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花了三个时辰，行走几十里，这才抵达附近的越城。
叶向晚对这儿可算是熟悉得很。
而且，这越城对叶二小姐的认知也尚且停留在一个欢喜女扮男装溜出门去的人儿，绝非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因而当枫管家与掌柜交涉定下休息房间的时候，那掌柜还多看了叶向晚几眼，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些碎碎话。
同行只剩下十来个人了。
枫管家走在最前头，为了处理一路上的行程。与他一块儿的便是他的两个知交，也是府中的下人，在这一路上充当两个车夫的角色。
叶常旭身穿普通长衫的时候，身上的威严气息少了几分，和叶向晚她们三个孩子说话的时候，颇有种父亲该有的模样。
卢氏和刘氏则是走在一边，也都穿着简单的衣裳，方便赶路。
卢氏手中的一串青玉佛珠极为显眼，不论她在做什么，那串佛珠便是不停地在她手中动着、滚着，一刻不停。
叶向晚从霜儿口中知晓，卢氏也算是到了另外一种魔怔的地步了。
卢氏一心陷入向佛之地，就连叶画卿疯癫了，她也是不管不顾，就像是已经和叶画卿断绝了母女之情，就算二人走在一块儿，她不抬头，叶画卿也不抬头。
就像是对面不相识。
而霸道的叶环屏知晓叶画卿因为叶向晚的话疯癫之后一下变乖了，一路上只敢在刘氏身边撒娇。而刘氏心里也有气没地方发泄，母女二人便是经常吵嘴。
而各位主子的贴身奴婢，也就只要霜儿、芳华二人跟着了，刘氏和卢氏两房根本就没有人照料。
康寿院中只留下了玉嬷嬷一个人。年迈的她一直是和叶向晚同行，霜儿搀扶着她，一路上经常聊聊左氏的事情，也算是消遣。
而豆蔻则是抱着一言不发的叶向繁。
自从目睹叶婉玉杀了左氏之后，叶向繁便是从一个调皮孩子变成了一个沉稳至极的人。
唯有豆蔻经常逗逗他，除了豆蔻之外，他谁也不理，即便是叶常旭和他言语，他也是爱答不理，一切都取自于他的心情。
十多人，四个房间。
一整夜就那么过去了。
几个时辰里都是安然无恙。
虽说常在厅中听到些食客对他们叶家的讽刺，他们听得多了，也就觉得无关紧要。
翌日天还未亮，枫管家就把四个房间里头的人都给叫唤了起来。
叶环屏和刘氏二人骂骂咧咧揉着眼睛上车，所骂的话都是那样一致。
叶常旭虽说听到了，但也明白，若非是因为他之前没有发觉皇帝的攻势，早些离开的话，断然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
大部分的家产被充公，他们只得是带了些平日积攒下来的首饰和碎银子。
三个院子加起来也不够五百两。
而这五百两，或许是他们所有人这辈子的花销。
这对于平日养尊处优的他们二人哪里可以适应？
也唯有叶向晚一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脾气话了。
正因为这样，叶常旭看向叶向晚的时候，眼中迸射而出的目光里头也更加充满了欣赏之色。
果然，只要保住叶向晚一个人便是足够了。
叶向晚这一个人，便是整个叶府的秉性所代表。
“二小姐，这一路上，也多亏你了！”
同乘一辆马车的玉嬷嬷不停地咳嗽,边咳嗽，也不停地说话，就好像即将命不久矣，非得要将所有的话都给说完一样。
叶向晚眼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些着急，生怕她的身子恶化。
“玉嬷嬷，这一路颠簸，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叶向晚提醒道，可玉嬷嬷却只是摇头。
“没关系的，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死在路上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真的死了，你便是将我一把火烧了就是！到时候，骨灰扬得漫天遍野，我便是属于漫天遍野了！”
玉嬷嬷盯定睛扫过马车之中的每一个人。
叶向晚，霜儿，豆蔻，叶向繁。
豆蔻正在与叶向繁说着悄悄话，根本没有理会周围的状况。
霜儿一急，便是有些口不择言：“玉嬷嬷，你怎么可能会死呢？咱们是一块儿从叶府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到连州！”
“不过，这连州到底在何处？我们也根本不知道。”
“玉嬷嬷，你之前去过吗？”
“自然是去过！和老夫人一块儿，去给祖先上过香。不过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玉嬷嬷一回忆起曾经的场景，脑袋便是半仰着，眼底同时也闪出了一道光亮。
叶向晚隐约感觉到了不妙，但当着众人的面儿，却不能将自己心底的猜测说出来。
“玉嬷嬷，你不妨说说以前的事情给我们听听吧！这一路也挺无趣的！”
叶向晚看向玉嬷嬷，眼底突然间闪过了一丝怜悯。
自然是怜悯。
这么大年纪，还要和他们一块儿奔波在途中，或许，在半道就会……可她却依旧跟着他们，离开京都那个繁华的地方……
“好啊！”玉嬷嬷一听叶向晚感兴趣，便是抬手拍了拍叶向晚的手。
叶向晚感觉到了她手心的茧子，反手将她的手掌握了住。
玉嬷嬷一愣，嘴角慈孝的笑意越发浓重了。
紧接着的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在听玉嬷嬷不紧不慢地说着曾经的往事，从京都说到连州，从四十年前说道几日前，她的记忆好像从未被遗忘一般。
不得不说，叶向晚着实佩服她，只不过，这种佩服里头，多了些对自己的侥幸。
幸好，自己没有成为这样一个人。
玉嬷嬷与左氏相伴相生，左氏却是那样过世了，只留下玉嬷嬷一人在世间活着，这种被死神遗忘的感觉，有些时候其实并不那么好受。
“咳咳咳！”
“玉嬷嬷，你吐血了！”
霜儿看着玉嬷嬷帕子上的鲜血，吓得着实惊了一下，同时也赶紧提醒豆蔻捂住叶向繁的眼睛。
果然，没出半刻钟，方才还是絮絮念叨的玉嬷嬷竟是连一丝呼吸都没有了。
叶向晚就那么任由她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即便霜儿提醒，她也不管。
一直到马车停了，她才是下车与叶常旭说道此事。
叶常旭也没有办法，只好与当地的农户买下了一小块山地，将玉嬷嬷葬在此处，更是给了农户五两银子，让他这些年务必给玉嬷嬷烧些纸钱。
农户是个老实憨厚之人，一开始眼见五两银子都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收。
还是枫管家去与他将话给说开了。
叶向晚坐在马车边缘，看着他们一群人在山地上挖了个大坑，又将人埋进去，连口棺材都来不及买。
就这么一瞬，人就不见了。 也可能，梦醒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