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慕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任性的大小姐，哼哼道：“不要，我还没见过灾区长什么样子，坐在马车里我看不清。”
眼里闪过笑意，裴弘焕也笑的极其温柔又宠溺：“夫人既然想看，那就不急在这一时，总之今晚前能到渝水县就够了。两位不必着急，实在不行你们还可以回去复命，就说我们到了渝水县就是了。”
两个衙役顿时头都大了，心说这种京城贵女还真是任性妄为，这种破地方他们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这些人却还有心情走出来见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大人您说笑了，护送二位去渝水县是我等的职责，怎么能忘忽职守还对大人撒谎？二位……快些看吧，咱们好赶路。”
满地的泥泞让凤慕涟提起了裙摆，大雨无数遍地翻洗这片大地，早已让这片大地失去了该有的泥土清香，反而开始变得恶臭无比。道路两旁的枯树枝上停着些许只乌鸦，漆黑的眼睛带着冷漠扫了一眼大地，然后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往了阴沉的天空。
要说这里还真是没什么好看的，然而许是因为大雨洗过不知道多少遍，连地底下掩盖的东西都被洗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凤慕涟还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裴弘焕的手，待看清楚是什么以后却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弘焕脸上的表情同样的严重，阴沉的可以媲美这片黑压压的天空，像是积了怒气一样，叫人看了心里害怕。
凤慕涟握着他的手愤愤道：“朱有兵真不是人！”
回握住她的手，裴弘焕脸上的表情却未有丝毫松懈：“我还道怎么城里看不见一个避难的，原来他早就封锁了入口禁止难民进城。”
这些被朱有兵禁止进入的，全都死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堆白骨掩埋在了厚厚的泥土里，若不是连日大雨，说不定还真的会一辈子掩藏。
那一堆白骨堆叠的杂乱无章，根本看不清楚这一堆里到底埋了多少人，可见白骨森森却让人打从心底开始发寒。
裴弘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我南晋对不起百姓，若是我能早些来，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自古以来这种事情都无法杜绝，善恶自在人心，你不要太过自责，我们先赶去渝水县看看情况吧。”凤慕涟知道他心里现在很痛苦，其实她看到这种事情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复，以至于现在一闭上双眼她都能看到那堆白骨。
凤慕涟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些人被拒在城外，被迫等死的表情是有多么的绝望。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他日必叫这些狗官偿命！”
裴弘焕心里是恨的。
那两个衙役见着裴弘焕和凤慕涟一直不回来都有些着急，想要过去找人却被裴弘焕的人给拦了下来：“两位去哪儿啊？”
两个衙役讪笑一声：“去看看钦差大人和夫人回来没，这再耽误下去天色就要晚了。”
裴四笑眯眯的：“那就不用两位操心了，我们大人自有分寸。”
两个衙役顿时叫苦不迭，我们管你有没有分寸呢！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完成任务啊！
等了许久他们终于把裴弘焕和凤慕涟等了回来，凤慕涟捂着鼻子十分嫌弃地说道：“原来这就是黄河泛滥的样子啊，真是臭死了。折枝，快把本夫人的香粉拿来，把我一身都熏臭了。”
裴弘焕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想去看的是你，现在嫌弃的还是你，倒真是越发任性了。”
两个衙役看到他们这样的表情就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钦差大人请上马车吧，我们再走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了。”
裴弘焕看了他一眼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衙役忙笑道：“大人客气了。”
只是他们赔笑后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样，似乎是钦差大人的那个眼神不对，又好像是他的那句话不对，总之看的他们怪不舒服的，两个人抖了抖肩膀忙赶往了渝水县。
然而他们上了马车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整个队伍就忽然停了下来，裴弘焕一皱眉，裴三走过来道：“大人，前面渝水县县令董祥瑞带人来了。”
裴弘焕和凤慕涟闻言先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董祥瑞这个时候忽然出现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都不用他们多想，董祥瑞就先一步走到了他们的马车前。
他年逾五十可是看上去除了两鬓花白的头发以及眼角的鱼尾纹以外，从别的地方也看不出他是个快五十岁的人。
董祥瑞在车下拱手行礼：“渝水县县令董祥瑞恭迎……钦差大臣钦差夫人。”
他喊得极其大声以至于一整队的人都能听到，连朱有兵派来的两个人都忍不住咂舌，这恭迎马屁拍的比他们县令响亮多了。
这么一对比，他们那个二话不说就用美人计的县令好像忽然一下就低了一等一样。
裴弘焕掀开车帘，语气不疾不徐：“董县令言重了，本官还用不上恭迎二字。”
董祥瑞一愣，打了个哈哈道：“下官这做县令坐久了，连规矩都忘了，还请钦差大人海涵。”
裴弘焕没接这个茬，转而道：“不知董县令来此有何贵干，本官正要往渝水县去，难不成董县令是来接本官的不成？”
没等董祥瑞开口，裴弘焕就接着道：“黄河水患控制好了吗？董县令竟然有空来到这里接本官，真是难为你了。”
是不是难为这个只有董祥瑞自己知道，当时裴弘焕第一次见面就很不喜欢这个人了，总觉得他好像套了一张面具在脸上，就连脸上的几个褶子都在演戏，将他塑造成了县令董祥瑞，而凤慕涟和他的想法则是不谋而合。
说话油腔滑调像是一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很难让人生起好感。
董祥瑞讶然了一下道：“大人误会了，只是渝水县大水还不稳定，若是伤了大人就不好了。还请大人先去朱榆县多歇几天，等下官把渝水县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派人接大人。”
裴弘焕却是并不领情，皱眉道：“本官奉皇命治理洪水，在这种紧要关头怎么能独善其身，董县令多虑了，本官这就随你去渝水县。”
听着裴弘焕的话，董祥瑞脸上的表情就扭曲了一下，但也只是一晃而过，甚至都没有让人捕捉到：“大人，现在渝水县乱的很，您就是去了下官也没有办法接待您。况且您也要为渝水县百姓想一想，若是本官为了陪着您，谁去处理渝水县的水灾呢？”
他说话实在是讨人厌，见好话说不动人就开始带了两分威胁，裴弘焕脸色也变得不好了：“董大人，你这话是在污蔑本官吗？况且，若不是你们这些人处理不好，又怎么会上请陛下？陛下又怎么会派本官前来。”
“本官现在要进城，你推三阻四意欲何为？”说到最后，裴弘焕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了起来。
董祥瑞也是个有胆识的，见软硬都说不过竟然直接转身走人：“既然大人您不听劝告，就休怪下官为了渝水的百姓得罪您了。下官是渝水的父母官，若是为了讨好您而害了他们，下官会终生不安，告辞。”
这董祥瑞的话里话外都说裴弘焕不是个好官，甚至大有将他说成一个贪官污吏的趋势，而董祥瑞就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为民请命不惜得罪高官的清官。
这种扣屎盆子的裴弘焕还真是头一回见过。
其实，这种事情裴弘焕身边的人都是第一次见。
裴二咂了咂嘴，拿手肘挤了挤裴三说道：“老三，这人的口才真是好的让人很想揍他一顿啊！颠倒黑白就凭一张嘴，就连殿下都输了。”
裴三白了他一眼：“殿下那是不屑争论。”
而董祥瑞说完就直接带人走了，马蹄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飞扬，不一会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慕涟也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种二话不说就往人身上扣屎盆子的，且扣的极其顺手一点也不生疏，像是干惯了这种事情一样，一张嘴就把裴弘焕堵得毫无话说。
掀开车帘走进去，裴弘焕面色沉沉：“这个董祥瑞居心叵测，分明就是不想让我进城，竟还给我添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
凤慕涟斜倚在马车里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你是正人君子，但是董祥瑞不一样。穷山恶水多刁民，想不到一届县官也皆是如此。”
在凤慕涟的想法里，裴弘焕早已是她的人，而这个董祥瑞竟然敢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人，真当她是吃素的不成？
若不是因为朱有兵两个衙役在这待着，她不便崩人设，否则她早就冲出去对着董祥瑞来一顿嘴炮了。
论嘴炮的功力，她凤慕涟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听着凤慕涟的夸奖，裴弘焕的心情才算好了一点，只是眉心依旧微微拧着：“董祥瑞回去以后想必会拒绝我们进城，这事可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