但如今孩子们和嗣音分开住,多少比从前好些。
楼上静静的,屋檐下只有一个小宫女侍立着,她屈膝向皇帝行礼,告诉彦琛主子在八皇子的屋里。彦琛循迹而至,奶娘将他引入。
入目,是心爱的女人拥着他们的女儿蜷缩在地毯上睡得正香,边上的摇篮里,儿子轻微的鼾声也透着平稳与安宁。
彦琛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真实。奶娘正要悄声退去,却被皇帝拦下,但见他悄然走到皇贵妃身边,小心翼翼将公主从娘娘的怀里抱出来,转身交给自己时轻声道:“带她回自己的屋子。”
继而从边上拿过一床毯子轻轻覆盖在皇贵妃的身上,又弯腰托起她的身体,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徐步出去了。
这一路便径直离了景祺轩,穿过绵长的走廊回到符望阁,回到了嗣音自己的屋子。可是这一路她都没有醒,不知是太累还是卧在丈夫的怀里,竟睡得那样沉。
“不必传膳,朕和皇贵妃若饿了自然唤你们。”彦琛将一干人都打发走,再回身来,却见嗣音靠在床头恬然而笑,微眯的眸子里更是露出狡黠之态。
“你在景祺轩就醒了。”彦琛坐到她身边,不屑地说,“还以为朕不知道么?你又不是初龄,非要朕抱你回来。”
嗣音不服气,扭头哼一声,“反正抱都抱过来了。”
彦琛笑言:“一路过来宫女太监们都看着,你不害臊么?”
“闭着眼睛又看不见。”
“你是朕的皇贵妃啊,这样娇纵怎么好?”
“皇贵妃也是女人,娇纵是女人的天性。”
“是吗?”
“是……”嗣音来不及说话,嘴已被堵住,那炙热的唇不知何时凑到眼前,一瞬间贴住了自己。
气息交融,温存旖旎,嗣音的心好像随时会跳脱胸膛,她环臂而上将彦琛缠绕,可是吻却在此刻停下,丈夫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静,他轻声在耳畔说:“嗣音,再等等。”
“可是……”
话未出口,暖暖的吻已落在额头上,彦琛含笑哄她:“朕要你完完全全康复,你看你的伤口边上还留着紫红的淤血,朕怎么舍得?来日方长,待你好了……”他略带邪魅地一笑,几乎贴近嗣音的耳朵说,“朕会要你好好补偿的。”
耳畔酥麻的痒撩拨得嗣音面如火烧,她钻入彦琛怀里娇嗔:“那臣妾就一直这样不要好起来,免得辛苦。”
“胡说!”彦琛微怒,拧了一把嗣音的脸道,“你要闷死朕么?”
“皇上才胡说!”嗣音跃身而起,傲然与他对视,眼波流转间数不尽的明媚娇艳。
彦琛却哼声道:“别轻狂,那日朕说的话可不曾忘记,这笔账迟早在你身上讨回来,若不让你知道天子之威,来日你还要更加出格不成?梁嗣音,你慢慢等着。”
“皇上威胁我么?”嗣音扭过脸去,促狭道,“那就慢慢养着这副身体好了,来日方长嘛。”
“小妖精!”彦琛将她捉入怀里,挟在她的腰上轻挠,痒得嗣音连声求饶,几欲要哭了他才松开手,看着她娇喘连连,又有些心疼,凑到耳畔问,“还敢么?”
嗣音羞赧得睁不开眼睛,只贴在彦琛的胸膛前随着他的心跳重重地呼吸着,细如蚊蝇地一声呢喃:“身子快些好才行……”
皇帝朗声而笑,双臂将这副娇柔牢牢地箍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道:“明白就好。”
“皇上欺负人……”嗣音娇嗔,正闭目要陷入丈夫的怀里让自己安然睡去,忽而屋外娇滴滴的声音响起,竟是初龄带着哭腔喊:“母妃,母妃不要初龄了。”
隐约有奶娘、谷雨的劝说声,听起来她们似乎都快急死,嗣音直笑得喘不过气。
“你这小妖精生的小魔怪!”彦琛骂一句,起身扔下嗣音去开门,门前抱着娃娃的初龄仰头见父皇出现,竟是愣住了。
彦琛居高临下,对女儿极少露出严肃之态,沉着声音问:“父皇说过什么?初龄往后要自己在景祺轩睡觉,不可再缠着母妃,初龄是大孩子了。”
初龄撅着嘴看了父皇半晌,扭头对奶娘说:“我们回去吧,下回父皇在的话你就告诉我好了。”言罢骄傲地扭身就走,气呼呼的模样让边上的谷雨她们忍俊不禁。
奶娘窘迫至极,连声向皇帝请罪,说公主突然醒了见不到母妃就哭闹,不带她过来符望阁就不罢休,实在是怕吵醒了八皇子,这才过来的。
皇帝自然不能发作什么,沉沉地嗯了几声就转身进去了,可奶娘吓得仍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屋子里嗣音趴在枕头上笑得起不来,彦琛恨得要捉她,嗣音躲到角落里摆手求饶,喘着气说:“闺女闹的,怪我做什么?”
彦琛似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竟转身气哼哼地走了,嗣音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不久却见皇帝提溜着一身粉色丝缎睡袍,胖乎乎如小肉球般的女儿进来,往床上一放,恨恨地说:“让她睡在中间。”
初龄因为走到半路又被抓回来,正不开心呢,听见父皇这样讲,便钻入嗣音怀里奶声奶气道:“母妃去景祺轩,让父皇一个人睡在这里好了,初龄不要睡在中间。”
嗣音几乎憋到内伤,将宝贝女儿亲了又亲。彦琛恨道:“朕真想揍她一顿,你们一大一小要吃定朕么?”
初龄听说要挨打,哇得大哭起来,匍匐在嗣音怀里扭动身体,一个劲儿地要娘亲带她走,任凭两人怎么哄都不肯罢休。
皇帝无奈,转身唤人拿来点心,亲自端到女儿面前“道歉”。初龄见有好吃的,果然不哭,捧着点心碟子盘腿坐在床上开吃。
彦琛方松口气,嗔怪女儿道:“有点心就不哭了,比起父皇初龄更喜欢点心吗?”
初龄很正经地抬头回答父亲:“我吃完再哭呢!”
嗣音再也忍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却被彦琛拢在怀里说:“输给你们一大一小,朕心甘情愿。”
心中一软,嗣音沉静下来,卧在丈夫地怀里看女儿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从血液里透出的幸福感让她深陷不可自拔,低声道一句:“彦琛,我能活过来,真好。”
彦琛微微一笑:“碧落黄泉,两处难寻,所以,你只能在朕的身边。”
这一夜,本该无限旖旎烂漫,皇帝却念娇妻柔弱而自制,以为至少能相依相偎共度良宵,谁知自作自受弄来小丫头横在中间,而她半夜梦中不知与谁厮斗,一脚一脚把爹娘踹醒,自己仍睡得香甜。
彦琛困倦至极,伸手揉揉嗣音被女儿踹疼的肚子,合目喃喃说:“将来让我们的外孙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