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洛杨？”由于震惊，苏慕清叫出他的名字时并不笃定。
许洛杨扬唇一笑：“苏姐姐可是贵人多忘事。”
“不是忘事，真是男大十八变。”苏慕清又添上一句，“已经十八岁了吧？”
虽然只有十七，但不知为何，许洛杨仍然点了点头：“你的记性真好。”
既然知道是熟人，苏慕清也就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二人出了门，她先给苏慕荷打了电话，大意是自己很喜欢这里的脱衣舞表演，打算继续捧场，晚点再回去，顶着苏慕荷的一通教训挂断后，许洛杨嘲笑她。
“苏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绵绵。”
“求个同意而已，软绵绵是怎么回事？”苏慕清不假思索地摆摆手，跟着许洛杨七拐八扭地进了家巷子里的小店。
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如果今天出现在这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寒懿、林若言，苏慕清都不会这么果断跟他们走。
可面对许洛杨，她就没有什么戒心。
“看苏姐姐的样子，是才来北煌不久吧。”许洛杨很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拉开椅子，坐下，“现在不是旅行的旺季，人不多。”
“是不太挤。”苏慕清回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来时的模样，深以为然，“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许洛杨一垂眼，将自己的遭遇尽数告知与她。
从许雅曼的病逝，到许家由他掌权，再到叛离出寒氏，事无巨细，无一隐瞒。
菜早已上了，但两人都沉浸在交谈里，是以一个小时过后，桌上的几个盘子里都装了冷菜。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地问许洛杨：“许少，要不要重做一份……”
苏慕清听见他的声音，如梦初醒。
“再来一份吧。”许洛杨沉思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侍者依言退下。
许洛杨将包厢的门关上，看向苏慕清，双眼熠熠生辉。
“没想到你母亲她……”不知为何，苏慕清的心有些钝痛，或许是她曾与许雅曼躺在同一个手术室里的缘故，许雅曼的身体里，有她的一部分，“寒懿怎么说？”
“寒懿……”许洛杨垂下眼，握紧拳头。
苏慕清有些惊讶，他居然不再称呼寒懿为爹地。
“我看他身边跟了个女孩子，叫沈芊芊。”苏慕清道，“听说，是沈迟的妹妹。”
“是。”许洛杨抬头看她一眼，“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她。”
苏慕清笑而不语，其实她也是那天被林若彤和沈芊芊联手坑了一把后才知道的，回去之后，她还特意核对了一遍，得知沈芊芊的确是沈迟同父异母的妹妹。
虽然同父异母，可沈迟对这个妹妹疼爱非常。
“沈迟父母早逝，沈芊芊算得上是他唯一的亲人，原以为她至少能沾染上哥哥的半分阴险，可没想是个十足的蠢蛋。”许洛杨皱眉道。
苏慕清回想了一下自己被二人联手坑骗的场景，惊异于许洛杨对沈芊芊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
莫非是她更蠢，才会着了二人的道么？
“苏姐姐，你这次来北煌，是不是受爹地所托？”许洛杨甩掉脑中的无关想法，换上一脸笑意，“爹地说你会来，我还不信。”
“等等。”苏慕清被他突然的一个爹地叫得头晕，“你不是说你叛逃出寒氏了吗？”
许洛杨点点头道：“是啊。”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自许雅曼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原本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许氏员工又开始频繁动作了。虽然许雅曼如今看起来病弱，威胁力下降了好多，但这并不妨碍她曾经替寒懿管好了整个公司。
许雅曼的余威渐消，寒懿虽然为人冷淡，却并没有什么御下的天赋。苏慕清曾经给他做出的员工调整制度曾稳定过公司好一段时间，可惜……
“你离开以后，林氏和庄氏前后夹击，爹地每天都很辛苦。”许洛杨替苏慕清夹了口菜，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我送了出来，希望我能远离A市的战场，好好成长。”
“可是你显然没有听他的话。”苏慕清上下打量着他，“干嘛要去酒吧那种地方？”
“那就是我的产业，自然要定期去看看的。”许洛杨满意地看着因他这句话而变了脸色的苏慕清，笑道，“看样子苏姐姐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
谁又不是呢。
许洛杨第一眼看到苏慕清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她来：“你漂亮了很多。”
“别说废话了。”苏慕清搁下筷子，“你今天不是来找我纯聊天的吧？说吧，有什么想法？”
“苏姐姐真聪明。”许洛杨凝视着她，片刻后，露出苦笑，“还想晚一点再开始这个话题。”
“不管拖多久，总是要面对的，不如早点。”苏慕清道。
许洛杨起身：“这里不方便，去我那吧。”
五年过去，许洛杨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但是毕竟曾是跟在苏慕清身边的小不点，面对他，苏慕清总是很难升起戒心。
二人出了饭店，上了车，一路驰骋。
“你来北煌多久了？”苏慕清问道。
“快四年了。”许洛杨答，“苏姐姐，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我爹地现在的想法吗？”
苏慕清摇摇头，笑道：“好奇什么，反正也无关于我。”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可许洛杨就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变了，流淌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他看着苏慕清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二人来到了许洛杨的住处，在苏慕清进门的前一秒，她还站在门口，神色古怪地确认了好久。
“进来吧。”许洛杨笑道，“就是按照红砖别墅的比例一比一制的。”
也不怪苏慕清确认再三，因为面前的这栋建筑，实在是太像之前寒懿在A市给她安排的住处了，那栋位于半山腰上的红砖别墅。
在那里，发生了很多让她至今也无法忘怀的事情。
屋内果然如许洛杨所说，与红砖别墅的内置一模一样。玄关处贴了一张黄色的字条，上面有浅色的污渍，像是孩童玩闹间不小心溅上了汤汁。
苏慕清脱鞋时，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那上面。
“就是当年你手写的那一张。”许洛杨站在她身旁，眼里满是怀念，“还有我倒上去的皮蛋瘦肉粥呢。”
听了他的话，苏慕清再度环视四周，发现周围还有着不少她曾用过的旧物。
“不过，也不完全一样。”
许洛杨牵过苏慕清的手，后者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就像回到了当年，牵着还不到她腰线的许洛杨，在别墅中走动。
许洛杨穿过走廊，一路都没有停留，径直来到后院，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罩，里面流淌着水，和硕大的鱼。
“鲨鱼！？”苏慕清瞪大眼睛。
“对，我特意要来的。”许洛杨有些自豪，“这是我的秘密水族馆。”
说是秘密，却毫不犹豫地带她来看，苏慕清笑着，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苏姐姐，既然你到了北煌，就不要住酒店了。”许洛杨轻声撒着娇，“来我这吧。”
苏慕清有迟疑。
“姐姐的房间我也准备了的。”见她有动摇的迹象，许洛杨的眼睛都亮了，“我这里与红砖一模一样，住在我这，你也不会有什么不适，还能天天见到我，你说好不好？”
苏慕清看着周围的陈设，忽然有些感慨。
当初，在她最好的年纪时，她就是在红砖里度过了。原本以为和寒懿结束了，就再也没机会看到这个房间了，可没想到无形之中，有人替她保留了下来。
再踏入自己的卧室，当真是百感交集。
“少爷，今天晚上想吃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菜市场只剩下了额……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姨站在门外，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颤抖地用手指着苏慕清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曾经多有碰撞的主仆再一次碰面，苏慕清不禁莞尔道：“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在她身后，许洛杨一脸明媚的笑意：“吴姨，苏姐姐这几天会住在我们这，你替她整理好房间。”
苏慕清径直越过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洛少……”吴姨在身后正打算阻止，却见许洛杨忽然转过头来，神情冰冷，带有威胁之意，语气却一如刚刚：“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了。”吴姨低眉顺目道。
“这就好。”许洛杨点点头，极满意的模样。
此时，苏慕清已经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许洛杨着实是个有心的人，她一走进来，桌上的陈设习惯，和墙壁上的挂画都没有变过，统统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如果不是许久没有回过红砖，苏慕清确信自己没有办法辨认出这二者的不同。
“洛洛。”走到桌前，苏慕清看见自己曾经仔细地擦了又擦的相框，有些讶然，“这张照片……”
这是她和苏慕荷的合照，在苏慕荷的腿出事之前拍的。彼时，苏慕荷学业有成，她自己的爱情又正好，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那笑深入眼底，叫人看了，也莫名想扬起嘴角。
“你走之前一直在医院，也没有空回来收东西，我正好在，就替你收了。”许洛杨语气淡淡道，“本以为还有机会给你，可谁知你不告而别。这张照片，我也擅自留下了，也算作个纪念。”
苏慕清抑制住眼底的热意，笑道：“你这孩子，这么久都不曾与我联系，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不与你联系？”许洛杨拧眉道，“苏姐姐，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写了那么多封信，你都不曾回我一字一句，为什么反倒来指责我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苏慕清却觉得惊讶：“你给我写过信？你知道我在哪么？”
许洛杨点点头：“爹地查到你被庄明轩带走了，所以我直接把信寄去了庄氏公司，可你没有回我。”
苏慕清听完他的话，心头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当初离开之时，她的确不时询问过庄明轩，有关于A市的消息，可是庄明轩说没有任何人联系她。苏慕清觉得也正常，毕竟在她做完手术后住院的那段日子里，也没有人过来看她。
她早已习惯寒氏的冷淡，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自己寄过信？
若是许洛杨撒谎，只要她回去一问庄明轩，不就被戳破了吗？
苏慕清扫了眼许洛杨，发现后者眉头下压，与寒懿如出一辙，这是他在遇见棘手事情时的表情。苏慕清不禁想到，原来自己对他的不信任，对许洛杨来说，也算是棘手事件了么？
“总之，苏姐姐，你得离庄明轩远点。”许洛杨的神情严肃，“他最近已经把手伸向了寒氏和林氏……我不是说他对我们下手有什么不对，只是他受廖老爷子扶持，廖家祖上是黑道，爹地从来不肯与他们正面碰撞，怕着了道。”
苏慕清道：“我知道，明轩与我说过，廖老爷子认他做干孙子，和廖曦同辈，并且最宠爱他。”
许洛杨闻言，冷哼道：“宠爱有什么用。”
他的神情极淡漠，又充满邪气，苏慕清有一瞬间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当初与自己相处过那么久的，却又很快甩掉了这个念头。
罢了，寒氏现在式微，自己也参与了围剿寒氏的队伍里，又有什么资格去议论他人呢。
许洛杨却不知她的想法，仍关切地望着她，提醒道：“苏姐姐，如果你想离开他的话，我这里非常欢迎你的。你放心，庄明轩的目标在A市，不涉及北煌，，如今的北煌，是我的天下。”
少年人说话，总有一股傲气。
“你叫我离他远点，却根本给不出理由。”苏慕清道，“莫非就单单因为他针对寒氏，我就得躲开？”
许洛杨愕然：“当然不是，只是……”
苏慕清的心里涌起一股烦躁：“没有只是。洛洛，庄明轩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救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伙伴，就算他真的出事，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我的企业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如果他想要，说一声就拿去了，根本不必抢夺。”
“抱歉，苏姐姐。”许洛杨垂下头，颇有些颓废，“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这不是关系好，这是信任。”苏慕清道，“但凡寒懿当初对我有一点点信任，我们现在也不会落得现在这副模样。今天能够遇到你，我很高兴，但是我不会在这里留宿的，希望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苏慕清说完，直接出了房门，门口的吴姨一脸又惊又怨地看着她，还没开口，便听见苏慕清道：“你也不必这么看着我，以前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以后也请你不要主动来找我的麻烦。让一让。”
吴姨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就看见苏慕清已经穿上了自己的鞋，径直离开了。
许洛杨站在房间里，一脸失魂落魄。
“洛少……她。”
“没事。”许洛杨道，“让她走吧。”
是他想错了，对于当年的事情，他自己尚且记得如此清楚，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苏慕清。许雅曼临终之前一定与她说过什么话，要不然，要不然。
苏慕清绝对不会在手术的过程中，流下一滴泪来。
北煌的天气变幻莫测，白天还是晴空艳阳，到了傍晚的时候，大风起，吹得行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经过刚才的事情之后，苏慕清有些失神。她看了看天色，直接打了辆的士回酒店，一路上，面对司机的搭话，她都答得没什么精神。
“我今天接了这么多客人，都没有见过像小姐一样难过的。”司机道，“请接受我的祝福。”
苏慕清愣神之间，一个荷包模样的东西已经从前座递了过来。
“这是北煌的传统，每天向你遇见过心情最差的路人送祝福，真主就会保护你们两个。”司机微笑着看向她，“请收下吧。”
“谢谢。”苏慕清接过那个荷包，明明一个手掌便可以包裹的东西，却隐隐有些重量，“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们的特产。”司机停下车，“客人的目的地到了。”
苏慕清下车之前，特意多结算了车费，把许洛杨给她的现金花得一点也不剩。她剩吸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苏慕清上了楼，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已经过了饭点，她的肚子早饿了。奇怪，她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姐姐居然也没有打电话给她，未免也对她太放心了吧？
嗯……或许是被叶辛缠上了，根本空不出时间打给她也有可能。
思及此，苏慕清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似是为姐姐感到高兴，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独自一人上了楼，从兜里掏出身份证刷开房门。她非常喜欢这家酒店的一点就是前台并不会再给你房卡，而是直接用身份证开门，这种机制特别适合像她这样丢三落四的人。
房门打开后，整个房间一片寂静。
“姐姐？叶辛？”苏慕清轻声唤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这么晚了还去外面玩呢。”苏慕清长叹一口气，换了鞋，打开灯，发现餐桌上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太过分了，一粒饭都没有给我留……”
“砰”“砰”“砰”！
耳边传来炸响声。
叶辛的脸忽然出现在苏慕清的面前，后者直接“啊！！！”差点夺门而出。
“是我是我！”叶辛忙收回手，“做个鬼脸而已，你跑什么啊！”
见是他，苏慕清又好气又好笑：“你出现之前能不能给个提醒？大晚上真的会吓死人诶！”
叶辛的脑袋上戴着叫人一看就忍不住笑出声的头饰，是鹿角模样，带着北煌特有的色彩：“你真的很禁不住吓诶！这个装扮还不如万圣节。”
说着，叶辛似是觉得头被束缚住了，猛地取下头饰，一头短发凌乱：“妈的，像孙悟空似的。”
“你还知道孙悟空，不错，有长进。”苏慕清赞道，“我姐呢？”
“喏。”叶辛努努嘴。
黑暗的房间里，一个窈窕的人影逐渐出现在灯光下，她带着与叶辛同样的头饰，却极其自然，没有一点紧箍的意思。周围的灯忽然被人按下了开关，苏慕荷的脸出现在一片烛火的火光之中。
“祝你生日快乐~”叶辛开始带头唱起来。
苏慕清愣愣地跟着他唱，直到一曲终了，和姐姐一块吹熄了蜡烛，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本来说请慕荷出去吃一顿大餐的，她非要等你回来一块过生日。”叶辛噘着嘴，眼神却含着笑意，“你最喜欢的水果蛋糕。”
苏慕清的心头涌起一股热流。
最近，她好像非常容易被感动。
“姐姐……”
“停。”苏慕荷面无表情地竖起一根手指，“吃完蛋糕，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你今天下午到底去了哪里，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了。”
“没错！我都在这里等了你一个下午。”在苏慕荷的身后，又冒出一个男声。
苏慕清看了看苏慕荷，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叶辛，不知道这个男声是哪来的。
“笨！”庄明轩从她身后一把拍在她的脑袋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叶辛将灯打开，庄明轩的身影出现在苏慕清的面前，他脱了外套，白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不像是什么白领精英，倒更像是以美色诱人的Moneyboy。
想到这里，苏慕清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如果庄明轩知道她把他想成MB，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差别待遇！当初我来的时候，你还差点和慕荷吵起来，还问我为什么会来，现在明轩来了就完全不一样了！”叶辛吵嚷道，“这个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没错。”苏慕荷在一旁附和，她看着苏慕清，眼神中似有深意。
苏慕清忙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
“好了好了，慕清玩了一天也累了，刚刚还听见你说饿呢，先坐下吃蛋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