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汓出狱这天,我带着江津帆和江婧去接他。
盼了五年的人。
他之前不情愿让我们去探视,所以五年我们没见过。
我把江津帆和江婧拉扯大,他们一个十二岁,一个翻过年就六岁。
他们相差六岁。
看到江汓,他穿着蓝灰色的衣服,是我提前准备好让宋斯年给他送去的。
下巴上有点胡子,他眼神不似以前那般利。
而是平和深刻,又沉寂。
他朝我们走来,没有顿步,不疾不徐。
“爸爸……”
江婧嫩气的声音唤起我思绪。
“爸爸……”
我跟江婧说过,尽管她才五岁,但她懂。
我说,爸爸是了不起的男子汉,是个英雄。
她在江汓越走越近的时候,松了我的手就扑过去。
“爸爸……”
同时,江津帆抓着我胳膊的手紧了些。
大几岁便不同,男孩子也不同。
江津帆要安静隐忍很多。
视线中,看到江汓蹲下去,单手抱起江婧。
江婧立马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瞬间松了口气,他们没有生分,尽管江汓离开的时候,江婧还不会叫爸爸。
他轻声跟她说话,她把脑袋缩进他脖子。
然后,他们走近了。
脚定在我面前。
他说:“老婆,来,我抱。”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楼过我,把我搂过去。
江津帆适时松了我的胳膊,就这样看着我们,没什么表情。
“老婆,抖什么?”
“你……”
这人都不岔生的么?
五年不见,他瘦了一点,黑了一点,但沉稳不止一点。
本就沉稳的人,现在又多了从容随性。
“我什么?”
“宋斯年在前面等我们,先去吧!”
反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
江汓没有松开我,而是偏头对江津帆说:“小子,妹妹都知道叫我,你……不认识?”
江津帆的眼睛终于亮了一瞬。
“爸……”
江汓勾了嘴角:“走我旁边。”
“好。”
父子和父女,终究是不同的吧!
宋斯年的越野车在拐角处,小枝在车外等着,见到我们急忙挥手。
“小蘼姐……”她笑起来,然后看着江汓,“先……先生。”
江汓点头,小枝拉开副驾驶和后座的车门。
江汓坐在副驾驶,宋斯年第一时间抖出烟递给他。
我跟小枝带着俩孩子坐后面。
“江子,我让人安排好饭菜了,现在先回你家,你跟小蘼准备准备。”
“好。”
其实这五年也很感谢宋斯年,他会偶尔说说江汓的近况。
他和小枝也在两年前办了婚礼,暂时也不打算要孩子,两人很幸福。
……
回到家,我放了水在浴缸让江汓泡澡。
江津帆在楼下和宋斯年下象棋,江婧则跟小枝玩游戏。
水还没放好,江汓推门进来。
蓝灰色的衣服衬得他有些老成。
但,看着再精神抖擞,也四十出头的人了。
他反手关上门,走到我身边,把我,抱在怀里。
“一起洗?”
胳膊全麻了,就因为他的触碰。
“别这样,他们还在楼下……”
江汓脚往前,脸凑近:“这么多年,你……不想么?”
我想过他回来的场景,要么让我陪他喝酒,要么两人谈话到天明,要么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可我没想过,是……
这样。
“我……不想。”
尽管,我三十二三岁了。
也跟他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但五年没接触过,现在突然接触,我不适应也正常。
生疏了。
五年啊,将近两千个日夜。
太阳两千次东升西落,四季更替五次。
这是第五个冬天,年前。
“待会儿吃过饭,要不要开车去看看你母亲?”
谢红一个人在自己家,也在挺着寒冬过日子。
江汓的手开始不老实,动作完全没有半点生疏。
“先让我看看你……”
他抓住我的手,也没给我留有余地拒绝。
“在里面,除了想你,别无他事。”
就这样,他还是驾轻就熟地开始他想做的事情。
那么长久的匮乏,现在他让我从身体上把之前的想念,补足了。
时间过去,他微喘在我耳边:“现在,还有没有距离感?”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
看出我的心思。
不惑年的江汓,比以前迷人太多。
这不是眼下能看大而已,而是我最真实的感触。
他温和而有力量。
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模样。
……
之后,我们换好衣服下去,还不到五点。
宋斯年摸着山羊胡子抱怨,说江津帆的棋技实在太好。
“这小孩儿,以前我下不过你爸,现在连十来岁的你都下不过了,我宋斯年是白长这么大了!”
江津帆一直很沉默。
“你应该跟小婧下,会赢。”江汓一身干净清爽。
我给他准备的全是干净新衣服。
“哟,舍得下来了?还以为你们要溺在浴缸里了。”
手指扣进江汓的衣服。
他带我往下走:“我儿女都在这里,注意分寸。”
讲话不疾不徐,也没有多的语气。
江津帆起身走过来,他站在楼梯口,有些紧张。
直到我跟江汓跟他只差三层阶梯。
他说:“爸,能陪我下棋吗?”
江汓伸手往他头上一揉:“先出去吃饭,晚上再说。”
江津帆的眼睛一亮,笑起来。
才注意到他的头顶在江汓下巴那般高。
十二岁的孩子有这样高,亏得小时候还担心他身体。
“有了亲爸就不认干爹了,也不知道是谁风里雨里都对他好来着,有时候家长会都是我跟我们家小枝去的,现在……哎哟,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话多!”江津帆回头看了宋斯年一眼。
原本他应该念初一,可是老师建议他跳级,所以他现在已经初三。
没事就下棋看书,也没别的爱好。
并且,他很喜欢江婧,之后面对妹妹和我的时候,才会笑。
……
这晚在餐厅,江汓喝了几杯酒,江津帆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父亲。
我明白他和崇拜他。
而江汓,除了喝酒便是给我和江婧夹菜。
离散时,他端着酒杯给宋斯年夫妻敬酒。
感谢他对我和两个孩子的照顾。
我在桌下偷偷拉起他另一只手。
似乎回到了那年……
他二十多岁,我十来岁。
宋斯年笑得山羊胡子发抖:“江子啊江子,有几个人这辈子能听到你说一声谢谢啊!”
饭后,两家人分别。
江汓开着车去了谢红家。
远远就看到谢红的身影。
她也老了。
远远就看到谢红穿着棉袄,远远朝这方向望。
她知道江汓今天出狱,但她没有要跟我一起去接他。
车子停下,她笑了。
冬天的夜晚,嘴里哈出了白气。
“奶奶……”江婧扑过去。
这五年,我经常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原本要接她过去,可她说,这辈子她不愿意长住江家。
她要住她自己的房子。
我并不勉强。
她是个要强的人。
“妈……”我过去拉住她胳膊。
婆媳之间,我跟她是特别的。
从特别差到特别好。
中间没有过渡阶段。
江汓张开怀抱,看着谢红:“来吧,允许你抱一抱你儿子。”
我跟两个孩子相视一笑。
进屋之后,佣人端来热茶,给两个孩子端来热牛奶。
“今年过年,到我这里来吧!”
江汓原本在喝茶,手顿了,把茶放回去。
“你问她。”
我明白,他大概是想起了几年前,大年三十那晚……
谢红为难我。
他不知道的是,五年内我有三次过年都是跟她一起过的。
我已经没有了父母,所以我必须好好对待他的父母。
“好啊,回头我去买点年货,过来跟妈一起过年。”我把江汓放下去的茶递给他,冲他眨眼。
他笑起来。
“爸爸,我跟你说哦……妈妈和奶奶经常说你坏坏的话呢!”江婧煞有其事地爬上江汓的腿。
江汓故意严肃起来:“是吗?都说什么了?”
“说……”
我和谢红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
“说……”江婧凑更近,吧唧一下亲在江汓脸上,“说爸爸是个男子汉!”
呵……
这小丫头。
五六岁嘴真甜。
江津帆低下头,脸色没比江汓的缓和多少。
江汓下巴朝他一挑:“小子,去拿象棋,教你下。什么时候赢我,什么时候教你做生意。”
我心头微惊。
江津帆才十二岁,江汓竟然谈做生意。
后来江汓告诉我,这小子之所以学习厉害,是因为心思都没在学习上。
他想玩商,玩买卖。
知子莫若父。
……
回到自己家,已经十二点。
两孩子睡了,好在是寒假。
我跟江汓回到自己房间,才觉有种不真实感。
家里,忽然多了个人。
他,是真的回来。
“怎么了?”他打趣我,“要我帮你洗脚?”
“不要!”
“我想……”
“下午才……”
“下午?”他从后面吻住我耳朵,“饿了我五年,下午只是餐前准备。”
“你……”
————
四年后。
江津帆下棋赢过了江汓,我不知道是江汓故意让着他,还是江津帆真的青出于蓝。
江汓履行诺言,让十六岁的江津帆学习生意经。
他亲自教导。
江津帆十八岁的时候,谢红过世,不到七十岁。
江汓把公司权利放了一部分给他,并且让其他董事都指导着。
而他,会给我洗脚,是每天的习惯。
我则会给他泡茶,清淡怡人。
白天他整日跟宋斯年在猎场打猎,偶尔清闲喝茶聊天。
江婧成绩中上,但善良活泼,性格开朗。
我最闲,在房前圈了一小块地方,种花养草。
总觉得……
幸福来得晚了,却又似乎刚好。
那些花开得太好,风一吹却有些摇摇欲坠。
回顾一生,这一切的事情过眼云烟。
昼夜更替,一切老得这样快。
就像很快在老的我们。
我知道,世间一直熙攘着喧嚣着。
但从此,我跟他的眼里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