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肃皱着浓眉,唇角抿起一抹严肃的弧度,审视着女孩慌乱的脸,“小舞,你从前不会跟爸爸说谎的。”
“……”
清舞轻咬细牙,自知自己任何一个表情在爸爸眼里都藏不住。
“你实话跟爸爸说,到底是去哪了。”他压迫性的语气,又问了遍。
清舞始终陷入着沉默。她答应过顾先生,不会说。
“好,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卢肃嗓音沉厚几分,手指微屈起,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缓沉击着她的内心。
“……”
清舞清澈的眸底溢出一缕惊然。
到底年纪过轻,一点点的小心思,便这样毫无遗余地写在脸上。
卢肃脸色青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就在两日前,他对清舞的去向焦头烂额时,无意间察觉到监控录像里一辆黑色的老式宾利,常常出现于街道上。
看不清车牌,但他暗自令人查了下去,这种型号的宾利,整个洛城仅有2辆,一辆是顾宸深的,一辆是老k开的。
老k行踪诡谲,且根据可靠情报,他近日不在国内,那么唯一有可能的是顾宸深。
令卢肃费解的是,顾宸深极少如此大意,竟会开着如此显眼的车子在街上游驰。
而且,车子踪迹经常出没于清舞的学校门口,虽然刻意避开了校门口的大监控,却忽视了隐匿在那条街的小监控。
卢肃盯着那监控,当即就有种不祥的毛骨悚然感——
难道清舞被顾宸深抓去了?
他立刻停止一切搜找,将全部重心用于调查顾宸深的行踪。终于挖出他昨晚在安城的拍卖行动,并一举埋伏端了窝点。
重要的是,昨晚端了顾宸深的重要据点,今晚清舞就回家了,卢肃没法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他甚至开始怀疑,面前的女儿,是否还对他忠心耿耿。
否则,怎会隐瞒她的去向。
“小舞,爸爸再给你一次机会。”卢肃慢悠悠叉起一块水果,送到清舞唇边。
清舞不安地咽着喉咙,盯着爸爸因为常年握枪虎口处凹下的部分、以及随着年龄增长,愈发苍白枯老的指节。
她鼻尖微酸了酸,犹豫、压力和沉重的矛盾感,一股劲全涌上来,快将她的脑子挤到爆炸。
“爸爸,我……”
“你便就告诉爸爸,是老k,还是顾宸深?”
“……”
提及后者的名字时,清舞心弦被撩动几分,颤晃得很厉害。
卢肃无视她的痛苦,步步紧逼,“前者还是后者?”
“是顾宸深,对不对?”
女孩隐忍矛盾,可脸上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卢肃发狠的态度慢慢收敛起,掌心粗糙,一把抓裹住清舞的手,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肯告诉爸爸,是什么原因?怕我打你、骂你?”
“……”
突然的温柔攻势,令清舞鼻头更涩,拼命摇着头。
她难过,是因为两方都是对她极好极好的人,她一个也不想背叛。
“爸爸何时打过你?”卢肃叹息,指着胸口的位置摇摇头,“只是,小舞现在学会跟爸爸藏起心事了,爸爸很难过。”
清舞有点慌了,柔弱的小手反抓住男人掌心,“不是的,我没有故意要瞒着爸爸。”
“那你告诉爸爸,顾先生对你做什么了?”卢肃眸底闪过一丝精明,迅速得足以不让女孩发现。
清舞咬着细细的唇瓣,纤细的声音在喉咙里颤抖着,“……没有做什么。”
卢肃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问,“他碰你没?”
一边问,一边实在观察女儿的反应。她是个乖纯的孩子,有什么表现什么,不懂得隐藏。
“碰我什么?”
清舞莫名心跳加速了些。她虽不明白,但好像又朦朦胧胧懂着。
“就是,”卢肃想了想,与她解释,“有没有脱衣服,做让你不舒服的事?”
脱……
清舞被爸爸一句话弄红了脸,想起生物课上所学,她明白了过来。
急忙用力摆手,急着解释,“才没有,顾先生对我很好。”
那样岂不是流氓的行为了?
顾先生在她心里是君子、温谦有礼,虽然时常杵着一张冰山脸,但绝对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那他有没有问爸爸警局的私事?”
卢肃微眯起眼眸,若有所思。
“没有。”清舞摇头。
“除了日常照顾你,有没有打过你、骂过你?”
其实,答案已经基本明了了。
从清舞提起顾宸深时那张温和享受的表情,卢肃大概猜得出,顾宸深对她很好。
“没有的,爸爸。你问我这些干什么?”
清舞抬头不解。难得她现在回家了,爸爸就一点没高兴的态度吗?反而一个劲在问顾先生的事。
卢肃眼底挤出一抹溢出的光,他把女儿往身前拉了拉,抬手,将女儿细碎的发别到耳后。
很少这样仔细观察过女儿,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她,是在清舞刚出生时,小粉团子抱在手里很轻,很黏她。
时间一晃如此快,她都成年了,珠圆粉润,脸形五官随了她母亲,生得精致漂亮。
仔细一看,和轻妩几分相似。
卢肃眯起狡然视线,突然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顾宸深会对清舞如此好。
不用暴力,不强上她,反而温柔得反常。
原来,是因为清舞像极了他那不争气的大女儿。
遥想当年,卢轻妩跟了顾宸深后,每周通过线人给卢肃提供最精准的情报。他们里应外合,次次一击命中顾宸深的窝点。
顾宸深爱卢轻妩爱得紧,哪怕是知道她在私偷背叛,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仗其父亲的势力负隅顽抗。
慢慢地,卢肃发现大女儿发来的情报愈发不精准,直到某次交战中,因为错误的信息,导致跟随多年的兄弟被顾宸深一枪毙命。
那一刻,卢肃在痛苦和眼泪中才恍然明白,卢轻妩早已不是他的女儿,她成了那男人的俘虏,一个被爱情迷昏了头的傀儡。
少了轻妩的情报,断绝父女关系后,卢肃的势力每况愈下,而顾宸深,这个睿智和勇气双全的精英罪犯,没了卢肃的阻隔,一路蒸蒸日上。
如今,他也老了,想起惨失的大女儿,卢肃依旧觉得心痛。
那被骨肉背叛的感觉,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疼痛。
不过,唯一欣慰的便是卢肃对清舞很放心,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且清舞比轻妩乖纯很多。
18岁的清舞,清纯得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痛就哭、愉悦就笑。
18岁的轻妩,卢肃还记得,已是沉静极深的女孩,一双天生魅惑男人的美眸,似永远藏着心事,任凭如何解读都看不懂的深沉。
卢肃逐渐从回忆里抽身,半晌思考,才艰难作出决定,“清舞,如果爸爸有事对你相求,你愿意替爸爸完成么?”
反正,他与顾宸深的战争,最坏不过两个都去死。
他已经五十五了,还能活几个十年?
和顾家拼了大半辈子,放手最后一搏,也不枉这些年的付出。
“爸爸,你说。”清舞不谙爸爸所想,睁着清澈的眼睛,盯住爸爸唇角蠕动出的一番话。
——
今夜,从南方刮来的台风很剧烈,瞬间将洛城的夜晚调低好几度。
关于昨夜惨死的兄弟,阿雷陪着顾宸深去慰问了家人,挨了不少巴掌和辱骂,最后两人满身狼藉地出来了。
夜色极深,顾宸深却坚持去了墓地,给每位去世的兄弟送上一束白菊。
他们中有十几岁就跟随他的,如今,已幻变成一片森然白骨。
男人长身玉立在月色下,凉风淡淡卷起他墨色衣角,月光银丝倾斜,诡谲地勾勒一道阴沉暗黑的身影。
他眸底暗波涌动,危险的海澜,沉沉浮动一片杀气。
卢肃的这笔账,他势必会好好算。
阿雷陪他在墓园悼念许久,才回到车上,手脚都冻麻了。
上车前,他瞥了眼这辆平淡无奇的白色路虎。
突然想起,之前丫头在的时候,顾宸深开出的那辆百年不开的宾利。
阿雷一开始以为,顾宸深只是想在她面前展示他这辆价格不菲的老古董。
到现在才明白,顾宸深分明是故意开那辆宾利、故意让卢肃调查监控,故意吸引他察觉到,卢清舞是被顾宸深带走的。
他外表总是波澜不惊的态度,仿佛无所撼动,但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经过精密的百般斟酌、分析的。
包括会遇见卢清舞,带她回家,对她如此好,恐怕也只是顾宸深下的一步棋。
对卢肃的复仇计划,他其实早就开始了,早就将一切掌握在手。
这个男人有多可怕,阿雷一路都见识得透彻,他想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楚,卢轻妩。
车里,死寂不散,阿雷看向坐在后座的男人,侧着冷峻的容颜,深漆色的眸底暗沉无色。
司机坐在驾驶座,求助地看向阿雷,眼神在问他,现在该去哪?
阿雷轻叹了口气,平静迎着月光道,“回家吧。”
“诶,好的。”
司机如释重负地颔首,驱车离开墓园。
开上马路没几分钟,男人突然在沉静的夜色里吭声,“去中心医院。”
“啊?”
阿雷和司机不约而同愣住。
顾宸深低眸挽上衣袖,露出银色不菲的手表,“差不多了,今晚是卢肃毒发的第一次。”
——
“清舞,帮爸爸一个忙吧。爸爸一直在追捕顾宸深,你知道的。爸爸本以为顾宸深捉了你,会出于报复百般地折磨你,但没想到,他会对你那么好。”
清舞呆滞地听着,小脸上期待的神色一点点残去。
“无间道这部电影,你随爸爸看过很多遍了。爸爸现在要你做的,是到顾宸深身边,当一次卧底,好么?”
这句话刺入耳膜时,清舞第一时间,面露惧色地拒绝。
“为什么不愿意?”
卢肃显然不满,蹙眉沉问。
清舞咬着牙关,低声恳求,“爸爸,就算您抓不到顾先生,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警察。”
顾先生曾对她那般好,她也根本做不出害他的事。
尤其撞入男人那双漆黑深洞的眼瞳时,她更无法做到欺骗。
她只想安安心心地生活啊,哪怕在这个已容不下她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