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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县长接待日

听说宕中考差了,肉老板随手割了一坨五花肉在秤上约了约扔在案板上,见校长夫人眼光困惑,肉老板一脸不屑:“考恁差,吃点五花肉也可以了。”

1.

开年后,新鲜事一件接一件。先是地改市,换招牌的同时,领导也同时换了。市委书记、市长都是新来的。县委也做了调整,排排坐,吃果果,挨着挪动了一批人。郑华因普九的政绩,升为副市长,负责抓全市的文化教育。奉县长成了奉书记,刘强副书记也因此成了刘强县长,田智部长做了分管教育的副书记。

新来的市委书记姓袁,对精神文明建设这一块很有心得体会,说话提纲挈领,说卫生靠检查,体育靠比赛,文化靠调演,教育嘛就靠考试。学生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老师也是,校长也是,局长也是。当然县长,分管市长都要用这把尺子衡量。考了多少大学生,名牌大学有几个,这是硬指标。

令狐阳日子不好过了,冰火两重天。随着学生搬进新校舍,要债的,像催命无常如影随形。朱二娃的大哥大曾借给令狐阳用了两天,很快全县都知道了号码,要债的揽头和求救的校长,差点把电话打爆。令狐阳赶紧还给朱二娃,朱二娃血压立即升高。几分钟一个电话,来一次气他一次。开始还耐心解释,享受一下移动电话的尊贵感,后来多了,开始生气,争吵,骂人,天一亮到半夜,没完没了。朱二娃说,若不是太贵了,早就砸了。生意上的人,大家都晓得他用移动电话,把他的座机号码早就忘了,扭到这个电话打。关了又怕真误了事,只有叫着令狐阳名字骂娘。

令狐阳晓得了,骂朱二娃:“你这才几天!就受不了骂我娘。我一年四季都这样在火上烤,把你那娘借我骂两天行不?”

火上炙烤的日子不好受,令人寒心的事来了也不好受。去年宕县高考上线率,全市倒数第一,排在市委袁书记的另册上。郑华不好公开批评自己任上的事,私下里叮嘱了许多次,要宕县好好总结总结,千方百计要冲上来。别房子修好了学生教差了,到时难背书。

宕县中学龙云安校长像做了贼被逮住一样,不好意思上街。家属去肉摊上买肉,过去肉老板会把背脊肉留着等她。听说宕中考差了,肉老板随手割了一坨五花肉在秤上约了约扔在案板上。见校长夫人眼光困惑,肉老板一脸不屑:“考恁差,吃点五花肉也可以了。”

龙云安憋着一肚子苦水,在总结会上“哗哗”倾吐:“这贫困县的生源差了人家一大截……”

新上任的县长刘强打断龙云安的话说:“嗨,嗨,你这话我不爱听。教师没教好,怪到生源差,这态度就不对。”

龙云安憋屈不住,仍是一腔苦水止不住流:“刘县长,你听我说完,每年初中毕业考试后,人家县考得好的报考高中,准备上大学。我们县考得好的,急于就业,全报中师中专。高考后,那些差个二三十分的,人家县一般要复读再考,哪个县的中学都要收四五个复习班。我们县高考后,线下二三十分的,全部被教育局送去读委培,走得干干净净。你说这生源如何好得起来?”

令狐阳不满意龙云安推卸责任,“我说龙校长,人不对怪屋基,你说这中师中专哪个县都有,送委培也不只我们一个县,独独你考在后面了,还好意思怪这个那个。多从你和你那些老师身上找找原因才对。”

龙云安听说老师有问题,另一股酸水又冒出来了:“这老师有问题也不能怪校长。高中三个年级,按说各科配齐该三套班子才对。可我们东拼西凑只有一套,保了高三毕业班,高一高二就只有凉起,令局长还叫我们高中扩招。人招来后你来教哇!”

令狐阳最恨龙云安摆资格,动不动就是“你来教哇”,像下棋样,把他当作半罐水,拿学历文凭堵塞他的嘴巴。令狐阳撇着嘴说:“你也别逞能,菩萨都是人做的。就你那一套小儿科,要不了几个初一十五谁都学得会。”那口气,好像他是教过好多年的老教师。

在刘强眼里,令狐阳就是一个修修补补的大包工头,几年教育局长当下来,本事不大口气大了,竟把教高三毕业班说成小菜一碟,太不把知识分子放在眼里。可也奇了怪了,龙云安竟不吱声。曹达翕了翕嘴皮,始终没把话吐出来。大概是碍于他是局长吧。不信县太爷在此,还让毛贼抡了威风去。刘强说道:“令局长,你说起高三毕业班那样好教,说细点给我听听,等二天我不当县长了,也好去教高三毕业班,混口饭吃。”

刘强话中带有浓得冲鼻的嘲讽意味,他不晓得令狐阳这几年在教育上摔打,不仅是在事业发展上,而且在教学理论上也很是下了功夫。因为委培关系,经常与几所大学的博士生导师、硕士生导师打交道,对教育改革的方向、路子已是了然在心。若说旧的应试教育那一套,龙云安曹达还可能略胜一二,若是说到教育改革,素质教育这套新玩意儿,两人自愧不如令狐阳,因此缄口无言。令狐阳经常说他们,我长期在教育改革的路上等你们。偏这刘强不知究里,还拿这昨日黄花当盛开牡丹捧在手上,想出令狐阳的洋相,不曾想给了令狐阳一个展现的机会,只听他说:“刘县长,若是讲素质教育,教育改革那确实难,没有真功夫不行。至于他们现在这汗水加灯泡的老一套,那是几十年一贯制,别说教书的老师,就是我们这些搞教育行政管理的,耳朵都听起茧巴了。”

刘强只当是令狐阳嘴巴子说滑了,信口开河哄人,非要见个真假,坚持要令狐阳说下去:“莫说那么多空话,你到底晓不晓得咋教高三?”

令狐阳仍是一脸不屑:“简单得很,先把教材分解给学生听,说清知识点在哪儿。然后,指出重点是啥,再就是重点中哪些是难点,需要反复讲的。这一切,教学大纲都写得明明白白的。毕业班老师的绝活是指出考点是啥?这也不是秘密,书店有的是考试指南。最后是押题,把历年高考题分析一通,已出现的粗讲一下,预测出将要出的题,反复练就是了。”

刘强仍是不服气:“能预测高考题就是本事,就凭这点,你令局长就做不到。”

令狐阳微微一笑:“我做不到,他们也做不到。全是在外面买的,什么一诊题,二诊题,三诊题。全部已经市场化、模式化了,老师只需像周扒皮一样催工催活儿。”

眼见得平常听来玄妙无比的高考攻关,被令狐阳说得儿戏一样。刘强分不清真假,只见曹达,龙云安没言语,估计令狐阳说的大致不差。但仍不高兴令狐阳的狂傲,说:“市上袁书记要求高,教育上要多出人才,就是要多考大学生。你是教育局长,你要负主要责任。不能光说这不行,那不行,你得拿个行的主意出来。”

令狐阳一脸无奈,瞟了一眼田智,估计他也不敢说,索性自己斗胆说出来:“刘县长,教育上的婆婆多,一个人说一套。袁书记要数人头。省上曾厅长要求呢,就不管这个考不考的事,连平常的期中检测,单元测量都要取消。弄得我们也不知听哪个的好。”

刘强态度很明确,说:“你令狐阳好生看看,你脚踩在哪个地盘上,就要听哪个地盘党组织的。别去东说西说。升学率再上不去,别说你这个局长当不成,老百姓连五花肉都不会卖给你。”

令狐阳见刘强动气了,再不吱声。

田智说:“还是按市上袁书记要求,抓好高三毕业班工作,升学率争取进入全市前三名。”

刘强拿眼光询问曹达和龙云安。两人表态,有刘县长亲自抓,我们也有信心,明年争取进入前三名。只是我们反映的问题要解决才行。

刘强说:“这个问题,由田书记协调解决好。令狐阳你的意见?”

令狐阳一通百通的样子,昂声表态:“没问题,完不成任务,撤我的职。”

刘强说:“今年受普九的影响不说,明年再是倒数第一,你令狐阳是表了态的。曹局长,龙校长都要拿话来说。个个跑不脱。”

从县政府出来,田智问令狐阳:“你表态那样快,有啥绝招不?”

令狐阳一脸无奈,说:“屁个绝招,到时候再想办法。”

话才落地,全城灯一下熄了。城里用电高峰时常有的事,如戏剧转场要落下大幕一样。一阵嚷嚷声中,店铺陆续亮起蜡烛。习惯了,倒换也不是难事。

2.

令狐阳的办公室开不得门,只要开了,随时都挤满要钱要人的。只要他一现身,“品牌”来了,其他副局长都成了“假冒伪劣”的摆设,人气全聚往他那里。令狐阳对付的招数是到茶园躲着下棋。有急事,刘君自然会来找他。

这天,刘君来通知他开会,附带说了句:“有个去年分来的本科大学生,现在还没落实到学校,到局里来了好多次,几个副局长都接待了,还是没法解决。那人很内向,半天不说一句话。就怕他想不通,从楼上咚的一声跳下去……”

令狐阳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紧起来,把棋盘一推,问清那人还在局里,赶紧回去见他。

那位大学生姓殷,叫殷世奎,大学本科应届毕业生,学数学的。按说这条件,全县学校由他选。可这人是茶壶装汤圆倒不出来。无论到哪个学校,要不了一周学生就起哄,甚至罢课赶他走。去年一期,就这个学校,那个学校旅游了一圈。连区乡学校都不愿要,说只缺教师,不缺笨蛋。今年一开学,直接到教育局来“上班”了。找遍教育局的副职,谁也没办法。

令狐阳一开门,照例又是满满一屋人。令狐阳今天专为殷老师的事来的,进门就喊:“哪个是新来的殷老师?”没人应答。

刘君认识殷,上前拉了拉他的衣服,说:“令局长问你呀!”

殷世奎不紧不慢地说:“我从后面走到他面前了,他怎么分辨不出来呢?”

令狐阳哭笑不得,没跟他计较。指着桌对面的椅子说:“你先来说说,是啥情况。”

殷世奎显得很豁达,慢吞吞地说:“我的事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指指一周的人说:“先让他们来。”

令狐阳第一次遇着这样“斯文”的上访人员。你不急,天天来教育局做啥?又一想,跟这种人还真急不得,越是闷起不言语的人,越容易做傻事。迁就他,把其他人打发走了再说。

令狐阳叫刘君做记录。要求来找的人只准说什么事,令狐阳听了就说找什么人处理。

刘君一一记下后把人带走,再多的人也禁不住令狐阳三拨两下打发完。

有不愿走的,令狐阳扳起脸说:“你先找我指的人去谈,谈不好再来找我,我在这儿等。”这一招不是头一回用,局里的人都懂得起,谈得满意自然好,谈得不满意,那就继续谈,反正不会让你再去麻烦令狐阳。按令狐阳的说法,个个都要给他顶住。

室内只剩令狐阳和殷世奎两人。令狐阳给他倒上水,自己也满了一杯,水能克火,先压压火气。令狐阳想到王南下的工作方法,对“慢惊风”千万急不得,令狐阳摆出架势听他讲。万万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我还没落实工作单位。”

令狐阳感到意外,问:“完了?”

殷老实点点头说:“完了!”

令狐阳只好倒过来问:“你去了那么多学校,为啥都不要你?”心想你该有个自知之明吧!

殷世奎很认真地望着令狐阳说:“你问我吗?”

令狐阳感到怪了,“我不问你,问谁?”

殷世奎感到不可理喻,微微动了气:“他们不要我,你该问他们呀!”这话真还把令狐阳问住了,照他的说法,天为啥下雨该问天。细细一想,他教得再怎么孬,不会有人直接告诉他的,就是我也不会直接告诉他。又一想,你不是说没人告诉你吗?我当着你的面问清楚,羞死你。

令狐阳拿起电话来,先拨通宕县中学的龙云安。提到殷世奎的名字,龙云安就连声抱怨,说:“他上课就像念经,照本宣科。读完,布置作业。学生再多的问题,他就一句话,请看教材。任两个班的课,两个班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都不要他。老教师帮助他,他还不接受……”

电话声音很大,令狐阳有意让他听见,挂了电话后问他:“你听见了吗?”

殷世奎点点头。

令狐阳见他不言语,以为他知错了心里难过,拿话安慰他:“开始走上讲台,找不到教学方法,情有可原。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认真改进教学方法……”

令狐阳认真说,他认真听,眼神始终没离开令狐阳。等令狐阳说完,要他去宕中找龙校长,表明态度,尽快改正。

殷世奎像是不相信,很认真地问道:“他们说我照书上念不对?”

令狐阳点点头,说:“照本宣科肯定不行。”

他摇摇头说:“我没想明白,编写教材的人比我们水平高吧?”

令狐阳点点头,这还用得着问。

他又问:“教材的表达比我们简洁、准确吧?”

令狐阳懒得点头,尽问些废话。催促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没受令狐阳的情绪影响,兀自说自个的:“那么,教材之外,我们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令狐阳愕然,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不知哪个教授教出来的?照本宣科还成了唯一正确的,难怪没学校要他。暗自思量,自己没本事让他开窍,这人胚子都被整变形了,说是说不清楚的。说得再多,他已钻进牛角尖里转不过身来,怎么办?先找个学校养起来再说。

令狐阳再没说多话,逐个学校打电话落实,没人接手。上面拨款白用人都没人干,说怕养耍人影响其他人工作。

令狐阳无奈,问殷世奎:“你是哪所中学毕业的?”

他说龙湾中学毕业的,是当年高考全县数学第一名。

令狐阳找到了危害他的“凶手”,心中有了办法。叫刘君把殷世奎引到一边去,再把龙湾中学的校长拨出来,核实清楚是他们学校出去的学生后,不由校长分说,就是一顿毛训:“你说他迂也好,瓜也好,谁教出来的?当年高考得了高分,你们到处报喜。现在回来报效母校,你就这不对,那不对的。不行,就由你们先收着……”

回过头把殷世奎叫来,说:“你明天去龙湾中学报到上班。你适合搞研究,学校若安排你上课,你就教。不安排,你就好好准备复习,争取今年考研出去,再也别回来。”

3.

今天16号,又是令狐阳两口子大吵的良辰吉日。

令狐阳刚起床,盛琳的话卷着一股热浪扑来:“我说你也要注意点影响,连乡下的农民都知道你跟吴媛的事儿。我听见都脸红,不知你是咋听下去的。”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儿,令狐阳就一肚子气:“还不是你那张乌鸦嘴巴四处惹事儿。”

盛琳也不饶人,打断令狐阳的话,说:“这次别往我身上扯。我啥话也没有说,是你两个缠得太紧了,群众实在看不惯才说的。”

令狐阳压根不信她的话:“啥群众,还不是你盛家屋里那一伙人在说三道四的。”

盛琳指着令狐阳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看着彬彬喊你声‘爸爸’,我盛家屋里的人要管你个铲铲!”

令狐阳也不示弱:“喔哟!说起来,你盛家屋里的人不得了哟,编些故事来挖苦我还有功?要不要我办几桌宴席,请你们嗨一顿。”

盛琳认为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气上来了,调门高了许多:“令狐阳,你给我说清楚,哪个编了故事挖苦你!”

令狐阳见惯了她那凶样子,根本没当回事儿:“还有谁,除了你那大哥还有谁?”

盛琳见事情扯到她大哥身上,不仅自己委屈,更为盛青感到冤枉:“嘿!令狐阳你听着,我大哥成天为你遮都遮不过来,你还记恨他!也是我那幺叔,为了感谢你上次帮他民转公,才好心好意提醒你。这样老实的人都看出了问题,你说你在下面胡作非为到了啥地步?”

听说是盛从杰说的,令狐阳引起了警惕。那个老实人从不会说是非,肯定又是哪儿钻出来的祸事。想起王南下生前叮嘱他要防暗算,多了份心思,说:“你就会瞎闹,真有这谣言,廖胖子早打电话来了。”说完就去打电话。

也凑巧,还没挨着话筒电话就响了。拿起一听,正好是龙寨乡打来的,不是廖胖子,是吴媛。令狐阳才“喂”了一声,吴媛像失了火似的,报起警来:“快点去县政府!学校几个退休教师告状来了。说是县长接待日,直接找县长。快点去拦住……”

令狐阳感到莫名其妙,退休老师告啥状?莫非就是来告我生活作风问题。他拿什么来告我?捕风捉影的事儿,怕它什么。打算安慰吴媛几句:“你慌什么,他们说有,就有了?无根无据怕什么。”

“那些屁事,我才不管。是学校建修的事,他们要找县长告状。”吴媛说。

“你冷静点好不好,到底咋回事?你慢慢说清楚,没有哪里天会垮下来了。”令狐阳沉住气说。

吴媛听令狐阳说话的语气很镇定,心中也稳了一些,慢慢把事情的从头到尾说出来。

这一期学校有了勤工俭学项目,多收了二十多万元。吴媛想到老师们收费,做解释也很辛苦,把闹了多年的课时补贴和班主任津贴,拟了个低标准兑现,在职员工每月就多了几十元的收入。这事儿让退休老师晓得了,心里不平衡。原先说学校多收点钱用于普九,修教学楼没说的。修教师宿舍,退休老师参加了分配也没说的。可年轻教师每月多领几十元,退休的一分钱没有,这哪儿搁得平!

曹通领头找吴媛闹。吴媛一想,任教的领补贴,名正言顺。先还耐心解释,说上面没规定打麻将有补贴,给你们发钱没理由。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到后来,吴媛索性不理睬他们。几个退休老头老太婆一合计,领麻将补贴我们没理由,不要了。质疑工程承包问题。教过语文的老师一分析,问题很多。发包不民主,教师宿舍涉及教师利益,但整个承包过程,我们不知情,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承包单价过高,农村修房子,每平方米才一百多元,学校发包是二百三十元,肯定给了校长好处。学校财务混乱,每年招待费好几万,什么请客送礼都揉在里面报账。必须公布账目……

曹通把写好的状子悄悄给曹达看。曹达说,只凭这张纸不行,你今天递上去,说不定明天就转给令狐阳处理。令狐阳与吴媛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他那里不会有结果。曹通问儿子怎么办?曹达出了个主意,说:“新上任的刘县长作风斗硬,每月十五日是他的县长接待日。你们那天早点来,当面呈诉。刘县长办事果断,说不定现场就把姓吴的校长给抹了,连令狐阳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人要多点,特别是有影响的老师一定要动员来,造成声势。”

说到有影响的人,父子俩都想到了盛从杰。县上领导都知道他老实,他若来告状,没有人不相信。加上他是令狐阳的叔老丈人,他若出面,更显得告状的公正无私。

曹通皱了一下眉头,说:“吴媛和令狐阳才帮盛从杰转了正,估计他不会来。”

曹达不以为然,说:“就用这件事逼他。他若不来,就拿他改身份证弄假的事吓他。就说只要告上去,会把他的正式教师抹脱。”

曹通真拿这话去吓盛从杰。盛从杰吓得发抖,哪敢不答应。等曹通一离开,又觉得对不起令狐阳和吴媛。赶忙把事情给盛青说了,盛青又到乡上打电话给盛琳,几个转口交易,就把事情变成有人造谣,说令狐阳与吴媛有桃色新闻。

弄清情况后,令狐阳瞪起眼睛把盛琳恨了一阵,说:“哪有你说的那些事?人家说伍家坝的柿子多,你说成母猪胯下虱子多。信你的话,倒八辈子霉。”

边说边进卫生间里,洗脸帕在脸上舞了几下,急匆匆去参加县长接待日。

4.

一个官一道令。设立县长接待日,是刘强上任来的新招数。每月15日,遇大事或节假日顺延,雷打不动。昨天市上开会,顺延到今天,刘强连夜赶回来。

这事过去外地有过,没有一个地方管长久的。明摆着一个道理,你又不是诸葛亮能玩事必躬亲?啥年代了,人们都在用手机了,还去学古时候的大堂问案,真把政府当成了衙门。令狐阳说他是在演戏,刘强还真把它当现场直播一样。每次“问案”必招来一批大报小报记者,又是采访,又是拍摄,忙个不停。各大局局长成了跑龙套的,无论你多忙,无论涉不涉及你,县政府所辖各局头头都得去陪坐。

拍摄现场设在一间较大的会议室里,像戏台上问案一样的摆设,靠里正对着大门一排案桌,是“县太爷”的位子,端坐县长,各位副县长侍其左右。大堂两边应该是衙役的位置,各面向里摆几排会议桌,挨次坐着各局局长。进门正中搁两张会议桌,摆上几把椅子,是上访人员告状申冤的苦主座位。整个场景还是有别于古代,所有人员一律都有座位,不像过去审案,告状的人要跪着,两边的衙役要站着。看来刘强是真想过一把当县太爷的瘾。

到接待日这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排队。龙文章按上午10个,下午8个挨着放号。剩下的下月请早。到了上班时,当官的鱼贯而入,各依身份坐好。刘强一点头,龙文章就喊:“第一号!”

门前有两名警察把守,提着警棍,尤如带刀护卫。被喊到的放进门,到正中的位置坐下,没喊到的就在外边围观。

待“苦主”坐好后,刘强开始问堂。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所诉何事。有写好状子的,由工作人员传上去。没有状子的直接口诉。然后就是对簿公堂。涉及哪个局,就跟那个局长当堂质供,当堂辩论。然后由刘强一巴掌拍下去,口授判词,当堂宣布。秘书赶紧写好,刘强两笔一画,政府行文,交由各局执行。

这样做,上访的人喜欢。来的人都是在家精心准备一番,哪个地方哭,哪个地方下跪喊冤,都是在家导排好了的。而这些当局长的全蒙在鼓里,若是没有亲自受理过此事,往往一问三不知,便会招来刘强一顿训斥。

有那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当局长的除非把档案背来,绝对没有当事人说得清楚。大堂对质辩论,个个局长被问得哑口无言,糊里糊涂就输了“官司”。拿着刘强的处理意见回去作难。

门外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就喜欢看平常耀武扬威的局长们挨训的难堪样子。每当刘强宣布处理意见时,门外就一阵欢呼。一时间,碟子店关于包青天的影视碟子销售火爆,大街小巷都在传颂“刘青天”的功德。

苦了当局长的。每当接待日这天,刘强要求必须一把手参加,不来不行。坐在那里,哭丧着脸,心里叫苦不迭。像临考的学生,头天把各种可能上访的案件,当功课背得滚瓜烂熟。可到时来的却是一个生面孔,又是一问三不知。场内县长又是一阵训斥,场外观众齐喝倒彩。

少有几个人没有压力。一个法院院长,一个检察院检察长,是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县长管不着。每个接待日就派个副职来应付了事。

另一个就是令狐阳没有压力。这几年他在教育上搞得风生水起,不仅上级看起顺眼,而且学校教师得实惠不少。有人形容是五子登科:第一个票子,工资保证了,连过去从未发过的课时补贴,班主任津贴都落实兑现。第二个房子,除了教学楼外,个个学校都在修教师宿舍。全是让区乡干部眼馋的套房。第三个孩子,在普遍就业难的情况下,独有教师子女全部安排,考得上要读,考不上送委培也要读。实在学历上有问题,办几个幼师班就解决了。第四个位子,过去常有侮辱殴打教师的案子发生。令狐阳上任来,立下规矩,凡有此类案子发生,教办主任专门办理,公事要当私事办,对方送礼你送礼,对方请客你请客。凡是打了老师的,赔医药费是小事,必须坚持戴手拷到县上拘留,哪怕关一天班房也行。不到一年,就把遗留下来的案子全部了结。第五个方子,全县独一家搞了大病统筹,老师住院治病能报销药费,提起都让别人眼红。因此教育系统上访告状的人少,就是有几个上访的到了县城,找到令狐阳,有钱钱交割,无钱话交割,都心满意足回去。刘强问案以来,没有一例是教育上的。每次令狐阳都抱着免费看戏的心态,看刘强的脸一会儿掉过去,一会掉过来。掉过去,掉过来……一幅现代“芝麻官”的肖像在眼前晃动。令狐阳笑眯眯地看着台上台下表演,品尝世间人生百态。

今天一进会场,令狐阳按往常习惯拣一角落坐下,顺手用公文包替法院副院长,资深美女柳亚琴占个位置。一个是无事闲坐,一个是有事不在乎,正好在一起低头说聊斋。

柳亚琴来了,哪儿也不去,径直到老地方挨着令狐阳坐下。

令狐阳接着上次接待日的话题聊:“布鞋厂那一排门市封了没有?”

这说来是个旧事,布鞋厂破产后,街上有一排门市。有那搞开发的老板,找到厂里负责人,签了一个协议,拆了重建。下面的门市依旧是厂里出租,楼上新增部分由开发商出售。房子修好后,一直告状不断,说厂里负责人勾结开发商私吞集体资产,一直没有查出结果。就在上一个接待日,一群下岗职工上访,一连几个问题问得经贸委主任答不上来。刘强当场拍板:监察局立案调查,门市即刻查封。见没人吭声,又问了一声:“法院来人没有?”柳亚琴应声而答:“要得,刘县长。”话完,柳亚琴悄悄对令狐阳说:“查封还有个立案审理过程,不懂法乱来。”

令狐阳说:“那你咋不给他明说?”

柳亚琴脸一掉,说:“院长办了招呼,不管刘县长说啥,先答应下来,回去后该办才办,不该办就说上级法院不准就行了。”

今天见柳亚琴一来,令狐阳就把这事提出来,好奇问个究竟。柳亚琴边用纸擦桌面,边颇有意味地说:“疯了,法院没封,刘大官人疯了,他找监察局去封了。这下好了,几个租门市的老板联合起来,告出租方违约,要求双倍赔偿。”

令狐阳见有好戏看了,问:“你们立案没有?”

柳亚琴将纸团朝墙角纸篓一丢,说:“不立案不行,人家托关系找了中院院长,必须依法立案,还要求诉讼保全,逼得我们又去封一道。

令狐阳问刘强晓得不?柳亚琴说:“告诉了他。他说马上叫监察局的人去启封。可惜说晚了,人家要双倍赔偿。”

令狐阳问要多少钱?柳亚琴说:“少不了一百万。”

令狐阳问哪个给?柳亚琴指了指刘强:“刘大官人给呗。”

令狐阳捡得一笑,这个学费交得有点贵哟!柳亚琴用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轻声说:“不要说早了。说早了,他会说我们在收拾他,等官司打到中院去了再说。”

正说着,刘强敲了敲桌子,大家静下来,龙文章叫秘书到门边叫号。

第一个闻声进来的是个老头,一报职业是退休教师。

柳亚琴朝令狐阳努了努嘴儿说:“你的生意来了。”

令狐阳认识他,心中暗笑这刘强命孬,又来一个说不清的事主。

退休教师姓傅,要求确认地下党员身份,落实离休干部待遇。等傅老师诉说完毕。刘强用下巴朝令狐阳点了点。令狐阳知道是该自己发言了,打排球一样,先发了一个上手飘球,将球飘起飘起发到老干局去:“离休干部待遇该老干局落实。”

话未落脚,傅老师就抢答起来:“老干局要教育局打报告落实党龄。”

刘强把脸又掉向令狐阳。令狐阳说:“他说他是地下党员,这事没法落实。我们打了报告上去的。”

刘强的脸又掉向傅老师。傅老师老泪出来了,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教育局的报告既不说真,又不说假。老干局说这等于没写。”

刘强又把脸掉向令狐阳,眼神中已有几分恼怒。令狐阳是知趣的人,平和地说:“我把情况说给刘县长听,由刘县长拍板。他申诉材料说是四六年入的党,问他介绍人是谁?他说了一个人,在四八年就牺牲了。问还有谁知道?他说是单线联络。问他在什么地方宣的誓?他说在老车坝老邮局的一间小屋里。老邮局拆了几十年了。问他做了什么工作?他说介绍人叫他不要轻易暴露身份,组织上自然有人来找他。问到底有没有人来找?他说没有人来找过,只好他来找组织。事情就是这样,请刘县长定。”

刘强把脸掉向傅老师,仿佛在问,是不是这样?

傅老师很激动,说:“当年参加革命,没有想过今天要得到什么,也没想到留个什么来证明自己。解放后我找过组织,组织上说只要革命成功了,就不要计较那几年党龄。现在看见过去一起的同志,不知从哪来的证据,在解放前参加了地下党,娃娃也安排了,工资也提高了,可我人老实,却久久不能解决。求刘县长明察,还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尊严。”

双方一阵沉默,刘强举起手,一巴掌拍下去说:“再由教育局党委做一次复查,拿出一个肯定性的结论,交老干局确认。”

傅老师说:“这又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哟!”

刘强说:“限定在下一个接待日拿出结论来。”

令狐阳苦笑了一下:“行!一个星期内拿出来。”

柳亚琴悄悄问:“你真的行吗?”

令狐阳低声说:“只要闭着眼睛打瞎说,我现在就可以拿出结论来。”

柳亚琴点点头,情人样给了个媚笑。

第二个进来的又是教育上的人。曹通领着一伙退休老头老太婆一拥而进。盛从杰也在其中。他见了令狐阳,像做了错事一样,把头埋得很低,直到最后离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曹通反映学校伙同搞建修的杨揽头,把教师宿舍的单元门用电焊机封死了,害得老师们每天从窗口搭梯子爬上爬下,很危险。要求县长解决。

柳亚琴笑令狐阳今天“生意”好,不来时一个不来,一来就成双成对。

令狐阳见刘强那张小白脸掉过来,犹如令旗一招,该他上场了,没工夫搭理柳亚琴。电话上吴媛已说清楚,令狐阳照样搬过来对刘强说:“那房子还没验收移交,老师们就搬进去住了。揽头为了安全,就把门给封了。”

曹通原以为令狐阳不知情,想来个突然袭击,哪知令狐阳随口一说,揽头封门不仅不带来危险,反而是确保安全的措施。这不行!

当刘强的脸又掉过来时,曹通急着说:“是移交了的,不然我们咋会拿到钥匙?”

令狐阳等刘强把脸全掉过来后,才说:“他移交了,又来锁啥门哟?”

不等刘强把头掉过去,曹通抢答了:“学校没给他拨款。”

令狐阳见刘强的脸仍向着自己,说:“叫学校拨款就是了。”

盛从杰低着头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曹老师不准拨。”

听见这话,刘强脸掉过去,两眼死死盯住曹通。曹通忙把早上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一二三四逐条说出来。

刘强认为事情很明了,就是一个校长伙同揽头搞鬼,这样的事他见多了。于是右手举起来,这是拍板的准备,示意辩论双方停止问答。只见他右手重重地落在桌上,口述判词:“一、限定揽头今天下午开门。二、由学校按国家规定标准进行核算兑现。三、若合同金额不合国家标准,追究校长责任。下一个!”

此判词一出口,令狐阳一脸茫然。这刘强真不知建筑行情,乡下建筑队承包都是大大低于国家标准。按国家规定标准进行核算,你这不是白白给揽头送钱吗?也好,让这帮退休老头老太婆见识见识县太爷的“本事”。

其实这几个退休老师也不知究竟,只认为国家规定的标准肯定是公正的,一个个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令狐阳见建设局长在暗笑,忙对他使眼色打手势,就怕他说穿点醒了刘强。

柳亚琴当然知道,这是法院判案的标准,偏过头来悄悄对令狐阳说:“你也够坏的,这上级下级都让你给蒙了。”

令狐阳悄声叫屈:“柳院长,柳阿姨,你是法官要公正哟!你亲眼看到的,我可没有掰起县长的嘴儿逼他说。”

外面有小孩唱儿歌:“……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

5.

令狐阳回到办公室,刘君神秘兮兮地溜进来,把门关牢,拿出一个模拟手机,比朱二娃的“大哥大”小多了。从手机盒子里摸出一张办公用具发票。

令狐阳笑了,边签字边问:“咋弄到的?”

刘君说:“这次只到了十八部,有的副县长还没拿到,我有个哥们在电信管这事儿占了个先。”

令狐阳问:“其他局长知道了怎么办?”

刘君说:“我放了风出去,说是别人送你的。”

令狐阳说:“这个名声也不好,恰好人家拿它去告我。”

刘君说:“谁来查?就是要查,名正言顺自己买的,又怕谁?”

令狐阳想想也是道理。等刘君走了,拿出手机给吴媛打了个电话去,先说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等她记好了。再说刘县长的解决意见。

吴媛听了“咯咯”直笑,说:“他县长敢断,我还不敢给。”

令狐阳说:“你这就对了,多出十几万元,给了就要背时。等这几个退休老师醒悟后绝对要闹的。”

吴媛气壮了,说:“县长他们也见了,还想怎么办。”

令狐阳说:“你就给他们解决点钱,每人每月有十来元钱,顺个意就行了。”

吴媛不干:“喔,会哭的娃儿多吃奶,那以后大家都去闹。”

令狐阳像哄小孩一样,轻言细语地说:“你别跟他们斗气,他们成天吃了饭是耍,有的是空闲,你陪不起,听话哈!”

吴媛很不情愿地说:“行。”

令狐阳又说:“跟杨揽头说,不要封门了,上岁数的人爬木楼梯,出了问题不得了。”

吴媛说:“行。先得讲好给杨揽头拨款时,那几个老头别来挡才行。”

令狐阳不理解:“你拨你的款,关他们啥事?”

吴媛说:“我的局长大人,你不晓得,乡信用社主任是曹达的表弟。我们一去说拨款,那伙退休老师就晓得了,在信用社要死要活不准办手续。不是这样闹的话,杨揽头不会去封教师宿舍的门。”

令狐阳说:“那是以前的事,这回是县长解决的,他们再不会阻拦了。”吴媛仍是不放心,要令狐阳保证退休的不闹事。令狐阳说保证不会了。

吴媛说:“那好嘛!”顿了一下,又说,“各自保重身体,我挂了啊!”

令狐阳关上手机,感觉很好。不仅是手机给他带来的新鲜感,还有吴媛那温馨的关照让他感觉舒服。正沉浸在享受中,突然想起新华书店汪经理说的一件事,先前忘了核实。拿起手机又拨了过去。

吴媛一听是令狐阳的声音就笑了:“你也有忘事的时候。”

令狐阳问:“你们这学期的教材是从哪儿订的?”

吴媛像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小姑娘调皮似的说:“你猜猜看?”

令狐阳一听是气,嫌她不知祸事临头还笑得出来,脸垮下来说:“我还给你猜猜看!你胆子再大些,不把你弄进去你是不甘心。”

吴媛好委屈。她见令狐阳成天为钱犯愁,也让她的眉头没舒展过。当山青村为搬运方便,请示她就近在外县的乡镇新华书店订教材,还说对方愿给几个点子的回扣。她突然眼前一亮,想到若是此路走得通,全县将是一个不小的数,令狐阳一定会高兴得抱着她打转转儿。为了这一抱,平素时打张假发票都不敢的吴媛,一下胆大如贼,仿佛已进了土匪家做了儿媳妇。正是想到危险,单那五个点子的回扣查出来就够人吃不了兜着走,她才没给令狐阳说,就怕不成功连累了他。吴媛亲自找对方经理,将全校的教材一下挪到外县书店。殊不知他还是知道了。吴媛胆怯地问:“你咋晓得的?”

令狐阳直说:“县新华书店见你没订教材,清问起来了。”见吴媛神色紧张,笑了笑说:“我从其他学校给你调了些订数过来,把事抹平了,下次再别做了。”

“我又不怕他,一样是新华书店订的正版教材,人家还要返五个点子。”

“多少?”令狐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个点子,这一学期学校省了五万多块。”

令狐阳一听,心里暗暗在算,全县一百多个学校,一学期不就是五百多万,一年两学期,一千多万!人在憧憬中忘了回电话,急得吴媛在电话上吵:“令狐阳,你咋不说话。”

有人敲门进来问:“令局长,中午回不回家吃饭?市上来客了没人陪。”

仿佛那一千多万已在兜里,令狐阳兴头疯长,一声令下,所有领导都去,吃了饭去唱歌。令狐阳才用移动电话,不懂关机,全被吴媛听个清清楚楚。电话里吴媛听说他要上歌厅,使劲嚷道:“令半罐,你狂啥?狗狂撕背背,人狂生是非,你晓不晓得!?”

一阵风过,古榕树哗哗作响,树叶像人的头发兴奋得全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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