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说不上来，心里却毛躁。”武太妃苦笑，“储秀宫里那么多被冷落的，若再来几个，这天该是闹翻的时候了。”
“就看皇帝什么意思了，一个小宝林再能耐也成不了气候，你该多提点他才是，怎么也给个昭仪妃位，方能服众。”刘仙莹说着，似想起什么，问，“听说这孩子家里不好？”
武太妃愁眉深浓，重重点了头。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年末深冬渐渐来临，这一次除夕过后的新年，初二将迎来皇帝三十生辰，以往几年皇帝只说过春节，不提万寿，但今年因而立之年，且曾答应古太妃选秀后必然过一次万寿节，所以才大操大办，咸福宫早早得令于太妃忙碌着准备。
如是皇帝四五日也总有一日来袁沐琴这里，一来道慰她辛苦，二来怕她年轻不经事，对筹备春节万寿节之事在旁提点一二。旁人看着，皇帝虽盛宠叶弥月，咸福宫这边也恩宠不怠，如今后宫尚一片祥和，但来日若有权争，袁叶二人必然对立。
这天皇帝散了朝往绛雪轩来，才到门前天上却飘下雪珠子，李从德笑呵呵道：“这可是今年头一场雪，皇上那么巧就来看宝林。”
泓曦也十分喜欢，正要往里头去，语芙迎出来跪伏在地上道：“主子不知皇上要来，才往园子里去逛了。”说话时抬头发现天上飘雪，呀了一声道，“主子瞧太阳好穿着单衣就出去了，也不曾带伞。”
“你们总由着她胡闹。”泓曦嗔了一声，“赶紧把她的氅衣拿来，朕去找她。”
泓曦找到弥月时，她正跪伏在亭子栏杆上看外头的雪，纤纤玉手伸向天空，把雪珠子攒在手心里，得意地向身后的听荷展示，脸上笑盈盈的不知为何欢喜。
急着去给弥月拿氅衣雨伞的怀义被半道上截下来，此刻也跟在皇帝身后，皇帝突然问：“怎么出来逛的？平日不都在屋子里等朕么？”
怀义忙道：“主子算日子说皇上今儿该去咸福宫，所以……”他怯怯地偷看一眼边上的李从德，从师傅那儿得到肯定后，方说，“所以趁天气好，想出来晒晒太阳，没想到突然下雪，也没想到皇上来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必然是准备皇上的午膳，皇上的事主子事必躬亲，每一道菜都尝过才安心。”
“也是，平日里起来就去承乾宫请安，回来就要预备朕的午膳，一上午大好的太阳她都瞧不见。”泓曦自言自语，从李从德手里拿过弥月的氅衣，举手示意众人留在这里，自己则悄然往亭子去。
“主子冷不冷？怀义怎么去了半天也不回来。”听荷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四处望，却瞧见不远处树下乌泱泱地站了那么些人，因皇帝正靠近，而她们在高处反见不到，只见李从德冲她直摇手，似乎示意她别惊动弥月。
“我不冷，身上还暖融融的，这雪珠子稀松，若成片成片得下起来，这里片刻就能染白了吧。”弥月还伏在栏杆上，嘴里嘟囔着，“大雪压松可美了，你瞧那里成片的松树，那几年在浣衣局，路过园子时远远瞧过几次，可想好好看一回。如今是能看着了……”
说这些时，泓曦已进来，听荷不敢提醒弥月，只能忐忑不安地离开，果然才离开亭子，在阶梯下就听弥月说：“不知道皇上喜欢不喜欢，可今年冬天他是不是会很忙？大概没有时间陪我来看雪，其实我也明白，我怎么能总想着让那么忙碌的皇帝陪我做这个那个呢。”
“听荷你知道吧，这些天我和沈贵人她们来往的频繁了，就听了更多她们苦闷的地方，我心里虽可怜，但也不愿意把皇上对我的喜欢分给他们呀。你说大公主若真的把宁府几位小姐送进宫，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说罢，肩头就被披上厚软的氅衣，耳畔暖暖的一句：“等大雪压松，朕就带你来看。”
弥月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泓曦却只暖暖地笑：“朕若对她们好，也是出于帝王的责任，朕对弥月的喜欢也同样不会分给任何人。”
“那……淑媛她。”弥月也不愿装腔作势，索性直言。
“你说呢？”泓曦把弥月拉起来站着，轻点她的额头，“朕是不计较你说这些话，可这些话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讲，若此刻站在你身后的是袁淑媛或其他的人，怎么办？”
弥月愣一愣，心中虽有惭愧羞涩，却因皇帝的体贴和宠爱而淡去，愉悦地应一声：“是，师傅的话徒儿记住了。”
泓曦朗声笑道：“可不许有下回了，你有心里话只管与朕讲，在这里说做什么。”说着看看亭外的雪，神情忽而有了一丝严肃，但言，“雪大了，东北那里，再过几日就要封山了。”
弥月莫名地在心头一疼，抱着皇帝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这个男人多辛苦？即便是此刻，神思也会飘去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政事朝务上。
“皇上……”她轻轻唤。
泓曦从飘雪里回过神，宠溺地低头看她，看到弥月脸上一丝狡黠的笑容，不禁欢喜失笑：“又想什么？”
“其实有件事儿一直想问您，就是怕不合规矩，听荷也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弥月故意卖乖似的笑着，腻在皇帝的胸前。
泓曦微微皱眉：“听荷最稳重，她都那样劝你，究竟是什么事？”
弥月笑道：“是关于生辰，早年就听过流言，说您不是年初二生的，而是元月初一，当时先帝为了更好地保护您和您的母妃，才说是初二，是这样吗？先帝和皇贵妃向您提过吗？”
泓曦眉宇间似有难察觉的稍稍释然，只笑道：“往后和朕一样称呼母妃，你就是她最好的儿媳。”说着将弥月身上的氅衣拢一拢，回答道，“朕的生辰的确是元日，怎么了？”
弥月欣然，甚至有些雀跃，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嫣然道：“臣妾可以在元日单独给您过生辰么？那日一定很忙，我知道。哪怕半个时辰也行。”
“你想这样吗？”泓曦不解地看着她，顺口道，“那你知不知道，父皇他自从有了母妃后，每年初一夜里都在角楼和母妃单独过？所以朕出生在那里，也因朕出生在那里，又做了皇帝，那里已经不再允许旁人随便出入了。只是这么些年，朕从来没去过。”
皇帝说到兴头上，突然感叹：“朕还记得父皇母妃最后那一年初一，也去了那里，那天朕亲自去城外放烟花，也不知是怎么兴起的，没想到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皇上……”弥月看泓曦眼角泛出的光芒，心疼不已，虽然自己父母离散，但终究在世，可这个富有天下的皇帝，之所以富有天下，便因为他没有了父亲，而更可怜的是母亲也早早离世。
“朕没事，只是你提起来，朕感慨罢了。”泓曦淡淡一笑，想了想又道，“朕答应你，初一那晚一定抽出时间来，和弥月单独过生辰。”
“多谢皇上。”弥月开心不已，突然想起皇帝应该没用过午膳，忙拉着泓曦要走，却见本远远站着的李从德跑来，匆忙道：“皇上，谨亲王送来消息，大长公主已经到京城了。”
泓曦有些意外，“提前到了？快请入宫。”又对弥月道，“四哥和大皇姐感情笃深，大皇姐虽非父皇生女，可也十分尊贵，本是脾性极好的人，来日见了，你必然喜欢，她必然也会喜欢你。”
弥月也知这些旧事，忙点头答应：“臣妾必然对大皇姑以礼相待。”
“不怕你失了礼数，朕只是高兴了。”泓曦欣然，又将弥月打量说，“去好生装扮一下，一会儿皇姐若去承乾宫，你也来。”
弥月嘻嘻笑：“皇上果然是高兴了，这会儿才什么时辰，您饭还没吃呢，先去用了膳，大皇姑进宫还有些时候呢。”说完挽了泓曦，拉他往绛雪轩走，可没走几步皇帝突然不动了，弥月奇怪地转身看他，但背后的人脸上的欣喜不见，莫名地挂了几分严肃。
“怎么了？”弥月不解。
泓曦却一点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沉吟片刻方道：“先头你说的那几位宁家小姐，你心里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弥月释然的心忽而一紧，可想起皇帝刚才的话，忙道，“皇上怎么想，弥月就怎么想，皇上若……”她略迟疑，轻咬着红唇，似难以说出口。
泓曦则肃然，点点头道：“传言不虚，朕的确有意让表妹入宫。弥月，朕说的话，你信不信？”
“信。”不假思索地回答，弥月迅疾做出了反应，深深点头无比信任地看着泓曦，“皇上说什么，我都信。”
皇帝将手抵在了心口，淡淡笑：“弥月跑进这里后，朕所有的打算都乱了，朕舍不得再把你看做棋子，可朕做一些事，必然要有人充当棋子，这样做固然对不起母妃对不起外祖父和舅舅，可是朕选中了表妹，让她代替原该你存在的位置。弥月，你信么？”
叶弥月听得有些糊涂，努力在脑中理清头绪，才意识皇帝在说什么，木愣愣地吐出“棋子？”二字，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朕会像包容你一样去包容她们，可是意义不一样，朕不能每一次都对你解释，可若有一****想不明白来问朕，朕一定……”
“皇上！”弥月心头怦怦直跳，突然打断了泓曦，微微喘息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弥月会一直站在您身后，看您所看到的世界，不管是宁小姐，还是其他什么人，即便将来您又爱上别的女人，我也知道在这里，一直有弥月的位置。”
她伸手抵在皇帝的心口，微微哽咽又努力让自己笑着：“太妃问我将来要成为怎样的女人，是孝贤仁皇后，还是您的母妃，臣妾一度很纠结迷茫，现在则想通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我是叶弥月，只是叶弥月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