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仅……”弥月顿住，轻声回答，“臣妾不知道。”
武太妃又问：“哀家不知道皇上将来还会否选秀，可他若要保证子嗣繁荣，必定要有很多女人，会多到你想不到。如今你也是这宫里算年长的妃嫔，新人们都比你小，将来再来的就更年轻。有一天你年老色衰美人迟暮，你觉得自己还会有现在的心境吗？”
弥月愣愣的，她所想所求的，委实没有那样遥远。
武太妃又道：“弥月你知道哀家说那么多，担心的是什么吗？”
“臣妾……不明白。”弥月心里有些乱，好像平时隐隐会戳到她的难受此刻都被挖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戳在她心里堵在她胸口，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武太妃伸手拨开弥月鬓边散出的细发，如爱抚自己的孩子一般捧着弥月的脸说：“这些日子越发漂亮了，那日在符望阁见到你，真真是干瘦憔悴，只怕你若真遇上皇帝，要吓着他的。”
“是呀，如今回想实在是唐突的。但多谢娘娘，您的恩德臣妾没齿难忘。”想起当日，弥月依旧觉得好不真实，也曾想若真遇见皇帝，眼下又是何种光景呢？虽然皇帝不至于痴迷自己的容貌，可当时那副尊容，真是不堪入目的。
“弥月呀，哀家一直在想，你将来会成为先帝爷皇后那样的女人，还是皇上的生母诚徽皇贵妃呢？”
“娘娘……”
“弥月，你自己没想过吧？如果没想过，现在就开始好好想想，你守着皇上，要的是情分，还是爱情？爱情这东西太奢侈了，至少在皇宫里，是顶顶珍贵的的东西。但情分就另当别论了。”武太妃的语气，已变得沉重，“哀家总想，若对你说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大概要嫌弃哀家啰嗦了。可哀家和诚徽皇贵妃情分颇深，哀家如今活着，也是代替姐姐继续守护皇上。前朝的事，自有忠臣兄弟辅佐皇上，可后宫家里的事，他们就管不着了。皇上不比先帝一路辛苦得到皇位，可就因为来得容易，多多少少眼睛盯着看呢。他需要有一个人在他身边暖他的心，更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他掌管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娘娘说的这些，好沉重。”弥月摇摇头，似承受不起。
“很沉重。哀家不是皇上的生母，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就说不得。甚至妃嫔们对哀家和古太妃的敬重，也带了几分鄙夷的酸味。那个赵婉仪你可知道？她从来没真正敬过承乾宫。”武太妃涩涩然一笑，挽起弥月的手说，“可这些并不重要，哀家希望皇上能幸福，能有安定祥和的后宫。弥月，你扛得起吗？”
“我？”弥月稍稍退了半步，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她只是、只是想待在泓曦身边而已。
“你的丈夫，是皇帝呀。”武太妃却释然了，“哀家说完这些，心里到底松快。”
这日皇帝散朝便去了咸福宫，在那里亲口册封了袁沐琴为修容，直接做主咸福宫，又说赵、林二人久侍宫中功不可没，也一同晋封了修容。然虽在主位，却一同住在长春宫里，分不出个主次来，可她们知道皇帝顾念旧情才这么做，真真不敢再多求什么了。
其他人无宠无嗣，自然没捞到什么好处，但谁都明白，这之后一年里袁修容是不能再伺候皇帝了，那么除非皇帝专宠绛雪轩，不然总该轮到她们出头。一时嫉妒也淡了，巴巴儿地算着，怎么才能让皇帝多瞧一眼。
可皇帝似乎完全没那么想过，在咸福宫都没待到中午，便就去了绛雪轩，彼时弥月还在承乾宫里，得知皇帝过去了，才急匆匆地赶回来。
“怎么留那样久，不是说好叫你在家里等朕的？”泓曦好不高兴，见了面便怪弥月，甚至撂下脸来说，“朕紧赶着过来，你倒悠哉悠哉，朕还担心你会难过不高兴，真是多操心。”
弥月心里本就因太妃一番话而沉甸甸，突然又被皇帝这样训斥，竟急了道：“大好的事情臣妾为什么要不高兴？皇上平白无故又说人家不好，明明是有话传到承乾宫说您去咸福宫看袁修容了，公主来了宫里玩，臣妾当然要陪一陪。这都要动筷子用膳了，知道您来了立刻赶回来，就是为了被您责怪的呀。”
“嗬！你都会顶嘴了？”泓曦愤然，见一旁李从德、听荷一众吓得目瞪口呆，竟又有些好笑，大手一挥说，“出去！”
他们吓得不轻，好怕弥月触怒圣驾，心想弥月本不是这样的人，如今怎么越发一副得宠妃嫔的矫情之态露出来，实在让人不安。
可他们怎知道，前脚才走，门还没来得及阖上，皇帝便把这矫情的宠妃拉到身边，哄孩子似的说：“你还讲你不难过？都这样子跟朕说话了，你是怕朕不赶你走么？”
弥月微微喘着，心里头的委屈突然就冒出来，但到底还是懂事的人，朝皇帝屈膝福一福道：“皇上别怪我，今天心里好乱，就口不择言了。”
泓曦心疼了，抱着问：“为了袁修容的孩子吗？朕该怎么对你说呢？你想听朕解释什么吗？”
弥月窝在他身前摇头，嗫嚅着：“皇上有孩子，臣妾是真高兴的，就是、就是……”
“就是那孩子不是咱们的？”泓曦笑。
弥月急了，连连摆手说：“这样讲，袁修容该伤心了，不是为了这个，反正……”她弱弱地软下来，憋着嘴说，“就是不开心。”
泓曦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那里头盛了什么从前没有的东西，便好好坐着认真地问：“你听谁说什么了吗？”
弥月一颤，知道躲不过瞒不住的，垂首道：“没有谁，只是太妃娘娘教导了臣妾一些道理，臣妾很受用，就是觉得……怕承担不起。”
“这样。”泓曦似明白了，对弥月淡淡一笑，“拿你就当太妃什么也没说过，行不行？记着朕对你说的话就好，若有一天朕也对你说那些话，你再沉重再心乱，朕会陪着你。但现在不许再去想，朕要生气了。”
弥月愣着，但旋即就笑了，眼底那不该有的东西瞬间消失，又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欢喜地跳起来拉着泓曦的手说，“皇上饿了吧，让李总管传膳，我也饿了。”
咸福宫里，修容位份该有的膳食不须人去提点，便妥妥地送来了，比之前多了好几碟菜，且为了孕妇养胎，都是上好的菜肴。可袁沐琴却呆呆坐着，好似全无胃口。
尔兰知道主子想什么，默默地布菜，不敢多话。
“其实他若留下吃顿饭，我也会比现在高兴很多。”袁沐琴涩涩地笑起来，“咸福宫热闹的那些日子里，我就想到会有今天，可是来得太快，我都来不及使劲儿记住那些日子。”
尔兰放下筷子，伤感地看着自家主子，怯怯地劝她：“娘娘别想太多了，皇上大概是瞧着叶宝林可怜吧。”
“是啊，她是很可怜。”袁沐琴动起了筷子，其实胃口并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想着要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努力比平时多吃了一些，尔兰见她这样才稍稍放心。
绛雪轩里也传了午膳，弥月因前头奔走得急了些，倒没什么胃口，陪着皇帝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懒得吃了，皇帝心情却很好，甚少在白天饮酒的他，竟喝了大半壶。
吃过饭便躺在美人椅上休息，弥月拿了薄毯来给盖在肚子上，“入秋了，皇上别贪凉。”
“你累不累？若不累，陪朕坐坐可好？要是累了，也自己去歇着吧。”泓曦话虽如此，手却捏着弥月不放，眼窝里也盛满了挽留之意。
弥月笑嘻嘻坐下来说：“皇上既叫臣妾去歇息，怎么不放手？”
“不许笑！”泓曦嗔怪，又道，“怎么不问问朕为何高兴？”
“因为要添皇子了？”弥月只能想到这些。
泓曦鄙视地睨她一眼，“你就不能想些别的，若是你有了身孕，朕才会真正高兴。”
“皇上别说这样的话。”弥月忙打断她，“虽然听着心里喜欢，虽然没必要去顾及别人是不是会高兴，可我知道这样的话听多了，是要迷糊的。”
泓曦无奈地笑：“朕知道了。”
弥月这才放松下来，好奇地凑在皇帝身边，“是什么好事？”
皇帝方道：“东北那边总算是妥协了，会有宏昇送荣亲王世子来京，虽然拖延了那么久，到底没有真正拂逆了朕的意思。”
“宏昇？”弥月对皇室族人尚不太了解。
泓曦解释道：“是十四皇叔的儿子，比朕小一些，如今十四皇叔已退居家中颐养天年，东北的事务基本由他和荣亲王在掌理，这一次本是进京述职，顺道把孩子送来。”
“皇上高兴就好，其他的事，臣妾也懂不了许多，只能听您说说，陪着高兴高兴罢了。”弥月有些羞涩自卑，轻声问，“会不会嫌弃我？”
“嗯，嫌弃得很。”泓曦笑，顶喜欢看弥月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眼前不再是当初那个诚惶诚恐站在涵心殿里等着伺候人的小丫头，可偶尔还是会露出彼时的神情，叫人爱怜得不行。
“果然是嫌弃的？”弥月当真了，若是旁的事她会觉得皇帝是开玩笑，但这正经的事上，她的确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自卑，“臣妾并不想学，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虽然有些偏执迂腐，但引申出去，很多道理是说得通的。譬如权力，人往往在尝过权力的甜头后，就欲罢不能越陷越深。活得简单一些，欲望少一些，自然就不痛苦。”
“你虽说得粗浅，却是极大的道理。”泓曦好生喜欢弥月的懂事，他晓得这是叶鼎闻教导有方，可让人很难理解的是，在浣衣局那么苦的日子磨砺下，弥月的棱棱角角已然还在。
“这是……父亲教导的。”弥月淡淡一笑，虽有些尴尬，可也开始学着不要避忌提到父亲，她并不会催促或强迫皇帝去做什么，所以提起来，也本不该心虚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