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这回是认真要做这个储君了。
刚回国，第一天入朝便受了铺天盖地的议论。
边疆失守，朝堂上险些打起来，处处充满了对这次战役的不满。
敦慈太后听了几句，拍桌子发了火：“议事殿什么时候成了街头市井讨价还价的地方了？！云逸国的实力大家都清楚！储君能回来，我们就还有机会，吵什么？！有能耐的，下次一并跟着去！”
下面没了声音，陆怀生一直沉默的站着，没看陆怀瑾，也没看敦慈太后。
“你们对我，很是不服？”陆怀瑾年轻气盛，放才的话他都听明白了，这些大臣们对边疆失守的事情议论纷纷，明显就是觉得他自请出征却没有军功不大服气。
“臣，不敢。”
陆怀瑾冷漠的扫眼所有大臣，最后把目光落在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怀生身上。
陆怀瑾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一直都想要这个位置，自己出征期间，也是百般表现，还站出来维护太后，把盛南成给送进了天牢之中。
这份“大义”，倒是陆怀瑾轻易学不来的。
非常时期，自然也要用非常手段，现在的朝堂大臣们，想要为他所用实在太难，陆怀瑾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扶南国也等不起他们来斗智斗勇。
最简单快速的办法，就是把整个朝堂大换血。
黎婧姝这次回来像变了个人，姚儿特地嘱咐了府里的下人都不许提黎婧姝被晒黑的脸。
姚儿严阵以待，黎婧姝自己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养一养不就好了么？”黎婧姝被姚儿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各种各样的脂粉搞得没了脾气。
姚儿一说到这个就撅起嘴脸色有些不好：“公主还说呢，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脸了，公主这哪里是随便养一养便能好的了的？”
黎婧姝住了嘴，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又叫这丫头想起什么别的东西来用。
现在光是看着桌面上零散放着的十几个小盒子，黎婧姝已经很头疼了。
太医说她的腿至少还得养两个月的时间，不过这点事情拦不倒黎婧姝。坐的久了便总喜欢杵着拐杖出去转转，每次被姚儿抓个正着，都会被人给抬回来。
黎婧姝掰着手指数，在边疆过了两个月没人伺候的日子，回来以后突然被供起来，黎婧姝还有些不大习惯了。
姚儿这会儿正给她脸上涂脂粉，黎婧姝闭着眼睛，问道：“这段时间，京城里挺热闹的吧？”
姚儿应了一声：“奴婢听说张大人死了，盛大人被抓了，闹得人心惶惶的，还好公主和太子都平安回来了。。。”
黎婧姝睁开眼睛，偏了一下脑袋：“晋王府最近如何？有没有什么动静？”
姚儿险些抹歪，把黎婧姝的头小心摆正：“晋王府么？似乎没听着说有什么事传出来，不过晋王爷对晋王妃倒是蛮好的。”
黎婧姝微微点头，陆怀生对王柔懿好她也就放心了，原本还怕陆怀生晓得王柔懿心仪的是陆怀瑾，就对她冷淡得很呢。
姚儿不解：“公主问这些做什么？”
黎婧姝笑笑：“才刚回来，想了解一下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现在战事吃紧，重新组织训练军队之后，肯定是还要出征的。”
姚儿手上的动作一顿，大呼小叫的道：“公主你该不会还要跟着去吧？你。。。”
黎婧姝慌忙捂了姚儿的嘴，让她小声一些！这事是能嚷嚷的么？
被黎婧姝捂了嘴，姚儿也反应过来，等黎婧姝松了手，她把手上的脂粉盒子搁下，跪到黎婧姝腿边，说着说着便要哭：“公主，姚儿求您了，那种地方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黎婧姝叹口气：“我不能让陆怀瑾和我父皇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也要去。”
姚儿抬头，一脸的不明白：“公主，陛下如何对您您忘了吗？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您也不会嫁到这里来，太子对您不闻不问，于侧妃明里暗里给咱们多少委屈受？如今为什么要拼着自己的性命去陪他们？！”
“这次出征，我和父皇，和陆怀瑾都已经和解了，姚儿，很多事情我们不能一直记恨，恨会毁掉一个人。”黎婧姝已经想明白了，也已经和黎修能解开了彼此的心结，这世界上无缘无故的恨和怨太多，黎婧姝不想让自己这一世依旧活在无尽的埋怨和仇恨中。
谁没有苦衷呢？
过去的就过去吧，于真真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是新的生活了。
姚儿还是不明白，她只是看黎婧姝的眼神，似乎是真的已经释怀，她和陆怀瑾之间，和黎修能之间的羁绊早已经不像是上一世那般脆弱和不堪一击。
生死关头一起走过，早已是无可取代。
“可是。。。太后不会答应的，太子也不会答应的。”姚儿自己说不动黎婧姝，就搬出敦慈太后和陆怀瑾来。
黎婧姝浅笑起来，再次出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也不能预知，现在就说这么肯定的话，有些为时过早。
“我想出去一趟。”黎婧姝看向窗外，挪动身子去抓一旁的拐杖。
“公主，你这是要去哪儿？你腿脚不方便，别去了吧。”姚儿扶上黎婧姝，对黎婧姝这样的恣意妄为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黎婧姝干脆的摇头：“现在就去。”
“很急么？”姚儿不知道黎婧姝这是要去哪儿，但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公主你别动，我去把轮椅找来推你走。”
黎婧姝知道，自己要是不让姚儿去，这丫头多半又要哭鼻子了，想了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考虑到黎婧姝的腿脚不方便，敦慈太后特地让人送来了好几个轮椅，姚儿把轮椅铺的软和，扶着黎婧姝坐上去，自己推着黎婧姝往外走。
黎婧姝没让乘车，问姚儿知不知道张廷张大人的女儿张璃的墓在京郊何处。
姚儿有点懵，仔细想了想，说应该是在“德乙冢”附近，毕竟张廷葬在德乙冢里。
德乙冢离京城还是有一段路程，黎婧姝点点头，让姚儿到门口去租马车。
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府里的马车不用要到外面来租，仔细想想，可能是不想身份太过招摇的缘故吧。
陆怀瑾说张璃死的时候，黎婧姝就觉得很是可惜，思来想去，自己也该去看看，上一柱香，不管别人怎样，对自己来说总归是求个心安。
张璃死的蹊跷，张家的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等到查到真相那天，黎婧姝自己还会去一次。
姚儿找来马车，把黎婧姝背进马车里，车夫把轮椅也抬上去，问了要去的地方，黎婧姝选了个德乙冢旁边不远的小地方说，没有直接讲是去德乙冢，免得被别有居心的人打听了去。
好在这个车夫木讷，沉默寡言的，一个字也没多问，一路上也分外沉默，黎婧姝还挺满意，到了地方让他不必先回去，就在远处等她们，待会儿还坐他的马车回去。
车夫点头应下，拉着马车到树下捆住，自己席地而坐等黎婧姝她们回来。
姚儿推着黎婧姝往德乙冢走，张璃死的不明不白，虽然是张廷的独女，但一没有诰命头衔，二未曾嫁于皇家，所以不能和张廷一起葬在德乙冢。
黎婧姝在德乙冢旁边找了很久，才在最左边的一个地方看见了张璃的坟头。
坟头上摆着一束花，有人刚刚才来过。
黎婧姝皱眉，抬起头四处张望，德乙冢没什么人会特地来，今天也不是什么祭拜的日子，几乎就只有她的身影。
抬头看的时候，黎婧姝果然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匆匆一瞥，他便消失在了转角处。
张璃一个未嫁人的闺阁小姐，怎么会有男子前来看他？
黎婧姝左右张望，对姚儿道：“去看看，这儿还有谁的坟头放了鲜花么？”
姚儿应声，急急忙忙的挨着看过去，好半天才气喘吁吁的回来：“公主。旁的地方没花。”
黎婧姝心中疑惑更甚，没猜错，这花就是给张璃的，这人也是特地来看张璃的。
不管怎么讲，这件事都讲不通。
难不成，张璃生前，是有情郎的人？
黎婧姝皱着眉头思索，努力的想要把那个男人的身影刻画在脑子里，想的久了，突然脑子里面蹦出来另一个身影，惊得黎婧姝往后一靠，满脑子的冷汗渗了出来。
姚儿看黎婧姝想事情长得专心不敢打扰，黎婧姝突然抽了一下，也把姚儿吓了一跳：“公主你怎么了？这地方邪乎得很，咱们还是回去吧？”
姚儿到底是个小姑娘，到这样的地方难免害怕。
黎婧姝摇头，来都来了。。。
“我要上香，姚儿，点香。”黎婧姝吩咐一句。
姚儿虽然害怕，但是黎婧姝这么说了，她还是利索的把带来的香点好，递给黎婧姝。
黎婧姝受伤了，只能就这么三鞠躬，让姚儿把香插上，喃喃道：“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总会有查清楚的一天，你若是冤枉，便保佑我早日找到真相，慰藉你在天之灵。”
说罢，黎婧姝顿了顿，像是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的出来。
她独自坐了会儿，对姚儿道：“回去了吧。”
她本来就只是想来看看张璃而已，谁知道那么凑巧的被她看见了那个背影，黎婧姝心情沉重，只想快点回去告诉陆怀瑾这件事情。
回去的路上黎婧姝没说话，一直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对比，越是对比，就越是觉得相似。
回府后，陆怀瑾还没有回来，黎婧姝有些急，但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就这么等着。
没等一会儿，外头的下人进来通禀，说王柔懿带着补品来探望她。
黎婧姝愣了一下，让把人请进来。
她和王柔懿，已经快小半年没有见过了。
围猎的时候是春日，现下。。。已然是立秋了。
当初以为王柔懿会像上一世一般进府，自己和她可以连起手来，好好的收拾一下于真真。
谁知道变故一遭接着一遭的来，围猎的结束，两个人便至今才见了。
黎婧姝心里倒是五味陈杂，不过听姚儿说陆怀生对她还不错，黎婧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好受些。
王柔懿进来的时候，黎婧姝一下子就觉得她有些变了。
嫁了人以后，王柔懿身上那种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气质更甚，叫人移不开眼。
“姐姐。”她客气的给黎婧姝见礼，搞得黎婧姝有点慌乱的让姚儿扶她起来。
“你现下是晋王妃了，按道理来说，该我唤你一声皇嫂才是。”黎婧姝让王柔懿坐下说话。
王柔懿脸上挂着笑容，眼神里边的忧郁却没有很好的掩饰。
她环顾四周，轻声感慨：“姐姐这里真好看，太子。。。对姐姐一定不错吧？”
黎婧姝没想法王柔懿突然说这个，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笑笑：“还好吧。”
他们的关系，也就是最近才得到缓和的：“二哥对你也挺好的，你现在比以前还漂亮。”
王柔懿嘴角抽了一下，没说话，看向黎婧姝的腿：“还纳闷怎么那么久没见姐姐，原来是伤了腿，现在才来看姐姐，姐姐不怪罪吧？”
敦慈太后对外锁了消息，黎婧姝的腿，就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黎婧姝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能来就好，咱们。。。很久不见了，正好你今日来，就留下来一并吃饭吧。”
王柔懿犹豫了一下，想来是在考虑，还没考虑好，外边便大步进来了一个人。
黎婧姝和王柔懿一并侧头去看，进来的是陆怀瑾，他看了一眼王柔懿，收回目光走到黎婧姝身边：“方才跑哪儿去了？片刻你都不消停！”
黎婧姝使劲眨眼睛，陆怀瑾深吸一口气，看向王柔懿，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黎婧姝笑笑：“柔懿专程来看我，我想留她吃饭。”
陆怀瑾微微皱眉，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乐意的样子，但还是没说什么：“你觉得好就行。”
他一回府就听说黎婧姝刚才出去了，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情，再加上朝堂上千头万绪，哪里有心思管王柔懿。
王柔懿很是尴尬，之前围猎的时候，陆怀瑾对自己至少还是有些看中的，如今。。。说话都不愿意同她说了，一进屋就关心黎婧姝去了哪儿，看得王柔懿扎心。
她至今不知道陆怀生怎么了。
他不再去她的屋，也不再逗她开心，王柔懿刚开始以为是他心情不好。
放低身段讨好了几次，王柔懿才真的明白过来，陆怀生并不是心情不好，他就是单纯的厌烦她了。
从前的温柔不再，连陆怀瑾和黎婧姝的关系都缓和起来，被遗弃的，似乎只有她而已。
坐在这里实在难受，王柔懿握紧了手帕，突然站起身来：“府里边还有不少的事情，离了我怕是要乱，太子殿下都回来了，想来王爷也该回府了，下次柔懿再来看姐姐。”
黎婧姝正好也有事情要跟陆怀瑾说，王柔懿既然开了口，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让姚儿好生送王柔懿出去。
王柔懿前脚出门，陆怀瑾后脚就坐到王柔懿的位置上：“方才去哪儿了？”
黎婧姝瘪瘪嘴，什么都瞒不过他：“我去看了看张璃，给她上了柱香，年纪轻轻，死的不明不白，怪可怜的。”
陆怀瑾皱眉：“那种地方没事别去，你一个人瞎跑什么，现在京城里乱的很。”
“怎么？朝堂上不顺心么？”黎婧姝听陆怀瑾的口气，似乎带着气。
陆怀瑾冷哼一声：“朝堂上的人个个没什么好心思，要想把这个位置坐稳，得用些厉害手段了。”说罢看向黎婧姝，再次严肃的叮嘱，“不少人盯着咱们，外面很危险，你以后不许这样莽撞行事了。”
黎婧姝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点头应下来，眨了眨眼，也认真道：“不过我这次去，撞见有人去看张璃。”
“谁？”
“走得远了，只看见背影，张璃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怎么会有个男子去看她？”这个太奇怪了，黎婧姝说完，陆怀瑾也觉得蹊跷，的确不合理。
“那个背影，我琢磨很久，虽然不太可能，但是。。。”黎婧姝欲言又止，她总觉得自己这样说出来，好像有些不能叫人信服。
“你说便是。”陆怀瑾鼓励一句。
黎婧姝深吸一口气，说便说罢，荒唐也就荒唐了：“我总觉得，像和于真真偷情的那个侍卫。”
提到于真真，陆怀瑾脸色难看的很，但好在没发火，只是目光有些阴沉：“那侍卫？不是死了么？”
黎婧姝一脸“我知道”的表情看着陆怀瑾。
就是因为知道他死了，所以才觉得奇怪。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是。。。真的很像。”黎婧姝对自己反复琢磨比较的事情还是有些信心的，若不是知道那人死了，黎婧姝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这件事情，得好好查一查。”陆怀瑾没反驳黎婧姝，他对黎婧姝倒是信任，说不准这还是个关键线索呢？
敦慈太后也多次提到张璃的死很是奇怪，但是查了那么久，进度依旧是微乎其微。
若是一定要说，那么就像是有一个不存在的人，杀掉了张璃来挑起这件事情一般。
出了慎王府，王柔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双露握住王柔懿的手，很是担心。
“我本来。。。是要嫁进这里的。”王柔懿喃喃一句，把双露吓得不轻。
“王妃，别说了。”双露小声紧张的提点一句，拉着王柔懿往前走。
陆怀生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王柔懿已经渐渐断了那样的年念头。
等她也想和陆怀生好好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这就像是老天爷给她开的玩笑一般。
她等想起来的，就只有黎婧姝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慎王妃。
陆怀瑾那么讨厌她，她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
于是她来了，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姐姐。
可是现实再次狠狠地嘲弄了她。
陆怀瑾和黎婧姝，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被抛弃的人，被厌恶的人，变成了她。
凭什么？为什么？
她究竟是哪一点不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王柔懿不知道，没有答案的质问自己快要把她压垮。
马车起行，喧嚣的街道只能让她的心更加的空虚寂寥。
说是陆怀生应该也回府了，但王柔懿知道，陆怀生不在府上。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早出晚归，王柔懿见不到他的面，空荡荡的王府，像是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陆怀生给她画了那么多的画像，她都留着，舍不得弄坏一点。
大概只有看见那些东西，王柔懿才敢确信，自己曾经也是被陆怀生珍视过的女人，而不是她奇怪的幻觉。
回到晋王府，王柔懿在门口站定，问了一句：“王爷回来了吗？”
“回王妃的话，还没有。”
眼中平静，好像就该当如此。
王柔懿回到房间以后，径直走到书桌旁，把陆怀生给她画的第一张画像从墙上取了下来。
“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双露不解，上前搭把手。
王柔懿把画铺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的抚摸过，良久，带着画出了门。
她径直走到陆怀生的书房前，书房门口现在有人守着，看她来了，为难的拦下来：“王妃。。。”
“我知道。”王柔懿手有些抖，但声音还是平静。
陆怀生不让她进去，专门让人把书房守着。
“你帮我把这个放到桌子上。”王柔懿把画递给他，眼中的不舍渐渐变成坚定，看他没接，皱眉道，“这也不行吗？”
看门的小厮吞了吞口水，伸手接过来：“奴才。。。奴才会替王妃放到桌上的。”
王柔懿松了口气，点头转身。
看到这幅画，陆怀生一定会想起来，过往的那些温馨，他一定会想起来的。
王柔懿握紧了双手，心里紧张又期待。
他会来看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