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函,东宫。
“太子殿下。”
沈之城单手支在书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桌上的字画,许久后才看向还保持着躬身姿势的钱竟:“什么事?”
“今天并没有人上明山,忘忧泉附近也没有一个暗卫出没。”
“他若是这么轻易就暴露行踪,也就不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安阳世子了。”
“那既然他不出现,我们是否……”钱竟小心翼翼地看了沈之城一眼:“撤回忘忧泉附近的人马?”
“撤了吧。”安阳乐的声音浅淡:“把山下的所有别院都给我盯紧了,他们一定就在山下。”
钱竟犹豫地道:“可是……前朝早有规定,朝廷中人不能在羊村驻军行营,也不能干涉羊村的村务。”
沈之城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带嘲讽:“他说不能就不能了吗?”
钱竟望进沈之城眸底的冷色,连忙躬身点头:“是,奴才这就派人去办。”说着便要行礼退下。
“等等!”
钱竟又抬起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罢了,让明山附近的人马全都退居山下,不要扰民,暗中查找他们的下落即可。”
钱竟心里舒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总算没有糊涂。
沈之城站起身来,眸光从画卷上移开,温淡的目光落在钱竟身上:“钱公公,最近是我失了分寸,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要像今天这样劝阻我。”
太子不自称本宫也不自称本太子,就这样温温和和地称呼自己为‘我’这本身已是天大的荣宠了,钱竟连连垂首,神情动容:“太子殿下……”
沈之城单手扶起他:“我还年轻,许多事情难免不太周全,公公不要和我计较。”
“是……太子殿下!”
守在房顶上的女子冷冷一笑,好一个南函太子,真是惯懂得邀买人心,难怪自家睿智绝顶的主子也被骗了那么久。
既然有了对忘忧泉药效的怀疑,清妍便开始取水验证药效,但是难的是这样的药效除非找人服用验证之外别无他法。
安阳乐知道清妍不喜欢殃及无辜,所以特意派人找了几个羊村里因为情伤而逃到找到这里的女子,清妍取了忘忧泉里的水试验,三人服用后没有一丝异常。
清妍彻夜研究药方,又瞒着安阳乐取了自己的血试验成分得了一个药方,给三个女子服用,三人都对自己曾经的经历知之不详。
清妍面对着三个几乎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女子,心头那股强烈的失望涌上胸口。
安阳乐推门进来时清妍正面色颓然地坐在成堆的草药前,面色微微苍白。清妍瞥到他走来的身影无奈地一笑,最后的笑容连那几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女子都觉得苦涩。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安阳乐上前搂住她的细腰,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月儿……”这种事情他说多说少都是错,他只能张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苏北走在安阳乐身后送走了三名女子,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目光瞥到清妍包裹着的指尖不禁无奈,安阳乐把他手上的帕子解开,到一边的匣子里去了药膏回来为她敷上,看着清妍久久不语。
清妍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天云山上,我晕倒在半山腰,他正好采药撞见我,就把我顺手捡了回去。
那几天正好师父不在,他自己开药给我医治,我信不过他,他就强灌着我喝下去,他说这是医者的责任,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病患死。后来我说我怕药苦,他便特意到师父的房间里偷蜜饯给我吃。”
安阳乐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不加评判也不打断。
“后来一直侍候我的侍女感染了瘟疫死了,我从小娇惯到大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他就每天起一个大早老帮我梳头,然后帮我打水洗脸,又亲自去厨房盯着厨子们做饭,”说到这儿清妍忽然一笑:“他九岁那年还学会了几道菜,只是他根本吗做菜的天分,还把自己的给烫伤了,我看了很感动,他笑眯眯地跟我说:小师妹,你帮我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我开始的时候不愿意亲近他,他来帮我梳头我就把他锁在门外,宁可自己顶着个鸟窝去藏书阁,他就趁着我看书睡着的时候帮我梳,一不小心弄疼了我他就担心我醒过来然后躲到桌子底下。他做的菜我连碰都不碰,他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我,有时候满手的水泡也不吭一声。我问他,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就说……”清妍眼睛含泪,咬了咬唇瓣继续说:“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小师妹啊。”
安阳乐微微敛眉,沈之城对月儿倒是真心的,只可惜手段用的不怎么光明,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天云山是医药圣地,山上更是有云老把持,怎么可能轻易就有人得了瘟疫?
“我身子不好,刚开始的时候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要泡药汤子,他起初也不愿意理我,后来我们熟悉了,他就常常跑到我药池的外面和我说话,我泡多久他就陪我多久,一不小心被师父发现了就会狠狠地罚他,最严重的那次他一个人不眠不休抄了半个月的佛经。”
说到这里清妍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安阳乐大手揽过她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的世界已经那么不美好了,为什么连他也会变?他是大师兄啊。”
安阳乐深深叹了一口气,沈之城被清妍疏远厌恶其实是他乐意见到的,但是如今看了清妍这个样子,他却觉得心像刀割一样的难受。
清妍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无论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云阁中人,更甚至是她的那样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徒儿,或许都在她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她却从来不优柔寡断,面对周延轻的感情她可以很冷静的和对方划清界限,可是沈之城不一样,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清妍和沈之城之间的感情或许并不比和他的少。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割袍断交一拍两散。
清妍难受了一会之后就睡着了,安阳乐在房间里点了安神香,按清妍现在的情况能休息一会儿也是见好事。
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苏北早就守在了门外:“世子。”
安阳乐抬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等到两个人走远了一些才问他:“送那几个人回去了?”
“是。”苏北说着蹙起了眉头:“不过,属下送那几个女子回到家中,不出两个时辰那几个女子便恢复了正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安阳乐凝眉思索了一会儿便释然:“无怪沈之城要月儿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泡忘忧泉水,恐怕是在担心他下在月儿身上的药效过去。月儿下在那几个人身上的药量应该不大,所以她们才会那么快就恢复记忆。”
他这样一说苏北的眸子亮了亮:“那就是说,洛大小姐身上的药效也是会过去的?”
安阳乐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清妍离开东宫这么久了,沈之城不可能还坐得住。恐怕忘忧泉水只是为了稳定药效,真正想要她恢复,还是需要解药。”
“洛大小姐是天山云老的高徒,难道她也没有办法吗?”话才出口苏北就后悔了,洛大小姐要是真能医治的话也不至于连自己被南函太子蒙蔽了都看不出来。
“沈之城在天云山学徒的时间比清妍要长得多,月儿的毒术也不比沈之城高湛,况且月儿泡过忘忧泉水之后身上的余毒的确有所轻缓,看了忘忧泉能解毒不假。”
“那我们该怎么办?”
安阳乐回头看了看苏北:“苏南来过信了吗?邵安可有事发生?”
“云阁日堂的主人日允来京城找过洛大小姐,后来无果后就消失了。太子来找过几次麻烦,都被苏南和琳琅揭过去了。”清妍在之前就一直有意锻炼琳琅处理外务的能力,后来渐有成效,邵安城里不是特别难处理的事情全部落到了她和余淮的身上,后来余淮和欧阳季离京寻找清妍,这些事就全都落到了琳琅一个人身上。
“周延轻事……”安阳乐笑了笑:“周延轻找事又怎么是单凭一个琳琅恐怕还处理不来。”
“世子您的意思是……”
“欧阳老将军坐不住了。”安阳乐勾着嘴角浅笑:“那可是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由着周延轻欺负月儿的手下。”
“呵呵,有欧阳老将军帮忙,那邵安的事情我们也不急于一时了。”
安阳乐点头,忍不住回头对苏北道:“记得写封信,多谢外公他老人家帮忙。”
苏北看着安阳乐的样子也不由笑了笑:“是。世子。”
周延轻若是真的有心找事,那也不至于让护国公府和大将军府有喘息的机会,恐怕还是心怀不满没处发泄出来找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