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
你说你已不是一张白纸
你能是一张白纸吗
你应是八月，是未灭的火星
是窗子上飞翔的云
即使你真的是一张有斑点的白纸
我也绝不是一支会说谎的画笔
我要用心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让那斑点做路面上的石子
阳光下，车轮拉着天空碾出幸福的声音
2005年6月6日改定
沙尘暴
有风带着沙尘而来
在黄昏的归途，我站在风中
开始想你，像一朵含苞的花朵
想念清晨的阳光与露水
黑鸟飞过屋顶
穿风的声音是昨夜梦里的声音
我不知道，有没有一颗沙尘
能够堵住一滴泪
一个人站在风中，转身的背影
是一枚钉子，慢慢地钉入黑夜
2006年4月10日
赠诗
把一月叫到你的面前
告诉她要乖巧
把天空叫到你的面前
告诉她要宽敞
你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微笑的样子像一朵早开的迎春花
而我，是否在你的眼睛里
是否像一阵风吹过山冈
2007年1月3日
每一朵油菜花都是一个希望
穿过整座村庄，在蜿蜒的夜晚
我用马灯把故乡照亮
一望无际的，在风中摇曳的油菜花
那舒眼的黄浮托着茫茫的远方
母亲说：每一朵油菜花都是一个希望
一切都在远方：就像头顶的天空
就像巨大的渴望，就像长在蚂蚁触须上的
小小的幸福，整整二十六年
故乡的清晨与河水依然在身体里扑扑作响
铺天盖地的朝阳和月光没有一点重量
却像闪电，在我每一次转身的瞬间
揭开我身体上的野草和瓦片
生命终是玄妙的，生活常是错综的
故乡总是疼痛的……
春天不宜悲伤，冬天也经不起
一片思念的雪花
是灵魂已经像一粒油菜籽
被时光碾碎了吗？如果真是这样
我愿被母亲长满老茧的手埋进土壤：
像一粒种子，一生都在抵达最初的故乡
2007年6月12日
桃花
我本不该说桃花，桃花已在枝头上开放
错过了一个季节，我的脚步满是泥泞
当我说到桃花，其实
我不懂得桃花的愁困和隐秘
已经中了桃花的毒，我不是自己的药引
花瓣被风撕开，我的胸前裂出伤口
血，殷红的血，染红整个春天
最先飘落的那瓣，轻盈而沉重
像一只断翅的蜻蜓飞过秋风
当我还说桃花，我也许早已老了
只要岁月的锋刃尚未把我雕成一把桃木梳子
我就赶在下一个春天的枝头
等你，然后，一起零落成泥
2007年6月14日
破碎
如果我必须破碎
就要像星辰破碎于黑夜
在你的齿尖上
破碎成肩胛上的疼
在你的双瞳里
破碎成阳光的斑纹
在你深深的脐窝里
破碎成蓝色大海的水声
2007年6月26日
一滴水的厚度
水托住身体，像草尖托住一片云
这个比喻笨拙，如果能听见水的呼吸
我就把水比作你
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滴水都有豌豆花的小嘴
娇嫩而湿润，闭上眼睛，天空硕大
玫瑰少女的指缝里漏下清脆的鸟声
水滴进入身体，慢慢地，我轻如一片薄薄的蝉翼
被一群蚂蚁搬动，陷入狭窄幽暗的隧道
一秒钟，两秒钟……水滴越来越细小
我在逐渐细小的水滴里看到你柔滑的目光
于是，这浸在水中的思念
让整个夏天只有一滴水的厚度
2007年8月6日
当流星飞过……
那光芒华丽而凄美
在黑夜深处，迅急地划破众神的满月
思念一个人，就是在这样的黑夜
在空旷的山冈上放牧羊群
羊啃草的声音，是针穿过水滴的声音
是星辰交出光芒的声音，是写在风上的诗句的声音
从草原上仰望星空，流星短暂的焰火落入虚空
从虚空中仰望你，你站在羊群中，呼吸打湿草丛
2007年8月14日
九月
这一笔下去：
雨滴稀疏，菊花遍地
世界空旷无碍，小马穿过风声
——许多年之后，我依然满怀敬畏
每一颗星辰都身系黑夜
每一粒沙尘都高过柔弱的心
歌唱，醉酒，写诗
那些花瓣里的光阴
藏匿了隐约的疼痛和虚妄的怨恨
这一笔写到这儿
像把阳光洒进大海里
于是，九月成为时光的珊瑚
成为墨汁里的隐喻
成为未知生活中的宽容与安静
2007年9月3日
穿过时光的积雪
豪饮，任凭相遇时寂寞的心
烈酒浓香，你的唇舌像一首牧歌
空旷的街在缓缓地陷落
就这样被黑夜隐没？
零落的夜风是宿命的碎片
从此，我将不能停止对远方的游牧
寻你，在酒杯的深处
也攀上三月的枯枝，开花一朵
暗藏着对你一声一声的吟哦
到处是不知返的迷途
繁花缀着去路
无涯地追寻，点点滴滴
湿润了冰冷的手心
我怎能举杯，独自
一饮而尽？
我来了，提着菊花灯笼
在清晨
穿过一场时间的积雪
在阳光的反面，勒住你的背影
一朵葵花
出现了我一生的远景
2007年9月30日
乡音
伤在何处？心里竟是如此的疼痛
大地苍茫，我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像个迷路的孩子，想寻找一个怀抱
痛哭一场，让乡音穿过薄暮
我是异乡人，只想用乡音照亮黑夜
照亮黑夜中被掩埋着的每一个生命
我的伤口有多深，我的乡音就有多洪亮
因为我相信：乡音胜过泪水，回声胜过哭声
2008年5月14日晚
姿态
交出寂寞，交出眼泪
像一只透明的杯子，交出夜的漆黑
窗外的新月有颗裸露的心
夜鸟在飞，最荒凉的不是丛林
是城市里空荡的风声
压住呻吟，这酒中的舌头
像冰冷的铁，像时光在隐隐地疼
而我的内心却依旧坚硬
迎风而坐，软弱的头发散乱
仰望让我的星空疲倦，该以哪一种姿态
进入生活，像一颗饱满的种子
或者，像一枚潦草的花瓣？
2008年8月1日
流水
“我是花瓣，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黑暗中低低的喘息应该总是桃花汛
天空掩藏了树影，水声只够她来飞
“我是蜻蜓，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岁月的深处应该总是梅雨
星光隐匿，水波闪烁如她眸子里的灯
“我是我，你就必须是流水。”她说
在每一个清晨，能照着她唇角的旋涡
在每一个黄昏，能照着她额头的波纹
“我不是我了，你还必须是流水。”她说
我的芳香和翅膀，我的青春和苍老
都已经融入你的身体里了
你要流向江河，大海，乃至不尽的远方……
2008年10月12日
风吹……
风吹……婆婆，
你的牙齿在灶台的香炉里。
火焰够不到你
黑夜，也漫不过残损的齿根
风吹……婆婆，
旁边是刚结的迎春花的蕾，
一束，永远的一束
是母亲拖延黑夜的泪腺上的疼
这风，像灶神孤僻的缄默
而我，在淌眼泪，像风中的稻草人
寒冬是我的骨，露珠是我的心
风吹……婆婆，风吹门前的河水
屋后的竹林有阴冷的喧声，你的脚踝呢
在宽敞的黑棺里，疼不疼，疼不疼？
2009年1月7日
下落与上升
在这首诗的最后一行
应该写下什么？
流水或闪电，夜色或尘埃
秋叶或忧郁的蟋蟀？
城市灯火通明，只温暖了旧空气
漂泊的人影，依旧是一把冷刀子
深秋的风声湮没了低处的眼泪
疲惫的身心不断地下落，又不断地上升
像风吹不醒的石头，那些草率的爱恨
像美人手中的流水，那些糊涂的是非
在涌动的人潮里，每一个人都是一滴美好的水
我只能写下：卑微的心怀和渴望的眼睛
2009年11月18日
每一个人都像你
周一，步行街，哭着的眼睛像你
你的眼睛呢，像一朵缀着花边的云
周二，你有十八岁的背影
在人行天桥上，你走过，每一寸
都是一幅淡雅的山水
周三，夜太黑，靠右行走
背后有仓促的喊声，回头的一瞬间
我的手轻轻地抖了抖
周四，降温，我扶不住一片黄叶
像李煜，扶不住一个朝代，你曾说
男人的骨头能抽出丝线
周五，坐在风中，尝舌尖上的空虚
那风真细，没有吹疼你栽的小盆景
周六，给每一个你怨恨过的人发一条短信
祝愿他们幸福，因为今天有个好天气
周日，一直在思考，如果医生的秘方失效
我是该流浪远方，还是该把寡淡的药水喝掉
2010年1月1日
橘黄色的生日
死去的祖母突然回到家里
坐在灶膛前，谈旧年的天气
火光映着木格窗子，她神情淡然
指上的伤痕与老茧依然像颓败的花瓣
这一天，是我橘黄色的生日
父亲在清晨杀了一条鲤鱼
血从刀尖淌向鱼的双瞳
这是命运吗？祖母一生饱受苦难
她身披月光，走过多少黑暗
当我告诉父亲这个梦境
他将鱼放进清水里，静悄悄的浪花
漫过鱼裂开的嘴唇……
“她回来了！”父亲突然说
晨光落在父亲的肩膀上，我相信父亲的话
像相信万物的自在和安详
这一天，也是父亲橘黄色的生日
2011年5月18日
如果能……
如果能，就拿走我的故乡
我早已是一个空心人
除了擦肩而过的风，我一无所有
那些风中的花瓣、柳絮
请你也轻一些，黎明的星光太薄
像山间初冬的池塘
我的胸怀更小，在暮夜
一滴露水就能浸透所有的欢笑
而烦恼，还挂在夜莺的树梢上
必然是这样的，一叶冷月一叶刀
倦了，累了，一转身就想坐下来
像沉默的石头，落在自己的影子里老
2012年10月18日
答案
“花朵在哪里？”你说，“花园里。”
“鱼儿在哪里？”你说，“河水里。”
“星星在哪里？”你说，“黑夜里。”
“爸爸在哪里？”你沉默了，别过小脸
“爸爸在哪里？”你转过来，眨了眨眼睛
“爸爸，在哪里？”你向后躲闪
突然说：“爸爸！”然后，向我跑来
我赶紧伸开双手，像一枚邮票
贴住这风中的来信
2014年9月
目送
无论什么时候
你和奶奶都站在阳台上
目送我慢慢地远去
当我偶尔回过头来，你伏在围栏上
说：“爸爸，再见！”像一株小灌木
迎着暖暖的秋阳和淡淡的微风
我总是从夜里归来
回家的路漫长，宁静，充满阴影
我站在门口，整理好自己
然后轻轻地敲门，我最想看你推开门
那一瞬间的，明亮的欢喜
虽然我总是两手空空，一身寒冷
2014年9月
小游戏
“亲爱的，和我一起，抵抗爸爸。”
这只是一个小游戏，妈妈很认真
“快跑，老虎追上来了。”
这是高潮部分，你的额头渗出清晨的露水
“饶了我，爸爸，饶了我吧！”
我听到了最颤抖的元音
这闪逝的光阴，要是也是父亲
会不会就此停下来，像我一样，站在原地
看着阳光，慢慢地，落满孩子的双肩
2014年9月
呼喊
回乡的头一晚，你摸着我的脸颊
轻轻地喊：“爸爸，爸爸。”我换着语调回答
你接着喊：“爸爸，爸爸……”
我无法平静下来，在黑夜里悄悄落泪
语调里升起闪动的星星，吻着你的脸颊
你继续不停地喊：“爸爸，爸爸……”
我想，这一生，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样唤我，当我躺在上帝的手里，你的呼喊
应该低沉而短促，甚至落满一生的烟雨
2014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