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2514100000012

第12章 神宣驿的魅影

《蜀中广记》云:“神宣驿,即古筹笔驿也。”据传晚唐诗人孙樵出川,路过此地听到了诸葛亮曾于此谋划过北伐的传说,于是在其《出蜀赋》中写道:“眄山川而怀古,得筹笔于途说,指前峰之孤秀,传卧龙之余烈,尝杖师而北去,抗霸国而此决。”后来此处设置驿站,便取名筹笔驿,还在驿站旁修建了武侯祠。自那以后,过往此地的文人墨客在拜谒了诸葛亮后,留下了许多诗篇。李商隐,字义山,过此留下了名诗《筹笔驿》。李的名气很大,他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又在筹笔驿立起了李义山碑。南宋末年,蒙军南下,烧了驿站,毁了武侯祠,李义山碑也为之不存。不知何年何月,此地又改名为神宣驿。

神宣驿是金牛道上的又一驿站。它踞于朝天驿和七盘关之间,东距朝天驿四十里,西距七盘关约五十里。驿站内共十来户人家,潜河水从驿站旁静静地流过。

唐家顺的舅舅住在神宣驿。五十多岁,无儿女且体弱多病,家中的农活全落在舅母身上。每到农忙季节,唐便去舅舅家帮忙。五月中旬的一天,唐家顺吃过早饭,戴上草帽,腰佩镰刀,趁着清晨凉快疾步向神宣驿走去。

小时的唐家顺最喜到神宣驿玩耍。那时外爷外婆尚在,非常疼爱这个外孙。全家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满足他,什么事都由着他。往往一住就是一个月,不经母亲多次催促是不肯回家的。随着年岁增大,外爷外婆相继去世,除了农忙季节去帮忙,平时去的就少了。但心中始终忘不了神宣驿,忘不了儿时和伙伴们玩过的龙洞塆。

驿站南边,一座如屏的大山巍然而立,山上树木森然。东西两侧,依傍着大山的两道山梁由高而低逐渐向北延伸,在驿站附近靠拢,形成一个大山塆,仿佛一把巨型的罗圈椅,南山为其靠背,两边的山梁似为左右扶手。山脚下的崖洞里,一股脸盆粗的泉水长年往外流淌着,当地人把它叫作“龙洞”,这个山塆就叫龙洞塆。

“龙洞”其实是溶洞。南山顶上多溶洞,大多洞口朝天。雨季来临,天上的雨水透过地表渗入溶洞,成为丰富的地下水。这些地下水从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出,成为清澈的溪流。人们把能出水的溶洞叫龙洞,把口朝天的溶洞叫漩坑。在龙洞塆中心的一块巨石旁就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坑。清澈的溪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巨石,在神宣驿汇入了潜河。

唐家顺在外婆家,和一干娃娃混得最熟。每天吃过早饭,外婆便拿出几个核桃、一把花生,叫他随这一干娃娃去龙洞塆放牛,叮嘱他不要到漩坑边放牛,更不要到漩坑边玩耍。塆内乔木稀少,灌木丛中藤蔓交织,披萝带荔。牛很有灵性,一进塆便钻入藤蔓中觅食,从不到漩坑边去。娃娃们可就不这样了,越是不让去的地方他们越是好奇。漩坑边沿长着一丛丛的小树,伙伴们抓住小树伸着头往下看,里面一片漆黑。对着洞口大喊,里面发出嗡嗡的回声。他们从附近找来碗大的石头,丢进漩坑,听着石头落下后与石壁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而放声大笑。

塆中央的巨石高约一丈,顶部光滑而平整,可并排坐四五人。巨石旁有一棵弯柏树,球状的树冠犹如一把巨伞挡住了炽热的阳光。站在巨石上,塆内景色尽收眼底。塆中的果树很多,一年四季都能找到果子吃。桃、李、杏、枣、杮、板栗……这些无主果树的果实,大多让这群放牛娃饱了口福——这实在是一个放牛的好去处,玩耍的好地方啊!想到这里,唐家顺加快了脚步,中午时分便到了神宣驿,被舅母安排住在紧挨涂家饭店的楼上。

五天之后,农活基本做完。吃过午饭,舅母叫唐家顺把牛吆到龙洞塆,回来歇息半天。唐上楼换了件干净衣服,拿上草帽,下楼去吆牛。正要打开牛圈门,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驿道西边传来。抬头一看,三匹马向驿站疾驰而来。快到涂家饭店,为首一人下了马,将马缰丢给后面一人,快步向前走去。他再一看,心里一惊:“韩建泽!他来这里干啥?”三人三马到了涂家门前,看不见人了,只听得一人说:“韩大人,楼上请。”

他极讨厌韩建泽,不想和他打照面。可放牛必须经过饭店门口,怎么办?他想了想,又悄悄地上了楼,换上了刚脱下的脏衣服,戴上草帽,拉低帽檐,吆着牛,大摇大摆地经过饭店门口,向龙洞塆走去。

塆内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连最爱叫的鸟儿也被太阳晒得躲进了阴凉的树丛中。他拍了拍牛屁股,黄牯牛会意地钻入了藤蔓之中。他爬上巨石,用刚折来的一把树枝把顶面扫了扫,然后仰在上面,用草帽盖住头脸睡起觉来,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被一声叫喊惊醒。他侧过身子听了听,又是一声惨叫。他微微爬起,看见漩坑边倒着两个大西军士兵。两个青黑衣裤的人丢掉手中木棒,正在匆忙地脱下两个士兵的军服。脱完了军服,他们又把剥光衣服的士兵扔进了漩坑,再包好军服,四处张望了一阵,迅速离去。

他静静地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脑里一片空白。五天的忙碌,他并不感到劳累和疲惫,可这一刻他疲惫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他想起了余知贵。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每当有什么难事,找到余叔总能得到解决。余叔为人正直、热情,智慧超人。看人、看事总比一般人看得深一层,连张三爷这样的人都敬重他。若按辈分,张、余当属叔侄。张三爷一头白发,不矜而庄,不怒自威,疾恶如仇。每见到余叔,总是拍拍肩膀笑道:“老侄如弟兄啊。”难怪有人说,张三爷是朝天人的脸面,余知贵是朝天人的灵魂。想到这里,他决计赶快回家,要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余叔。

房门敞开着,舅母不在家。他悄悄地上楼收拾着衣物。突然,隔壁楼上传来了争吵声,接着是“啪”的一声,似乎是茶杯打碎的声音,再接着便没了声音。他很奇怪,跪在床铺上,透过壁缝往隔壁一看,又使他吃了一惊。唐存前和韩建泽二人在此!唐坐在床沿指手画脚,韩坐在对面低头不语。他很惊讶,长着一对小眼睛,平时逢人便笑的唐老板此刻像条狼,而平时八面威风的韩千总却像一只羊。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什么。他拿上收拾好的东西,到内屋和舅舅告了别,便匆匆往回走。

高家大院,内院。韩建泽端着一碗茶呆坐出神。几天前,秦大香遇害引起的风波和赖老头指认杜二,着实使他受到了惊吓。偏在这时,广元守备耿长锁又来到朝天,还提升曹昭林为副千总——这分明是对我的不信任嘛。这个曹昭林,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却处处和我过不去,四处收集证据来暗算我,想升官竟然用这手段!他愤然于胸,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原本是回营的人,投奔西营时只带了杜二和江怀这两个亲信,不料杜二又死了。幸好大清国的人对自己还不错,已经送过来几回银子了。这些送钱的人很怪,每次先把钱寄放在唐老板处,然后留一封信在那里叫我去取。信中落款也不具真名,只写“老朋友”三个字。送钱就直接送到我手中嘛,何必转弯抹角,搞得神神秘秘?哎,管他呢,只要到时有银子就行了。江怀进来了。“大人,有人送来一封信。”他眼睛一亮:“又送银子来了?”拆开信封,抖开信笺,上面写道:“明日上午到神宣驿饭店一晤。”落款又是“老朋友”。这次没有银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找到曹昭林道:

“清军已占宁羌,小股人马进逼七盘关。我们不能困守朝天驿,应将防御的触角向北延伸到神宣驿一带,以备不测。今日我去神宣驿巡查,你派两个骑兵随我去一趟吧。”

“好。”曹道。

韩建泽到了神宣驿,在涂家饭店门前下了马。一个青衣黑裤的青年男子上前道:

“韩大人,楼上请。”

两个随行士兵被留在楼下。他上了楼,楼上两间房,房门相对。一间房门紧闭,另一间房门半开。他推开半开的房门,一个微胖的男人面朝里坐在床上。他转身欲走,坐着的男人突然一转身道:

“韩大人别来无恙?”

他一看,是唐存前。

“哎呀,唐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朝四周看了看:

“楼上就你一个人?”

“是啊,难道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

“韩大人今天来会谁呀?”

“嗯,一个朋友。”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这……”

“是不是一个‘老朋友’?”

“你,你……”

“没想到吧?”唐哈哈大笑道。

“你我同住朝天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就得了,何必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来,装神弄鬼的。”韩建泽埋怨道。

“朝天驿耳目甚众,不安全啊!”

“不至于吧?”

“哼,我看你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

“何以见得?”

“那个张三爷、余知贵和曹昭林勾得很紧。余是朝天街上的‘智多星’,你可要留神啊。曹一直在收集你的证据,赖老头指认杜二就是他干的。那天幸亏你来得快,灭了口。把秦大香藏在高家大院是最蠢不过的了。”

“我有亲兵把守,谁能进来?”

“你太小瞧曹昭林一伙了。其实他们早就怀疑上你了,而且断定大香被藏在高家大院。之所以没有动你,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真要动你还不容易,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到院里搜查一番,你不就露馅了吗?”

韩建泽心里一惊,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你去了广元,我怕他们先动手,于是在晚上把大香给处置了。”

“什么?是你们杀了大香?”韩建泽大怒,摔碎了桌上的茶杯,如狼一般嚎叫道,“为了大香,我才跟你干的。现在你把她杀了,我还有什么想头?”

“留下她,你还能活吗?女人和脑袋相比,哪个更重要?”唐冷冷道。

韩建泽坐在床上,低头直喘粗气,一言不发。

静了一会儿,唐道:

“不就一个女人么?何必为此想不开?再找一个不就得了吗。”

韩建泽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怎么,不相信?”

唐说完拍了拍巴掌,另一间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捡起摔碎的茶杯,从桌上另拿了一只杯子倒上茶,恭恭敬敬地端到韩面前,柔声道:

“韩大人身份高贵,奴婢施云丽,愿为大人效劳。”

大凡小人,变脸最快。他就这个德行,一激就怒,一捧就喘。施云丽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骨头早就酥了。他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拉着施云丽的小手道:

“过来吧。”

施走了过去,顺势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他喝了几口茶,心情渐渐平静,慢慢打量起这个女人来:弯弯眉毛,小嘴,细腰,一副笑脸。他心里叹息道:“比不上大香啊。”

“云丽呀,楼上清静。你陪韩大人吃午饭吧。”

唐说罢,随即叫人将酒菜摆在桌上,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午后申时,韩建泽才醒过来。头发蓬松的施云丽端过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他边穿衣服边打量着施云丽。心想:“看不出来,这个骚娘们儿的酒量大着呢!硬陪着我把一壶酒喝光了,居然没事一样。”

正在这时,唐存前进来了。桌上杯盘狼藉,床上衣被凌乱。唐道:

“云丽呀,你把韩大人照顾得好吗?”

“好不好,只有韩大人才清楚哟。”施盯住韩,笑道。

“好,很好。”韩笑道。

“能得到韩大人的夸奖,我就放心啰。”唐道。

桌子很快被收拾干净,两杯新茶摆在了桌上。

“韩千总,汉中传过话来,清军入川,迫在眉睫,而朝天关成了入川的第一障碍,叫我们一定要拿下朝天关。不知你有何办法?”唐道。

“没有。”韩沉思半晌道。

“在大西军中,你和谁最好?”

“投奔西营时,曾送刘将军几十两银子,他对我蛮好的。”

“刘文秀?”

“不,刘进忠。”

“你送的那点银子还不够人家填牙缝呢,恐怕他早就把你忘了。”唐笑道,“看来,在朝天你是势单力薄啊。夺取朝天关,须先控制朝天驿的骑兵队,我想安插几个人到骑兵队。”

“这恐怕不行。”

“为何?”

“骑兵队只有五十人,大多互相认识。突然安插几个新面孔,是会引起怀疑的。”

“你难道就不会假传上方旨意吗?”

“别人可以骗,但骗不过曹昭林。”

“又是这个曹昭林!”唐恨恨道。

“我回去就把他给灭了,免得他坏我们的事。”韩道。

“韩大人,恕我直言,你有两点我很佩服,那就是胃口好,性欲旺盛。你脑子里装的是女人,肚子里装的是酒肉,难道不再装点别的什么?曹昭林若有事,首先要拿你是问。纵然你做得天衣无缝,那他们也会在朝天来个大搜查,大换防。我们岂不前功尽弃,一切都白干了?曹昭林要杀,但不是现在。”唐道。

韩看着唐存前,心里想:“这个狗日的小眼睛,平时见人总是装孙子,没想到肚内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看来那天晚上抓我的蒙面人一定是他指使的。”

沉默了一阵,唐道:“那就先安插两个人吧。”

韩面有难色。施云丽见状,扭着屁股走到韩建泽面前,搂住他的脖子,拖腔拖调道:

“韩大人,你是朝天的一把手哟。你说的话哪个敢不听?叫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叫他们劁猫,他们不敢阉鸡。安插区区两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好吧,我回去想想办法。”韩道。

“不,今天下午就跟你走。”唐道。

“那怎么行?我还带有两个人呢。”

“这两人已不在人世了。”

“你,你,这又是杀头之罪啊。”

“若论杀头,你恐怕被杀几回了。”唐笑道,“放心吧,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是怕曹昭林向你要人吧?你对他直说,那两个人你留下了。”

清风峡,北距朝天驿约三里之遥。峡长三十丈,宽十余丈。东岸高崖如壁,西岸石山若脊。峡中江流平缓,波澜不惊。与明月峡的雄奇险峻相比,它显得平凡而宁静。

峡下东岸,一大片河滩延伸到潜河边上。河滩上长满了马儿秆和其他杂草。随着季节变换,河滩也不断地改变着颜色。春风吹绿了河滩,生机盎然。秋风又将它吹成枯黄,满目萧瑟。夏季,水草丰茂,河滩碧绿如染,这里便成了牛、马的乐园。粗壮的马儿秆上长着狭长而锋利的长叶,仿佛无数把利剑刺向四方。它们一丛丛、一簇簇,居高临下,俨然河滩的主人,把其他疯长的杂草掩压在剑叶之下。一阵江风掠过,剑叶随风俯仰,露出了放牧在草丛中的牛和马。

大西军进驻朝天后,这里便成为骑兵队遛马的场地。每天午后,骑兵们牵马涉过潜河,沿着东边山脚下的小路到达河滩。申时,他们又牵着马回到潜河边,给马洗澡,梳毛理鬃,把战马打扮得干净又漂亮。

秦大昌被编入骑兵队,不久就学会了骑马。唐家顺等一干年轻人心里痒痒的,很是羡慕。他们私下找到大昌,要求教他们骑马。大昌为难道:“各位大哥,骑兵队有纪律,战马是不能让外人骑的。我参加骑兵队不久,不敢违犯纪律。”隔了几天,唐家顺又找到大昌道:“大昌兄弟,那天众兄弟找你帮忙,确实难为你了。我看这样,你只教我一人,其他兄弟就算了,好吗?算我求你了。”大昌想,家顺哥多次帮助自己,待自己如同亲兄弟。此忙不帮,今后有何脸面见人?想到这里便说:“好吧,明天午后在清风峡处等我,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家顺悟性高,经过五六个下午的练习便能上马和下马了。

五月下旬的一天,午后未时,天气正热。从清风峡下来了三人三马,涉过潜河,到了朝天驿。前面一匹灰马上坐着罗安邦,后面两个士兵各牵一匹马,马背上驮着粮食,一个个倦容满面。刚走到高家大院门口,韩建泽就从门内走了出来。一看见罗安邦,便忙着打招呼:

“哎呀!是罗把总啊,辛苦辛苦。还没吃午饭吧?”

“不急。卸了粮就吃。”罗道。

韩对那两个士兵道:“你们去卸粮吧,罗把总就留在我这里了。”随即又吩咐江怀,“去唐老板处弄几个有味的菜来,我陪罗把总喝两杯。”说完,不由分说把罗安邦拉进了高家大院的后院。

后院客厅气派而堂皇,正中并排摆放着两张狗皮靠椅,是主人接待贵客用的。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是一只下山老虎,龇牙咧嘴,仿佛直奔客人而来;另一幅是危崖顶端栖着一只鹰。听人说,客厅里挂画,往往表达主人的爱好和志向,暗喻着主人的身份和地位。韩千总是尚武之人,喜欢虎气雄风倒也合乎情理,可这鹰与他有什么关系?一只小眼睛,侧视着大厅,令人难测。罗安邦又记起了唐存前的那一双小眼睛,心想,这幅画挂在他那里正合适。

正在胡思乱想,韩建泽提着一壶酒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招呼道:

“罗把总,这边坐。”

很快,方桌上摆放了五六个烧、凉、炒、卤的好菜。韩建泽拿出一壶绵竹大曲,得意地笑道:

“今日我俩把它干了,如何?”

“多谢韩大人。”罗道。

“哎,今日饮酒,只有兄弟,没有什么‘大人’。你叫我大哥好了。”

“多谢韩大哥。”

“这就对啰。你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吧。”

说完,不停地用筷子往罗碗里夹菜。

自到朝天后,罗安邦进入后院和韩建泽饮酒还是第一次。他和韩接触甚少,一则是秦大香之死,他对韩有疑虑,再则是怕和韩喝酒。韩酒量大,每饮必醉,醉后就发酒疯。有一次在唐家饭馆喝醉了酒,摔坏了杯盘,砸烂了桌椅。韩命杜二把罗安邦找来,指着地上的破杯烂椅道:“结账。”罗迟疑道:“这……”韩又大吼一声:“结账!”随即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边走边说:“我虽是个千总,也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罗心里老大不快。自己管粮秣、管钱,从未乱花过一文钱。这是大西朝的钱啊!发酒疯也要用这钱去结账?可韩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朝天的一把手,他的话敢不听么?腿肚子拧不过大胯。乖乖地结了账,大家都平安。从此他对韩敬鬼神而远之,少了接触。今天韩千总对自己这样大方、热情和亲切,心里反倒有些歉然。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道:

“韩大人,不,韩大哥,小弟敬你一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别客气。”

说罢,双方一饮而尽。

韩哈哈大笑,拍着罗的肩膀道:

“你这个好兄弟,我认了。”

几杯酒下肚,韩建泽的话多了起来。

“罗老弟呀,这次曹昭林提升为副千总,你有啥想法?”

“没啥想法。他虽比我小几岁,可他打仗勇敢,办事的能力也比我强,他的提升是应该的。”

“他应该,难道你就不应该么?朝天几百号大西军,一百多匹战马,粮草都是你一手经办,吃苦受累,忍饥挨饿,有谁知道你的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升你为把总不为过吧?可你还是个副职,这公平么?”

罗沉默无语。

韩道:“看来,在朝天这个地方,只有我俩弟兄能相依为命啊!”

“此话怎讲?”罗问道。

“你知道耿长锁、曹昭林和熊耀南是什么关系么?”

“不知道。”

“他们是师徒关系。自古师徒如父子,他们的关系亲密得很。你、我没有这层关系,所以他们对我俩另眼相待。”

“不至于吧?你说这些得有证据才是。”

“你还记得守备大人耿长锁召见我们的事么?其实他头天晚上就到了朝天,他们师徒几个又吃又喝,谈了一整夜,独独没有你和我。这难道不是证据?如果说,他们夜间所谈的是师徒之间的私事也就罢了,可听说还传达了刘文秀将军的口信。这样的军国大事,为什么要瞒着你和我?耿长锁和曹昭林是师兄弟,提升谁还不是他一句话么?”

罗停杯投箸,低头不语。

韩看了看他,又道:

“曹昭林表面上对你好,其实心里根本看不上你。”罗扬起头,看着韩。

“有一次他对我说,罗安邦搞粮秣还可以,若论打仗,他就成了‘猪八戒的脊梁’啰。”韩道。

“此话何意?”

“说你无能嘛。”

“这怎么扯得上‘无能’呢?”

“哎呀!你这个人太老实了。猪八戒就是猪悟能,它的脊梁就是猪悟能的背,这不说你是无能之辈么?”

“他既然有能耐,就应该管教好他的部下。”罗安邦涨红了脸道。

“何出此言?”

“我从清风峡回来时,看见秦大昌用战马在教一个年轻人学骑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就好。”

韩建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诡谲的笑容。

同类推荐
  • 圣手

    圣手

    “白西服”为感谢钟鸣为他刻碑,带他去理疗。钟鸣认识了为了给母亲治病的技师赵薇,喜欢上她,可是后来,赵薇不见了……
  • 一千零一夜

    一千零一夜

    本书内容极其丰富多彩,包括了爱情故事、冒险故事、幻想故事、伦理故事、骗子故事、寓言故事、教诲故事等。人物不但有神魔精灵,还有帝王将相、王公贵族、商贾渔夫、裁缝僧人、奴隶婢女、艺人工匠等,这些故事和人物,从不同的侧面体现了阿拉伯民族对美好事物的热烈向往和执著追求。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我们从《世界文学名著典藏:一千零一夜(选译本)》卷帙浩繁的故事中精选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阿拉丁神灯》等十一篇最著名的故事,以期读者从中窥一斑而知全豹。
  • 独自上升

    独自上升

    本书作者刁斗,曾当过新闻记者,现为文学编辑。已出版的作品单行本有:诗集《爱情纪事》,长篇小说《私人档案》、《证词》、《回家》、《游戏法》、《欲罢》,小说集《骰子一掷》、《独自上升》、《痛哭一睌》、《为之颤抖》、《爱情是怎样制造出来的》、《重现的镜子》。
  • 虎皮鹦鹉

    虎皮鹦鹉

    吴文君,女,浙江海宁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大家》、《收获》、《上海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山花》等多家文学期刊。
  • 省委班子

    省委班子

    普天成曾是市委书记,后来靠着省长的提携,担任省政府秘书长。省长升任省委书记,普天成又到省委担任秘书长。普天成小心谨慎,深谙官场潜规则。然而在他以前担任市委书记时不慎失手。惹下大麻烦,政敌为了置他于死地,揪住他过去的事不放,这一度导致他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但普天成凭借着超人的镇静和出色的官场智慧,经过多方运作,为自己,也为省委一把手化解了这场危机。在这风云变幻.凶险莫测的官场,普天成像姜太公一样,稳坐着钓鱼台。风吹来又吹去,吹走的是别人的前程与梦想,普天成牢牢地把握着自己的航向,在坎坷中逆风而行。但是好运会一直陪伴他么?
热门推荐
  • 阴阳鬼魂

    阴阳鬼魂

    主要讲述灵异事件抓鬼驱鬼风水等..结合现实,主人公是杨晓武,相信他会给你们带来无限爆笑,他天生冥途可以看到鬼,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个搞笑的,赶紧点击进入观看阴阳鬼魂吧。
  • 刀载锦衣

    刀载锦衣

    锦衣卫指挥使步晟,他的刀是江湖上最快的刀,但他却答应挚爱闫若终生不用刀。玉背玲珑甲重现江湖,各方豪强争抢,步晟与闫若卷入其中,被多方势力迫害,他的刀刃,若隐若现……但当心爱的人被挟持,刀,拔还是不拔?
  • 闺蜜双穿:契约萌兽,偷遍天下

    闺蜜双穿:契约萌兽,偷遍天下

    跳飞机穿越?这都什么烂事啊!?现代双生神偷暗夜双生狐穿越古代,不知羞耻的重操旧业,泡美男,逗萌兽,偷皇宫,那小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闺蜜同心,畅游天下嘛~
  • 广嗣要语

    广嗣要语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亡国战灵

    亡国战灵

    两千年前,他们是兄弟,却无奈挥泪自相残杀。原本希望下一世他们继续做兄弟。两千年后,他们成了仇敌,因为一个是秦王!一个是鬼盟之主!一个则是丧国之人!当三人再一次在战国乱世相遇,谁会狠心出手?谁会懂兄弟之心?又有谁能超脱世俗?一切,都以纯白月色完结!谁是那月色之后的人?谁懂了兄弟之心?又是谁把天下装进了心胸?
  • 两只傻白甜

    两只傻白甜

    “跟我走吧,晚晚。”“有我陪你,晚晚。”“姐姐,你别走。”前有两尊大神求爱,后有呆萌妹妹死缠,看女主如何摆脱他们,踏上寻夫之路。。
  • 牧云和尚宗本投机颂

    牧云和尚宗本投机颂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宫外有神探

    宫外有神探

    清之月,她是蜕变的神探,风之魇,他是萧肃的王爷,种种奇特案记,次次生离死别,两个好搭档,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敬请期待!
  • 命运的锁链

    命运的锁链

    一位少年父母从小离开了他,但因为母亲留下的一封信开启了他的新生活,他的性格发生了改变他的生活也因为一些奇怪的事而变得有趣,最终与父母重逢
  • 冲破时空

    冲破时空

    看到斑眼鹫的尸体已经被啃食的不成模样,几乎只剩下骨架,到处散落着羽毛被风吹起飘落到楼下,陈冲叹了口气走到天台边上坐下,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小镇,握着黑色雷光战刀的手不由的紧了紧,人类、兽族,注定只能有一个存在,作为人类的一员,自己一生注定要为人类的复兴而战斗。日渐西斜,晚霞浮荡在西边天际,东方一弯残月渐升,陈冲抬头看向天空,那颗自更古便已悬挂在天际闪烁着最为明亮光辉的启明星始终闪烁不熄,凌烈的西风吹动着他的衣服咧咧作响,陈冲轻抚镶嵌在电光影遁上的三道利刃。突然,‘吼!’一声兽吼从远方传来,陈冲一步跃下十几米高的楼顶,快速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本书为您讲述一个广阔无垠、神秘莫测的未来世界,继大神番茄《吞噬星空》之后,吾剑开始尝试这一题材小说,请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