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庭府北去，要走上大约一千里的路程。卫正明领着三百骑兵，行得不急不缓，以郑元帅“外甥”姜离为副，大剌剌地在各州府县市的官道打马过境。三百骑兵分三个百人队，分别由三名校尉统领，其中第一队领兵校尉正是柳容。这群人白日见茶楼便歇脚，大声谈论此行的目的；见世家便拜访，还互相赠送些礼物；见官衙便要求接待，以卫正明四品中郎将的品秩，便是小州府的知府也是平起平坐，更兼随行的还有元帅亲外甥，哪个地方官敢怠慢？路上经过一些小的江湖门派，便由“侠大代表”姜离出面，按江湖礼节拜访掌门，有时也免不了“友好切磋”一番。
“卫大哥，我们一路上如此招摇作态，想必能把元帅府强势介入中原江湖的风声传出去了。”
“阿离你毕竟是江湖上的老练混混啊，出发前哥哥我可没想过这么多，只想着到武当山上怎么说服那些玄之又玄的道士们。不过现在我们一日行不到三十里，这样何时能到武当山呐。”
“大哥你就当公费旅游……啊，其实再这么过几****想也差不多了，咱们这些人都是轻装不带辎重，后面只管日行百里，也耽误不了多久。”
夜晚，帅府众军宿在官驿，卫正明与姜离正秉烛夜谈。卫正明毕竟是军旅之人，虽然知道姜离让他这般缓行的用意，但终究忍受不了这样散漫地行上一千里，如今闻得姜离此言，心中方定。
“天色已晚，我这便回去了，阿离你早些歇息。”卫正明起身告辞。
姜离目送卫正明离开自己的房间，心里纠结了一下，还是迈步出门，朝柳容的房间走去。虽然这柳秀才总与自己不对盘，但毕竟也是卫正明的兄弟，再说读书人最重体面，他的腿瘸了，心中有些别扭姜离也能理解。姜离想着与他推心置腹，好好说开便是。
谁知走到离那房间还有三四十步，姜离便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的声音，一个是柳容，另一个却是刚从他房里离开的卫正明，原来卫正明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姜离耳音自幼便过分的灵敏，如今他想不听也由不得他了。姜离只得隐到一根柱子后面站定，静静地听二人说话。
“如海，你从刚进北军开始就一直在我麾下，我自问不曾薄待过手下任何一位兄弟，如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此时说出来。你该知道，我卫正明不怕认错，倘若是我过去亏了你，我一定认。”卫正明语气温和地道。
“不曾亏我。将军你不曾亏过我们任何一人。”
“唉，那日在洞庭府客栈我……虽然我的确看不惯你那时自暴自弃的样子，但我想我也有责任，我……”
柳容忽然提高了几分声音，打断卫正明：“休要再说这种话！我最受不了你这个伪君子模样，假意将过错往自己头上揽，以为我会感激你么，像你其他那众多的‘兄弟’一样？你用这副样子，骗得众人都与你做兄弟，那我们这些‘兄弟’在你眼里又有何不同？”
“伪君子……卫某何时作过伪？”
柳容嘿嘿冷笑道：“那你且说说，我柳容在北军已经与你出生入死好几年，你当我是兄弟；那姜离意外遇上你两次，你们就亲热成现在这样，也管他叫兄弟。我问你，你心里又当谁是兄弟更多一些？若是他姜离犯了错，你会帮他保他；若是我柳容犯了错，你必然是军法处置我，是也不是？不然其他还有你的几百个兄弟，又怎么会服你？卫正明，你这伪君子，我可不认你这样的兄弟！”
房里沉默了半晌，卫正明一直没有说话。
“如海，”卫正明终于还是开言道，“我心中……当然是当你是兄弟更多一些。我们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情谊，那……旁的什么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倘若你真犯了什么要命的罪过，我也会保你，我去帮你赔钱，帮你求人，无论如何总是要救了你的性命。至于阿离……他若真的错了，我该如何处置，也不会客气。”
姜离苦笑一下，这话可全让自己听在耳里了。虽然听得出卫正明说的极艰难极犹豫，但终究是完完整整说了出来。他不想再偷听下去，抱着剑转身回房。
姜离心中并没有相信卫正明说的是真话。他理解卫正明其人，卫正明内心是真的把他们以及那些军士都看作兄弟，却没料到这柳容还要在意兄弟之间的亲疏远近，逼着卫正明分出一个亲兄弟和表兄弟来。一个人如果要和太多人做兄弟，他就必须面对这么多人之间的不同，这种不同便会产生不理解，乃至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如今的柳容和自己。卫正明该怎么做？如果他是一个坚持自我而且心口如一的人，此时只有告诉柳容，你们在他眼里是一样的兄弟，但如此这柳容心中与卫正明必定永远会隔了一层，兄弟就做不到卫正明心里所希望的那样了。而这时卫正明只要顺着柳容，说几句姜离的坏话，表明他与柳容亲而与别人疏，问题就算解决了。两个人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背后说人闲话，无非也就是这样心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姜离没有听见这些话。
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巧妙，巧妙得让姜离觉得恶心。
姜离是完全想得通的，因为他明白对于卫正明来说，这样做是付出最小代价达到他最希望的结果的做法，代价仅仅是说几句姜离听不到的坏话。这是最佳的选择。
明日见到卫大哥的笑脸，听他叫我阿离兄弟，我依然会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相信吧！
姜离迷迷糊糊地想着，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