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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勾栏

允谚携奚廷自南通巷穿出,经潘楼酒店,再过竹竿市,便到了勾栏聚处。起首便是其中场面最盛的牡丹棚。迎送的相帮行过殷勤后,允谚便随其引导,在当中的几个空处随意择了一地坐下了。

“王爷,我们是来看戏的么?”奚廷四下里看了看,仿佛不解似的。

“先坐坐呗,你急什么?”允谚自袖中抽出一把黄月玛瑙骨的缃宣折扇自顾自地摇了起来,双眼停在台上,当真打量起了那扮梅香的副旦。

“王爷。”奚廷压低了声音:“已经过了戌午了,潘楼酒店中每日亥时开市,王爷要看热闹,在这儿逗留久了岂不就晚了。”

一面堂倌奉上茶水,噜噜地正冒着滚烫的白气。奚廷侧目望了一眼,只见那浮花浅陋的酱釉杯中,深蜜色的茶汤。他捧起杯来看了看,方欲饮,但嫌那气味稍沉,又放了下去。

“呵,你倒娇气!”允谚微谛一眼,笑道。

“这等次茶,王爷自己可喝得下!”奚廷不服道。

“这有什么喝不下的!”允谚不以为意,捧起手边茶杯看也不看即一口而尽。原来游荡了这一会儿,未曾歇脚过,他早是口干舌燥了。

堂倌四处游走着,但见杯空立刻又添满了,允谚又一口而尽,连饮了三四杯,额上溢出一层薄汗,方觉舒清。奚廷见允谚如此,便也不再讲究,一面看着戏,也接饮了数杯,一时神新百爽,来了精力。

“你,你,你……”台上那素衣装扮的正旦,一面掐指骂着,一面向后跌,眼中睁裂,直恨出血来,却步忽促,按鼓点紧密,一声锣罄,果如拍跌坐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关目啊?”奚廷问道,方才入场时他忘了看门口的关场牌子了。

“我如何知道?这些戏目日日翻新的,哪里去记!。”允谚只顾盯着台上,肠间一动,已瞧出了些眉目。

再看那扮梅香的副旦,着一身鹅黄衣裳,膝下百褶绫裙,随随步细窣,溅若泼点。副旦上前去扶正旦,将要扶到时,又抑了一抑,退回望着房栊,举目一遥,真无限的凄清悄密。

允谚看至有神处,不觉向前直了直身子,掌中折扇一抖,风展习习。

“小姐啊,你说这深闺,杏花一春,杨柳一枝。裁断了,鲛绡泪帕前缘誓,空绞乱,针线彩断芳心碎。”那副旦按拍缓唱着,一面纤理垂发,回身去与那正旦道:“你这般酸酸楚楚,凄凄怨怨,帐风也扰中情怅。仍做个千金娇模样,却不量,世海已深,浮萍溯浪,一入飘摇身何向。就做了这模样,又望谁知,只有个天知道罢了,天又如何,奈何不语,也是白托了。还有个我,叵耐得,人又不顾,唉,唉,乱离了这世,又向何地哭。”

情到此地,丝管都歇,惟胡琴揉吟,幽幽如诉。那正旦仍娇啼不止,乱海浮沉,哪能一时歇了。台上灯烛半掩,斜月薄雾,正落在正旦髻顶曳颤的星翘上,银星璨璨,更显清寒。床边方几上,那柔漾着红光的绛纱灯旁,正铺着一篇袭地的长卷,当然是空的,白帙如洗。

只见正旦往捧那卷,又款款挪身,正向台下。副旦移灯来就,二人一前一后,一正一侧,并首就视那长卷。流指丹染,凝眉忽惜,字字欲顿,意意来颦。

“从别后,忘却江山,风流景。四时流莺语,风光蓦地逢,都只作,泪眼含情空。今次展,银屏遮却,眉梢又一嗔。嗔谁去,梦魂水云间,悠悠无边荡。”

“呀!小姐,这画的是流沙,还有个城关,怎还有一梭杨柳,青青嫩色哟!”那副旦一面指点卷上,一面道。

“浑说!”正旦停眉凝伤:“岂不闻,‘西出阳关无故人’,那风沙恶地,哪来的杨柳青青。”

“小姐看么,这不是杨柳,是个什么?”那副旦执指着卷中一处,又逗笑道。

“浑说,俱是浑说……”正旦哀哀声切,胡琴揉声愈低,掺进了琵琶的碎响,泠泠滴珠。

允谚抬起身子向四处看了看,只见周遭座客,有那投在戏中的,泪眼空蒙;有盹盹欲睡的,凉茶换了一盏又一盏;有些小孩子,许是初来,一味图新鲜,两眼长盯着台上,盼采奕烁;还有那交头接耳者,似是在评议场中的伶人们。

“王爷,我们也走了吧,我瞧着时辰快到了!”奚廷许是看的乏了,揉了揉眼睛,小声提到。

“嘘!”允谚伸指一嘘,目光重聚回台上,那咿咿呀呀的长吟短唱,倒落的远了,迷蒙在空中,反是周遭的一切动静声响,翻浪迭喧着,更烟火热闹。

“王爷……”奚廷一向晓事,悄悄地唤了一声,也便托着腮,重又安心观戏。

“这是郑玉娘,那小的从前叫潘柳儿,近来有些势头,也取了个雅名,叫傅春颦。”近处有人指点道,熏暖的声气,容态安懒。

有人接道:“近来棚子里这些女伶倒是不错,很有几个灵动逼人的,小生却差了些,有日子不见成才些的了,要不就涂脂抹粉,拿腔捏势的,也不要扮女角儿,倒粉媚得很。”

“那今日可来着了,一会儿只管瞧那小生,必定不差。”

“是嘛,呵,哈……”

远远近近的声音,其实悄微又隐秘,却都叫人觉察到了,织网迂丝,绵绵此夜。

正熏然间,那小生已款款登台。素衫清逸,靴声铿嘡,头上顶一领翅翻帽,修眉入鬓,清容俊致,面上一点微须,整饬进退间愈彰儒雅。

那小生扶着几案,开腔唱道:“云中雁,痕迹留。想年来到此,音信休。日对着,黄尘吹黯风烟久;夜隘关,受降城下沙月流。空添得绢上,青青如旧,画黛曾似,镜中眉柳。想我那故人,银屏下蓦地展书,倒好似当年,剔灯共话,真个闺深无尽。”唱至动情处,这小生扑地一抚膺,做情切憔离状。

“报!”只听那扮作军门的男末慌忙入幕,扣地报道:“报参军,老大人陷了城关,奏请还朝,敕旨降下,老大人改任,即刻就要走。参军快收拾行装,拔帐随还吧!”

“真个有旨!”那小生转忧为喜,猛扶起军门,又唱道:“记那日灞桥赠柳,约期三年,如今都还不到。待我归时,与她同展卷中柳色,想那时曲肠折笔地,仍绻墨青青。”

听到此处,允谚也约略明白了,演的大抵是《紫钗传》一路的传奇,纵不是,也差不远的。郎君为功名万里出塞,载誉还朝,本该从此两地团圆,夫荣妻贵的。到底不能这样顺遂的,又横里生出许多枝节。偏偏他不爱这些枝节,何况在这样温暧的夜。于是忙避开了,不去与闻那声声啼啼的离合。

台楼上棚幔一拂一荡的,流溢着金粉,嫣绯,枝稍依依。月偎房栊,是台上的月,也是今时的月。允谚走至半处,背台停徜下,身后的灯笼摇摇荡荡的,台下又起了一阵喝彩,胡琴整弦,揉错出吟吟哦哦的曲声,声声入肠。

允谚欻地一笑,摇扇走出了这勾栏,不知为何,他真高兴。

“王爷,我们去哪儿啊?是去潘楼酒店么?”奚廷追在后面问,允谚却不答,只是笑。一路,月影也长。

不知不觉地,二人又走回了南通巷,仍旧停在那“七宝镂台”的纱窗外,先前挂那镂空葡萄纹薄金香球的地方,又换上了一个新的,与前一个几无二致,只葡萄叶跹迤的曲度有些不同,也还是好看,意在婉中。窗纱上萤星点点,映乱金银,翡腻柔红,不知是不是幻觉。允谚伸手去点,旋又弥散了,一点点的,仍落到他眼中。

柜上一个掌事模样的人,打量已久,此刻离柜走了出来。允谚不知是不是为他来的,即进到银镂中,将那香球买了去。

再自“七宝楼台”中出来,允谚便将那香球挂在指上,摇旋摆玩着。奚廷则拿着那盛香球缎带锦盒,掂量道:“这么个小东西,倒也值这个价。只是那人说,绝品一对,再无第三个了,我却不信。哪来那么多的绝品,王爷改日再着人来问,必定又会有的。”

“调这皮做什么,不过是个小东西,一时欢心也就够了。”允谚欢声道。玩了一阵,他也有些腻了,正要递与奚廷收好,但见那跹纹别致,薄金璨采,又珍视了起来,略略忖过,便挂到了腰间的锦带上。

“王爷自己就镇日淘气。”奚廷这样想道,抬头再看,却见允谚已行到了前面,夜宇秾华中,翩佻一影。

“主子,我们去哪儿啊?”奚廷在后高声问道。

“回家!”恰有三五游女擎着逛夜的彩灯自奚廷身旁盈盈娜去,笑声芳漪,模糊了这回声。

“什么?”奚廷又问了一遍,声息愈急。

“回家!”允谚再应了一声,转眼又挟玩着,没入了人丛。乱花渐欲的夜色之下,仿佛逃窜。那小金球在腰间蹦蹦哒哒的,亮莹莹的一团,连同发出的声响,都像幼时追逐的某种东西,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如今都忘了。

“唉!”奚廷笑着摇了摇头,仍追了上去。

天孙织夜,银河无语,向何处照,粉墙人月圆。

撷灯游龙,嬉声擘花,乱入芳丛中,归去余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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