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宵风露重,一夜洗阶寒。花渍拖裙,涴胭脂,渲入红。
“桨向蓝桥乞,碧海药难奔。晃不见茅檐清庐雪如辉,玉兔杵臼神仙窟。底里空,腹中何虚实。”
韵声飞籁,想是宫伎们在对岸的镜空亭中临水放声。歌声逐水而来,飘散窗英。谜谶一般地,悲悯旁度,空空漠然。
“这才什么时辰啊,就唱上了。”碧漪正将一朵茜丝芙蓉别到绾绾正在梳的反绾凤翮髻间。
“想是中秋宫宴上要呈演的吧,故加急着排演。”茜夕一面用碧玉莲蓬斗晕着衣服,一面道。
“娘娘,这是什么曲子啊?”碧漪将脸凑近了,好奇道。
绾绾想了想,应道:“这曲子我没听过,不过听这词,说的像是裴航杵药,云翘仙渡的故事吧。”
碧漪转了转眼珠,回忆道:“是不是,从前娘娘和我说过的那个,一个傻呵呵的凡人书生,水途中得遇仙娥,后蓝桥驿宿,蒙仙媪指点,于京中求得玉杵臼,捣药千日,以成媒聘,最终眷属成仙的故事啊。”
绾绾笑了笑,温眷道:“就是那个了。”
碧漪“嗤”地一笑,绾绾自镜中看见她娇纯的样子,不禁怜道:“你笑什么啊?”
碧漪一面编着髻底的散发,一面道:“我笑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故事,痴人说梦罢了,世人好呆。”神情极是认真。
“呵。”绾绾笑了笑,接着道:“这故事还没完呢,太和年中,裴航的故友卢灏遇裴航于蓝桥驿之西。裴航将得道之事说与卢灏听,二人叙话永日,裴航赠卢灏蓝田美玉,紫府云丹,托他致书于故旧亲爱。卢灏向裴航询问得道之术,裴航只说了《老子》里的一句话‘虚其心,实其腹。’卢灏不解,裴航又说‘心多妄想,何由得道之理。’卢灏还是不解,裴航仙别于卢灏,世人莫有再遇者。”
茜夕一直留心听着,若有所悟似的,放缓了玉斗,问道:“娘娘,裴航说的那两句话都是什么意思啊?”
绾绾应道:“我也说不好,大约是说,虚其心,忘得失,实其腹,坚其志,渺渺然无忧怕惧虑,方弃掷尘赘,是为得道吧。”说罢,她拈过梳子来,自梳了几下。抬眸镜中如花,空自幻美倾世。
“这必是后来娘娘自己杜撰的,我从前就没有听过。”碧漪撒娇似的,笑闹道。
听着碧漪的泠泠笑语,绾绾凝晴一定,水中花影乍乱,她方思绪回尘。
“是不是啊,娘娘。”碧漪偎在绾绾肩旁,仍是那无忧的声笑。
“不是我杜撰的。”绾绾拉住碧漪的手,慧心一笑:“从前我原不在意这些,年深月久,回思愈觉有感。”
“哦。”碧漪嘟着小嘴,回思那些话,尚有些懵然,似懂非懂的。茜夕仍埋首熨着衣服,细意怜丝,游烟入锦。
“娘娘,你看,是簪这对玫瑰玉蝶戏莺蕊钗,还是这对点翠绿玉游燕花钗。”晴柔方才一直专心固着发髻,故未说话。
“这对蝶戏钗吧。”绾绾向妆奁中望了望,道:“点翠的颜色太鲜艳了,怪亮眼的。”
“是!”晴柔应着已将这对蝶戏钗簪到了反绾凤翮髻的一边,又在另一边先已簪上的茜丝芙蓉下别了一枚碧玉垂珠小云胜。
正在这时,缀锦帘“哗”地一开,珠影徘徊着,毓琳已进来了。她穿一件杏绯色描云锦圆领长衫子,一条烟金绡宫褶长裙,头上梳着近香髻,髻两边簪一对赤金凤翼小压鬓,髻心戴一顶小巧的玉叶明珠冠。恰窗畔剪纱残英扑着她玉绡轻扇,一时乱红偎香翠。
“贵妃娘娘来了。”茜夕放下手中玉斗,同结香一起,服侍着毓琳坐下了。另有两个小宫人奉上了案盘茶水。
毓琳笑道:“皇上与太后盛情夜宴,想你这里昨日必定热闹,我便没来。听说夫人和令妹们今日还来,我特来早些,与夫人见礼。”
“多劳你费心,幼怡可好些了?”绾绾问着,回过了头。
“昨夜用新煎的枇杷薄荷水送服了些百合膏,夜里倒是睡得安稳,一点没咳。”
“那便好,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她。”绾绾应着,已款款起身。茜夕自将一件羽绡飞花衫递给了碧漪,自己则俯身在绾绾身前系着一条月照白吹雪罗百褶裙。
“娘娘,娘娘!”黛儿忽撞了进来,慌慌张张地,碰翻了毓琳捧着的油青飘花杯,以至弄湿了毓琳的裙子。
两个小宫人忙上前收拾,晴柔一面帮着结香揩拭毓琳裙上的茶水,一面望向黛儿,责道:“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我,我,贵妃娘娘恕罪。”黛儿支吾着跪了下来,脸色通红,不知所措。
“罢了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毓琳宽和道:“都起来吧。”她亲伸手搀了搀晴柔,又回头吩咐道:“结香,回宫去取一条相配的裙子来。”
“是!”结香方欲走,却被绾绾叫住了。绾绾已装束完毕,羽绡飞花衫外是一件水粉罗外衫,裙腰上又垂下两股紫玉蝴蝶流晶禁步。她盈盈笑道:“何必费这个神,若你不嫌弃,让结香和茜夕一起,择一条我未穿过的裙子换上吧。”
“这也好!”毓琳也不推辞:“若是因此耽搁而慢待了令亲,可是不好!”
结香自同茜夕去了,绾绾方将黛儿唤到身前,温言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黛儿抬头望着绾绾,细声细气地答道:“陆尚宫来说,回雪斋的尹顺容昨晚殁了,尚宫局要请娘娘的意思呢!”
“殁了!”绾绾有些吃惊。
“尹顺容!”毓琳亦很意外。
“是这样的。”黛儿又道:“三日前合宫请安的日子尹顺容没有来,纵娘娘您不计较,尚宫局也是放不过的。尚宫局派了人去看,不想她竟是病重了,连床都起不来了,昨天夜里就殁了。”
黛儿说时躲躲闪闪的,毓琳倍感疑惑,脱口问道:“是什么病啊?”
“回,回贵妃娘娘,陆尚宫说,是,是痨病,她自己隐而不报,瞒了许久。”黛儿答时仍是怯怯的,忌讳着不敢出口。
毓琳辗转着想了想,道:“难怪呢,从前见她,脸总是抹的白煞,唇也太红,就是爱俏,也不至于啊。”
绾绾却是不说话,眄向秋情,不知在想什么。
“绾妹妹。”毓琳轻声唤道。
“娘娘。”碧漪也唤了一声。
“我心里忽然就乱了起来,也不知是怎的。”
“娘娘,陆尚宫还等着您的意思呢。”觑这情形,黛儿小心道。
绾绾回转过来,淡淡道:“你便去回陆尚宫吧,内外诸司自有定例,我没有旁的意思,只看母后就好。”
“是!”黛儿应声去后,茜夕和结香也将裙子挑来了,是一条鹅黄玉水锦细丝绣海棠的落褶裙。
毓琳换过裙子后,便有宫人来报,说秦夫人和舒窈姐妹到了。众人自相伴绾绾迎出,结香与瑞香也将礼品再细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