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忽听家人高声呼叫:“桓老爷回来了!桓老爷回来了!”
正在睡梦之中的司马兴男,被这突然的喊叫所吵醒,她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缓步从屋内走到屋门口,想亲眼看一看远征归来的丈夫。毋庸讳言,司马兴男与桓温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恩爱夫妻赛黄金。他们二人虽然龃龉不断,避免不了时常怄气甚至拌嘴,但到底是同床共枕十余载老夫老妻了,感情还是深厚的;此次桓温带领军队去为被石勒围困的襄阳城解围,她也是每日里提心吊胆,唯恐桓温会有什么闪失。突然听说桓温回来了,当然心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高兴了。
真是不看还算罢了,司马兴男这一看,可把她吓坏了!司马兴男到底看见了什么,以至于使她如此惊诧呢?
原来,出现在司马兴男面前的这个人,盔甲不整,浑身泥土,精神萎靡,步履维艰,身形疲惫,面带愁容,与先前领兵出发时的那个桓温,简直判若两人!
司马兴男是个无比聪明的女人,她目睹此情此状,不用桓温开口说话,就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也猜到了丈夫为什么会此狼狈的原因。一向总以强硬态度对待桓温的司马兴男,此时倒不禁产生出一种怜悯同情之感来!
司马兴男向前紧走了几步,来到桓温身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桓温的一只手,关切的试探着问道:“相公啊,你这是怎么啦,难道打了败仗不成?”
桓温步履蹒跚,他随着司马兴男,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喃喃地回答道:“耻辱啊!耻辱啊!想我桓温自辅佐晋祚以来,曾经多次领兵出征,从来都未打过败仗,未成想此次出兵襄阳,却出师不利,差一点就在阴沟洞里翻了船!”
说话之间,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便一同走进了自己的卧房。莲花帮助司马兴男,一同将桓温按排在椅子上坐下来,全身几乎散架的桓大将军,这才重新体验到家庭的温暖!
莲花早已将泡好的茶水端到了桓温手中,桓温也不管茶水热也不热,嘴对茶杯,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满杯热茶喝了个精光!桓温用沾满泥土的衣袖将嘴上的水滴擦拭干净,这才松了一口气,顿感浑身元气有所恢复。
桓温歇息了一会儿,这才又对司马兴男说道:“夫人啊,过去常说一句老话,叫做在家千日好,出外事事难,这话可一点都不假!这打仗杀敌,临阵冲杀,可真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你光想打敌人了,却想不到敌人也在时刻算计着你,倘若一着不慎,便会带来灭顶之灾!这次到襄阳城去解围,起初由于敌人没有防备,就给我军造成了取胜的机会;可是后来,由于我军取小胜后一时麻痹松懈,却反倒又被人家石勒给算计了,从而吃了败仗,差一点就一败涂地,全军覆没!要不是我临机应变,身先士卒,带头杀出重围,恐怕我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司马兴男听过桓温的叙述后,安慰他说道:“别看我每日里舞刀弄剑的,可是对于这战场厮杀,我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常言说得好,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相公切莫因一次吃了败仗,就元气大伤,军威不振。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妨也学学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来他个卧薪尝胆,休养生机,养精蓄锐,待时机到来时,再一雪失败之耻;只要你最后打败了后赵国的国君石勒,你也就功德圆满,威震四海了!”
桓温摇了摇头,说道:“卧薪尝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从现在形势来看,这后赵国不但疆域辽阔,又兵强马壮,再加上石勒还有他的侄子石虎和他的儿子石弘的辅佐,要想战胜这后赵国,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突然,从房门外传来一位娇娥的声音:“桓大将军,你不要忘记,咱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桓将军拿出攻打蜀汉国那股子精神头来,还何愁他后赵国不被剿灭乎?”
桓温听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正当他心中充满着疑惑的时候,就见眼前红光一闪,一个婀娜熟悉的身影,从外面缓步走进屋里来!
司马兴男马赶忙站起身来,向来人招呼道:“芙蓉妹子,你不在自己的闺房内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芙蓉款款落座,嘴中说道:“听说桓大将军得胜而归,我李芙蓉若不出来迎接,不就显得太失礼了嘛?”
第十五:李芙蓉住进桓府宅院,而且又突然出现在桓温的面前,这是他桓温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惊诧的张大了嘴巴,一会儿看看司马兴男,一会儿又看看李芙蓉,完全变成了一个丈二和尚,被搞得蒙头转向!
司马兴男看见桓温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有意调侃他说:“为妻子的知道,相公你日思夜想的,都是李芙蓉姑娘;而且,你还偷偷摸摸的往哪滴水巷里跑,因此我就征得芙蓉姑娘的同意,把她领进自己的府中来了!这样一来,也可免除相公你的相思之苦,也就不必舍近求远的老往滴水巷中跑了!”
司马兴男这一举措,可真是出乎桓温的意外,简直到了使他感激涕零的地步,就缺少给司马兴男下跪沈恩了!
桓温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司马兴男弯腰一躬,说道:“这真乃是生桓温者父母,知桓温者,爱妻司马公主也!”
不想司马兴男却说道:“我说桓大将军,你也不必高兴得太早了!我之所以将芙蓉妹子安排在身边,并不是要将她的终身许配给你,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人家李芙蓉姑娘宛如出水荷花,高贵圣洁;假如你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那简直就是对她莫大的玷污!从今往后,你就把芙蓉妹子当做一幅美丽的仕女画来看待,当你心生邪念时,你就把她望上几眼,这犹如是望梅止渴,望画止欲,只要你心中的欲火消除了,邪念没有了,你的心思也就清净了!倘若叫我发现,你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司马兴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定要严厉惩处,决不轻饶!”
桓温听完司马兴男这番话后,他刚被芙蓉激起的一点热情,突然间就又破灭了。他感到这犹如一场白日梦,突然之间产生,又在突然之间消失,简直使人难以承受!全身疲软的桓温,心情颓废的又坐回到椅子上,两只失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地面,懊恼加悔恨,一同向他袭来,就差没有哭出声过来了!
待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后,桓温暗暗对自己说道:“泼妇!悍妇!我桓温此生娶你做自己的妻子,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你不就依仗自己是司马绍的女儿,方才如此专横跋扈吗?要换做无论你是哪家的闺女,我早把你休了十八回了!”
不过这些都是桓温心中的语言,在一向强势的司马兴男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
说话之间,天色就慢慢黑了下来,早有家人将烛灯点燃,黑暗的屋子内,立时又明亮了起来。桓温偷眼对坐在对面的李芙蓉望了一眼,在闪烁的烛光照耀之下,但见李芙蓉红衣裹身,烛光映面,愈加显得娇艳美丽;不免又驱使桓温心猿意马起来。不过他深知司马兴男的厉害,除了对李芙蓉偷看之外,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看起来,对于心术不正的男人来说,有一位严格的妻子来管束,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看着桓温这幅狼狈不堪的摸样,善良的莲花姑娘,也禁不住感叹唏嘘起来,她嗫嚅着问桓温:“桓老爷,前次,你带领大军讨伐蜀汉国的时候,不是所向披靡,一帆风顺,因而得胜而归吗?为什么同样是你带兵出征,这一次反而就失利了呢?”
桓温长叹了一声,说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俗话说,战无常态,军无长形,这战场的事情瞬息万变,倘若策划不周,稍有疏忽,就会转胜为败,甚至会造成灭顶之灾。这次与后赵国石勒作战,就是吃了粗心大意,思想轻敌的大亏。这就由了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李芙蓉也启动香唇,操着满口的蜀国乡音,慨然说道:“李芙蓉不懂得战法,更不懂得打仗,不过在我看来,这打仗的事情,不光凭得是实力,而且还要凭智慧。有一句老话,说老太太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嘛。你看,你桓大将军这只软柿子,不就让人家石勒给捏了吗!”
水丽娟也插话说道:“我一个女子,根本不懂得打仗的事情,不过我听说书人说过,这战场上打仗,也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这人和一事,更加至关重要。内部不谐,将士不睦,互相争斗,甚至为了私利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便为失败埋下了灾祸。再有就是骄兵必败,这也是不可不记取的教训!”
听完李芙蓉与水丽娟的话后,桓温哀叹一声,说道:“连芙蓉妹子和水丽娟姑娘都晓得的道理,恰恰都被我这位号称大将军的人给忘记了;因此说,这次失败失去的是士兵们的生命,而记取的应该就是将军们的骄傲自满麻痹大意了!”
听过司马兴男李芙蓉和水丽娟等人的讲话以后,桓温这才不得不悔恨的说道:“你们虽然都不是军事家,也不是领兵打仗的人,可是你们每个人都有独到的见解,肺腑之言,都出自对当今大晋国的忠诚,使鄙人听后也大受裨益!可是,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已预感到,褚蒜子皇太后和那些只会嚼舌头的大臣们,绝不会放弃这次奏贬我的机会,看来,我桓温的厄运就要降临了!”
司马兴男说道:“她褚蒜子算什么?她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咧!她所依仗者,无非就是她那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假如相公你被贬了职,我看反倒落得个无官一身轻!反正皇权在她的手中,要降要贬,要流要放,都任凭她去处置好了!”
时光已渐渐入深,骑马行军劳累了一整天的桓温,此时已是疲劳至极,他对司马兴男等人说道:“千言万语总也讲说不尽,反正来日方长,没有说完的话,咱们就等着以后再慢慢说好了!我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好了!”
桓温说出这番话,无疑就是对众人下了一道逐客令,李芙蓉首先站起身来,对着桓温款款深施一礼,然后操着浓重蜀国口音,对桓温说道:“桓将军,你此次领兵出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辛劳总还是有的吧?芙蓉就此别过,你就与司马大姐叙一叙别离之情,然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好了!”
说完,便带上自己的丫鬟水丽娟,轻抬脚,慢迈步,如杨柳摇摆,似微风吹动,那个被火红衣服包裹的身影,便走出屋门,霎时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