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耀觉得自己内心此刻无比的宁静与笃定，比之前任何都要透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尽管方行是个人类，可是他做的一切都该是对的。
佛家的佛陀或是禅子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讲究的就是一个顿悟的道理。
文耀觉得自己对于己身已经真正顿悟了，毕竟他已经在生死间走了一遭，没有人比他对敬畏生命这四个字顿悟的更深……
当然，林先生这种变态要除外。
内心无比澄澈，到了这时候文耀才觉得这世间哪里有那般明确的是非对错，一切便是从心而出，常说相由心生，便是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微微有些虚脱的小白虎，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不管公子说什么做什么都紧紧跟随的小老虎。文耀微微摇头，嘴角出现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总是觉得人生总是这般起起落落。
许是今天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所以心里的大道理稍稍有些多了……
文耀这样想着，不过还真的要感谢方行这个人类。
既然自己对于己身已经有了顿悟，那么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阵法之术来一次顿悟？
他转过身对着方行欠身行礼，淡淡说了一句：“谢谢你。”
方行微微一怔，文耀这附身行礼的样子，竟是跟西域禅音寺里的和尚竟是真有几分的相似，无论动作还是气势。
或许这真的是看破一切之后，才能表现出来的笃行之样吧。
方行回之一笑，文耀这等变化真的有些惊人。
不是怎的，该是破境到小宗境巅峰的缘故，方行体内的伤势好转了许多，原先预计的旧病居然也好了不止一点，脸色也不再那般难看，红润的像是一个初生的娃娃一般。
文耀将目光从方行身上收回，然后落在枭夜的身上，说道：“既然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了，那么也该是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了结？
方行心里有些触动，那些大宗境的隐修同样如此。
这两位曾经那么形影不离的主仆终是走到了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么？
枭夜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文耀，眼里竟是出现了一抹决绝，既是必然要死，那么不如自己痛快一些，倒也省事……
他心里这样想着，可是体内根本就提取不出来一丁点的力量。
对哦，都忘了自己如今已经只是一个废物了……
然后他踉跄起身，那一双兽瞳紧盯着文耀呜呜嗷嗷乱七八糟的低吼着。
除了方行，其他的这些都听得出来他在说什么——今日便是自缢，我也不会沦落在你的手里。
说着，他竟是一头撞向那城主府门口的枯树前，那是之前吊着文耀尸体的古木。吸收天地元气数百年而成，不是寻常修行者就能撞坏了，更不要说一个彻底失去力量的妖兽。
众人只觉得下一秒枭夜就会在那古木前撞成一滩模糊血肉，可是接下来竟是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更不要说血溅当场的时间。
因为文耀抬起了手……
他勾动阵法之力禁锢了枭夜的行为，他也只是勉强往前迈了一步而已便再也无法上前。
身形居然还是停留在往前迈步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文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说道：“我说你心狠，不仅仅是别人，还是对自己。若你不是起了歪门邪道，日后真的可能成就过人。”
枭夜愤愤的看着文耀低吼着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方行根本就听不懂。
方行这时候才想起来，枭夜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早就没了化形为人的能力，自然也开口说不了人话……
可是文耀却听得懂——我不需要你在这假慈悲，我今日的下场，不都是你害的？
文耀摇头，不对枭夜的有所作答，继续说道：“我的命是你救得，所以我不许你死，你便也死不了……你的寿命无限，即便如今失去了力量，你便是再活上数十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一道灵魂体，如果我找不到寄居的地方，我迟早是要消散的。”
“我这一生，便是想创建出一座孕有阵灵的阵法，这是我唯一的梦想与心意了……”
听到这话，枭夜心里竟是渐渐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虽然不是精通阵法之类的东西，方行终究是对阵法有些了解，所谓的阵灵便是有些了解的。所谓的阵灵便是一个阵法的灵魂，是境界极高或是阵法师境界极高才有可能开创出孕育有阵灵的阵法，与法器丹药灵草的灵智便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的区别在于法器丹药灵草的灵智在于天造，而阵法的阵灵在于人造。
而造阵之人如果不是阵法造诣顶尖者，便是呕心沥血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构建成一座有阵灵的阵法。
世间阵法千千万万，孕有阵灵的阵法也只是那么十几座罢了。
想到这里，方行心里也生出了一抹不详的感觉。
文耀淡淡一笑，眼里有些不舍，有些期待，有些淡淡的激动，极其的复杂：“那么我愿意化作这吞噬大阵的阵灵，镇守你将来数十年的岁月，以让你悔过自新。”
枭夜心里一震，这一招比死还要来的恐怖。
这接下来的岁月里，与囚禁又有和区别？面对无尽的虚无，漫漫度过自己的一身，最后便是身死也只是化作这阵法的一丝养分罢了。
百年孤寂……
文耀不再说话，害怕自己若是再多说几句，恐怕会出现更多的不舍，到时候生了悔意可就不行了。
他决绝的点头，化作流光向着那大阵深处掠去，转眼竟是消失不见……
而这时候众人还未曾缓过神来，因为一切都太快了，结束的也太快了。
老者低头问了问老妇：“他说要成为这阵法的阵灵，来镇压这妖魔？”
老妇打趣一笑说道：“你怕是不仅仅是老眼昏花了，就连同理解力都有些延迟了。”
众人哈哈一笑，目光却是凝重的看着远处突然亮起了蓝光，那是文耀灵魂力注入阵眼中散发出来的力量。
方行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那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是文耀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人生当中最后的一处心愿，自己又要何资格去阻拦呢。他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可是心里总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在异乡遇到的人情温暖，竟是比在人间界时更加温暖人心，方行是打心底喜欢文耀这个孩子。
就在这时候，阵法当中开始回响起文耀的声音。那一道灵魂体发出的蓝光一闪即逝，说明文耀所要做的事真的成功了……
“待我关闭这阵法之后，会将阵法重新改为传送法阵助你离开……而这枭夜，我也请求你饶他一命吧，毕竟没有他我也活不好现在，感恩比仇恨大终究要好。”
枭夜低吼几声，意思是说不需要你在这说假话。
方行笑了笑点头，心里有一大把的话似乎想说，可是最后还是归于了三个字里：“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不仅仅将我的感知力唤醒，而且让我在那一刻透彻了人生的真谛，也体会了阵法的真谛……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是做不到以己身为阵灵这一想法，终于算是了了我这一身的心愿。”
方行再度笑了笑，文耀那坚毅的声音竟是消失不见，而方行的眼里有些奇怪的泛出了几分泪花，真挚的泪花。
而伴随着文耀声音消失不见的，不仅仅是枭夜的身影，还有那一处从城主府里延伸出的阵法。
众人只是觉得浑身的压力骤然一轻，充斥在天地间的阵法已经随着文耀的消失也消失无踪了，众人看着那阵法之力归于一处的城主府，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
待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众人之间的关系再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众人之前，有一个方行这样的人类。
几位隐修眼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可是方行终究还是救了他们一命……
许久之后，老者抬头看着那有些泛白的夜空：“天就快亮了，你且好好休息，明日若是离开，我等便是不曾相见过。”
方行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也听出来的这里面的隐晦之意，方行笑着点头。
另一层的意思便是，你明日赶紧离开，我们都当做没看到过。
方行附身一拜，态度恭敬的说道：“谢过各位前辈……”
老妇看了他一眼后说道：“这天快亮了，我也要去收拾收拾，挑着担子去集市里卖卖菜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一天的工作又要开始咯……”老者也离去了，跟随着老妇的步伐。
那掌柜深深的看了方行一眼，这么多人里他算是和方行接触最多的那一位，他出声提醒道：“去了别城，自己小心些便是了，还有花钱省着点，没有谁真的愿意花几颗红品灵石去吃几顿火锅。”
方行微微一笑，回应谢谢二字。
“好了，也到了小龙斋开张的时候了。”他哈哈大笑，将残剑收入袖中，大步离去。
“那我也去喝喝酒……”壮汉看了方行一眼，也离去了。
跟着，剩下的人也在方行带着笑意的眼神中消失在夜色中，这片即将天亮的城市再度归于平静。
进入过后，这些大宗境的隐修便又是一位位市井中的凡人，没人知道今日生的何事，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曾是白帝君里的哪位将军或是大人物。
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看了看天空，有些微白，当第一道日光从远处照亮大地的时候，就说明这夜也结束了。
方行知道，蓝星城里生的事，也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