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微蹙起浓眉。
“走了?”
吴妈叹了口气,摇摇头,“您强做那种事,还盼着人家小姑娘乖乖跟着你?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清舞今早从床上起来是什么样子,身上有多少痕迹,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轻揉着眉角,伸手抓了外套,随性地披在肩上,笔颀的身子往外走。
“您去哪啊?饭也不吃吗?”
吴妈虽然心里怨他,到底还是心疼的。清舞和顾先生,都是她眼中没长大的孩子。
“找她。”顾宸深立于玄关换鞋,眼帘垂落下一片阴影。
女孩的第一次后就该待在家好好休息,拖着疲倦身体能去哪?毋庸置疑地在担忧着她。
“……”
吴妈追出门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无奈摇了摇头。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感情?
好像很复杂,又似乎很简单,让人捉摸不透。
——
“清舞?”
卢轻妩在听到病房门打开时,眼底错愕一闪而过。
她盯着面前个子娇小的女孩,瘦小得惹人怜爱。白皙瓜子脸,浓密刘海,发髻扎成一个慵懒的马尾辫,清澈的瞳孔又大又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样干净的眼神,令轻妩倒有些不敢直视,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眼睛。
“你……是谁?”
隐约间,清舞只念起脑海中模糊的影子,有个比她个子更高的女孩,拉过她的手,吻过她的额头,甜甜亲昵地喊着她“清舞”……
可她究竟是谁?
“你要对爸爸做什么?”
清舞警惕走上前,比起认出这女人到底是谁,她更在乎爸爸的安危。
卢轻妩垂着清哀的视线,看女孩冷漠擦过自己肩膀,跑到爸爸身边,娇弱的身子似想保护床上的男人。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轻妩缓缓起身,心里本还怀存一丁半点的希望。
清舞警惕盯住女人的一举一动,手心在不断沁着汗。
她其实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本来今早一起床就觉得吃力,现在双腿变得无力,不断剧烈地发着抖。
“你忘了吗?清舞,以前我经常这样抱着你。”女人笑着,做出一个怀抱着孩子的姿势,一袭白衣站在黑暗里,却是有几分诡异。
清舞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忍不住后背发寒,后退几步,手掌心握住藏在皮带里的小刀。
“我对你完全没印象,你认错人了!”
卢轻妩无奈一叹,轻缓摇头,“我怎么会认错你,你是和我血肉相连的亲妹妹。”
“你说什么?”
清舞脸颊一僵,手心一颤,刀子应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我说了什么你听得很清楚,清舞。”
卢轻妩缓缓走近,白皙手指透着冰冷,轻包裹住女孩的小脸,勾勒着这张与自己容貌相仿的面庞。
清舞在被她碰上的那一刹那间,就像动弹不得了一般,一种奇妙感通过血液蔓延全身。
“清舞,记得我了吗?”
她闭紧眼眸,拼命摇头。
轻妩眼神黯了几分,“是么。”
她纤细的双手垂落,握住女孩湿漉漉的掌心,淡然一笑,“不记得也没关系,姐姐现在回来了,我会一直保护你和爸爸,明白吗?”
“……”
清舞咬牙想挣脱开,无奈轻妩是从小经受爸爸训练的专业卧底,在力量与敏捷度上都比她强很多。
她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神表面看上去温柔清美,漆黑瞳孔深处却是一望无垠的冰冷绝望。
“你凭什么证明你是我姐姐?”她在这个家住了十二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姐姐的存在。
爸爸没提过,阿姨没提过,谁都没提起过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我知道,爸爸一定没跟你说起过我。”
轻妩瞥下哀淡的眉眼,低扫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爸爸他该是恨透我了吧。”
“恨?为什么?”清舞狐疑警惕地看着她,慢慢后移,“你不也是爸爸的女儿吗?”
轻妩笑了笑,看向女孩的眼中别有深度,“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爸爸派去的卧底。”
“……”
清舞大脑恍惚过一丝愕然,睁圆瞳孔看向她,“你……”
“只是因为我卧底任务失败了,导致那人势力节节升高,爸爸的威严每况愈下,他会恨我、不愿意在家里提起我,我能理解的。”
轻妩自然地坐在床头,“所以现在,我回来了,回来给爸爸赎罪了。”
她自说自话,清舞却一句都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卧底?”
轻妩耐心地同她解释,“大概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爸爸和那人父亲的仗打得火热,爸爸在白,那人在黑,实力不相上下。后来爸爸遣派我潜伏到他们其中,我成功潜入了,也一次次递交出了情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最后,爸爸完败了。”
“为什么?”
清舞急切地问。她为什么没有听过爸爸提起这段过往?
轻妩缓缓阖拢修长浓密的眼帘,
“因为,我爱上了他。”
一句话说得轻如羽毛,却仿佛有千斤顶压在清舞的心头。
轻妩继而一笑,低头俯视自己掌心的纹路,“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曾经给了我最大的爱和信任。我爱他胜过世界一切,所以哪怕为了他背弃家族也好,被世人唾骂也罢,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我甘之如饴。”
清舞木讷地听着,这话音中的苦涩,怎会让她鼻尖发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跟他相爱了整整五年。直到……爸爸亲手枪毙了他的父亲。”轻妩慢慢地梳理着过往,美眸底藏着化不开的悲哀,“而他从那一刻起,开始对我不信任了。他坚信他父亲的死,是因为我透露了消息给爸爸。”
轻妩倒吸一口凉气,“他开始折磨我,身体上的侵虐、精神上的凌辱。”
闭上眼睛,她永远忘不了那几个月所承受的痛苦。
清舞安静地听着,一开始的慌神和紧张全然消散不见,她开始心疼这个孱弱的女人,看着她,心里总有股安定平静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逃?”她低声问。
轻妩没有说话,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冲她那样一笑。
那样一笑,清舞便一切都懂了。
这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大概只有亲姐妹之间才存在吧。
清舞攥紧自己的衣衫,喃喃道,“因为你爱他,舍不得离开他,对吗……”
轻妩微笑颔首,“而且那时就算我回去了,爸爸也不会饶过我。我跟那人偷食禁果、私定终身,甚至为了他,我投送了假情报给爸爸,导致他一次又一次的失利……
我……只是一颗废棋,去到哪都是遭人唾弃。”
凝望着她悲哀无限的眼神,清舞一颗心几乎沉入谷底。
她身体某处莫名起了共鸣,害怕得颤抖。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
轻妩察觉到女孩的颤栗,莞尔,试图牵住她的手心,“放心,你不会走我这条路。”
清舞却脸色空洞,木然蠕动唇瓣,问出一句,
“那人……是谁?”
数十年都拥有与爸爸抗衡的权利,在洛城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滔天风雨,至今还屹立不倒的,恐怕,这世界上只有一人——
“顾宸深。”
清舞双腿一软,幸有后背紧贴墙壁,否则就这样直面摔下去了。
顾宸深,竟然是他。
“很惊讶么?”与她的错愕相比,轻妩显得平静自如多了,温和轻笑。
清舞咬紧唇瓣,用力点着头,胸口仿佛有什么被狠狠灼烧的痛感。
昨天晚上,顾先生吻着她,透过她的视线在看着另一人,他在看着的,是面前这个自称她姐姐的女人么?
一切似乎都能说的通了。
若这人真是她姐姐,顾先生对她那样好,只是因为她与姐姐的容貌相似……
对吗?
她胸口莫名地发疼,连带着牵扯神经末梢每一处都挑起尖利的痛楚。
为什么会难受?
大概因为,自己只是替代品。
可她却傻得相信,那人也许会对自己动心。
也对。她苦涩一笑,顾宸深何许人也,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无数,可她又是多么平凡无奇的女孩。
“清舞,你的表情不太对。”轻妩蹙眉,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牵住她的手心,“你是不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清舞脸色一凛,手掌紧紧收缩住。
昨晚香艳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动。
可为什么这女人会知道?
轻妩继而解释,“昨晚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拖住了他,我也没机会从他禁锢的地方逃出来。其实我离开前都看到了,我很抱歉,清舞,给你留下这么不好的回忆。”
清舞垂敛下眼瞳,兀自讽笑,“你谢我做什么?我和你喜欢的男人上了床,你不应该讨厌我么?”
她不相信,哪怕真是自己的姐姐,心里也不可能若无其事。
“我承认是有些不舒服,但清舞,你是我妹妹,这是你的任务。”
轻妩淡淡地笑,黛眉展开一片温柔的涟漪,“我不会怪你,因为我跟他之间早就完了,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你。”
清舞微张着唇瓣,似还想说什么,身后,病床上的父亲突然有了动静。
“轻妩……?”
疲倦微弱的声音夹杂几分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