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了昭庆帝的话，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但她还是强撑着，急切的问道，“为什么？”
只听昭庆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在皇后生下宸儿，太医说她身体受损，将再无生育的可能，朕就让太医开了绝育药……”
太后听了，头嗡的一声，差点晕倒过去，幸好身后的女官机警，一把扶住了太后，只见太后气的面庞扭曲，声音都变了调子，
“当年那些太医就治不好皇后的病，如今他们肯定也是错的，你皇叔怎么说？”
太后嘴唇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薛重光是她最后一点希望。
“皇叔也说皇后能有一次生育的机会已经是老天的眷顾了……”昭庆帝本想慢慢的与太后说这件事情。
这是太后从他记事以来头一回看到她气成这样。
可长痛不如短痛，时间长了太后会想清楚的。
“你，你这个孽子，你这样让我将来怎么去见你父皇？你啊，你啊……薛家以前也没见出过情种啊，怎么到了你们叔侄身上，就不一样了？”
昭庆帝不以为然的道，
“朕不想再让媛妹妹伤心了。朕在与她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就发誓不让她伤心，可二十多年来，还是不断的让她受委屈，就说当年的盛氏，仗着生了儿子，给了她多少气受。”
“母后，薛家的江山，还是姓薛的人在掌管，为什么您就不能放下那些多余的想法？接受现实？”
“你让哀家怎么接受这一切？不行，那也不能这么早立皇太弟，宸儿还好好的呢，说不定他还会好起来呢？”
“天下还有那么多的名医，皇上，你下旨，让天下名医都来给太子看病不行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早放弃宸儿？”
太后看向皇后，“还有你，为什么这样狠心？你不是贤明的皇后吗？为什么不劝一劝皇上？如果不是你的儿子当皇上，你以为你的娘家还能好吗？”
陈皇后看着太后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就没有永远的荣华富贵，如果儿媳的娘家人不争气，无论是谁做皇帝，都会没落，如果他们上进，那到什么时候，还是会辉煌腾达。”
而昭庆帝则是悲凉一笑，“母后，您忘记当年病弱的父皇是如何的熬过来的吗？朕，不想宸儿再走当年父皇的老路。”
太后见昭庆帝提起了先帝，神色黯然，忽然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那么索然无味。
她怎么会忘记先帝，因为孱弱的身子，让她吃了多少苦头？
还有，如果不是因为病弱，高宗又如何会扶植起安阳王？
她不能说高宗错了，高宗是想让安阳王辅佐先帝，却忘记了，人的野心是无限大的。
高宗的一片苦心，却让先帝，让自己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真是成也高宗，败也高宗。
只是，高宗会想到这一天吗？他因为皇家子嗣单薄的原因，不舍得杀了那个带有前朝血脉的孩子，终于，他还是回来了。
以后，这天下，将会绵延下去，也许前朝血脉会越来越稀薄。
她摆摆手，在女官的搀扶下离开了长乐宫，昭庆帝只觉得太后的背影是那样的萧索。
昭庆帝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她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
薛重光到英王府的时候，薛明睿正躺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半死不活的，神情却很淡定。
当初季小影的那声“端王妃遇刺，受伤”的话，让他打消了让暗中的部下捡便宜的想法，也正因为没有动手，他此刻还能安稳的呆在英王府里养伤，
“皇叔过来了啊。”薛明睿嘲讽的笑了笑，虽然是季小影利用了芳华，但这人错信了人也是事实。
薛重光站在他的面前，“你想什么我知道，我们来谈点公事比较适当点。”
他当初救他一命，固然是不想让他的死在芳华心上刻下一道划痕，更重要的是为了今天。
“皇叔想要说什么，请直言。”薛明睿靠在大迎枕上，身上穿着白色的里衣，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如此，也没有损伤他那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刀锋般的气势。
“我想让你教导小呆。”薛重光如是说到。
“薛重光，你还好吧？你没毛病吧？让我教导小呆？让一个惦记着你妻子的人，去教导你儿子？”薛明睿犹如听笑话一般。
“你明明可以自己坐上那个高位的，而她，那样好，当得命妇至尊之位。”
薛重光笑到，“她想要的并不是至尊之位，而是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将来小呆还会让他亲娘受委屈吗？”
“说白了，还不是你自私？假清高。”薛明睿嗤之以鼻。
薛重光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让你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我既然救你，那你就要珍惜这救回来的命。”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长命百岁，让你看着我和我的妻子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
薛明睿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拽着当初芳华给他的那个香囊。
“侄儿想要静一静……”薛明睿哑着嗓子道。
薛重光站了起来，道，“我当初还很好奇，你明明看起来并不想造反，却又一定要做，我去翻了翻皇家封存的资料，才明白是为什么。
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你的先祖是错的。太祖皇帝并没有对不起他，天下只有一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也只有一个，当时无论是声望还是治国，你的先祖都不如太祖皇帝。虽然，他是兄长，可乱世里，谁能让人服气，谁才是老大。”
说完，扔给了薛明睿一卷发黄的纸。
“不要再说了。”薛明睿激动的喊了起来，动作太剧烈，绷带上渗出了血迹。
薛重光淡然的收回目光，“你好好考虑一下，想清楚了派人去端王府送信。”
薛明睿靠在那里，半响，他睁开眼睛，拿过薛重光扔给他的东西。
真的太残忍了，不是吗？
用救命之恩要挟他，让他舍不得听不到一点她的消息，最后，又残忍的打破了他毕生的信念。
那一剑，仿佛让他变成了无心之人，连疼痛他都无法再拥有。
×
对于韩王谋逆造反的处罚圣旨终于下来了，韩王谋逆，处斩，府里的下人发卖，后代和女眷贬为庶民，圈禁。
其他涉事的官员，也只诛首恶，男丁三代不许出仕，女眷不可与朝廷官员后代通婚。
至于英王，念在他到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收回锦衣卫指挥权，以及北疆军的军符，交由镇北将军统领，镇守北疆。
至于前朝的余孽，韩王谋逆的大部分兵力都来自于余孽，这让他们大伤元气，剩余的人龟缩在岭南百越族一带，需要慢慢的铲除。
关于薛小呆皇太弟的诏书，昭庆帝已经写好，但因薛小呆还太小，就没有公布于众，但所有太子该配备的人马都已经给他配备齐全。
自此，薛小呆结束了他的童年生活，开始接受皇位继承人的严格教导，大儒启蒙，教导治国之策，而英王，则做了太子太傅。
这日，芳华在外赴宴回来，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传出了薛重光与珠珠的说话声。
“爹，我踩的好不好？”
“好，比你弟弟踩的好，再用力，对，就是这样，用力踩……”
“那是，弟弟喜欢吃和睡，珠珠喜欢爹爹……我踩……我踩……”
芳华听了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了笑，她推门而入，就见小笨正盘腿坐在地上铺着的大毛毯上看书，书倒着拿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看完了，看完了，没用了，撕掉……”
然后也不知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就开始撕起来。
而薛重光正趴在靠窗的罗汉榻上，珠珠正赤脚踩在他的背上，在他背上踩来踩去的。
最近，小笨热衷于撕书，而这父女俩热衷于踩背的游戏。
听到推门声，薛重光抬头见她进来了，一时忘了还在自己背上的珠珠，翻身坐了起来，道，“你回来了？”
珠珠在他背上，一下就滑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还好，她摔在了靠墙的那边，不然，就按她那圆滚滚的身体，还不滚到地上来。
薛重光这才回过神，发现不对，连忙把珠珠抱了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珠珠，是爹爹不对，你疼不疼？疼不疼？”
珠珠呼哧的喘了口气，委屈的看了眼自己的爹，朝芳华伸出双手，道，“娘，我帮爹爹踩背，爹爹不乖，屁股疼……”
芳华斜睨了眼正在自责中的端王殿下，抱着珠珠也坐在罗汉榻上，摸摸她的头，“娘看见了，确实是爹爹把你摔了，我们要怎么罚他？”
一听要罚薛重光，连忙爬了起来，爬到薛重光那里，抱住他的脖子，道，“娘，我不疼了，你别欺负爹爹好不好？”
芳华哭笑不得，而薛重光则忍不住道，“女儿都说你欺负我。”
说完，他抱起女儿，小意的道歉道，“都是爹不好，看到你娘，就忘记了你。”
安慰好了女儿，薛重光又看看在地上玩耍的儿子，俯身拿起一张被小笨撕碎的书页，顿时脸都黑了，“臭小子，这是孤本，就这样被你撕了……”
他一个仰倒，倒在榻上。
芳华在边上让奶娘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回身安慰自己的丈夫，
“他又不是第一天撕了，你不放好自己的书，能怪谁呢？别说书了，就是银票，还不是说撕就撕了……”
薛重光气恼的拉过芳华，在她唇上恨恨的咬了一口。
“珠珠说的对，你就会欺负我。不行，我要欺负回来。”不由分说，他一个翻身，就把芳华压在了身下。
这青天白日的，芳华实在是不想胡乱的来一场，但她的力气在薛重光那里，就如同蚂蚁和大象一样。
于是，她在他身下挣扎了几下，也就随着他去了，两人抱在一起滚了起来，正胡天胡地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拍门声。
芳华慌忙要推开薛重光，结果他明显是欲求不满的神色，压着不肯动弹。
“爹爹……娘亲……快开门，珠珠要进来。”
外头的小丫头劲头十足，扯着大嗓门喊个不停，门被拍的啪啪响，边上还有奶娘哄劝的声音。
芳华脸越发的红了起来，道，“快起来，孩子在外面叫呢……”
薛重光委屈极了，抬头看着她，咬了咬她的脖子，道，“我现在放了你，你怎么报答？”
“都随你。”
芳华随口答道，她只想快点起来，别让外面奶娘丫头笑话。
薛重光这才满意的放开她，躺在那里，笑的贼贼的道，“是你说要随我的，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
芳华‘啐’了他一口，穿好被他剥了的衣衫，又催着他也赶紧起身穿好衣衫，理了理鬓发，见没什么一样，就去开门了。
门一开，就见珠珠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忐忑尴尬的奶娘和丫环。
珠珠仰起头，看着芳华，道，“娘，你们为什么不开门呀，珠珠拍门拍的手都疼了。”
说完，可怜巴巴的把手伸给芳华看。
芳华一看，果然小手有点红了，于是芳华俯身给她吹了吹。
后面的奶娘忐忑的解释道，“郡主玩了一会就不耐烦了，就要来找你们……”
芳华面色红了红，奶娘那忐忑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两人在里面坐什么好事，心中有些不安。
后面薛重光已经抱起了珠珠，道，“今日爹爹有空，带你和弟弟去宫里看小呆哥哥好不好？”
珠珠听到父亲要带她和弟弟去玩，不顾还红着的小手心，拍起手掌欢呼。
薛重光笑着看了芳华一眼，带着女儿去厢房把小笨带上一起去了皇宫。
×××
薛重光和芳华在金陵又呆了三年，薛重光就带着芳华，带着双胞胎姐弟在初夏时分再次一起去了交州。
三年来，太子的身体并没有好转，昭庆帝把封薛小呆做皇太弟的旨意公布天，最后由钦天监择了黄道吉日在太庙举行了祭告仪式。
肃王等人又如同上一次送别一样，到了码头来送端王一家，芳华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的手，就一直没放下过。
薛重光也是目光投向远方的城门处。
肃王道，“叔公放心，小呆虽然小，但他什么都懂，那些教导他的师傅，不是时常交口称赞吗？我会和王妃时常进宫去看他的。”
薛重光收回视线，道，“要麻烦你和王妃了。”
肃王连忙阻止了他的谢礼，道，“不用谢我，我还是那句话，我一直敬佩着你。”
一直到薛重光他们登上官船，薛小呆都没有出现，芳华不断的擦拭着眼泪，珠珠和小笨也问，为什么小呆哥哥不和他们一起走。
一直到官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才从原来行来一骑白马，上面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是薛明睿，小的是薛小呆。
“你为什么不出现？”薛明睿看着远方的黑点，问小呆。
“我不想看到娘亲红红的眼睛，我怕我会忍不住跟他们一起走。”小呆低落的回到。
薛明睿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脑袋片刻，道，“你这样不出现，你娘会更难过。”
“算了，反正走都走了，到时候多写点信给他们就是了。你为什么不出现？”
薛小呆反问薛明睿。
薛明睿苦笑，他是没脸见她。
两人在岸边黯然一会，薛明睿道，“回去吧，说不定过段时间，他们会回来看你的，他们不来，你也可以去看他们啊。”
×
这一次去交州，与上一次去大为不同，上一次对未来不可预知，而这一次，更像是游山玩水。
芳华一身青色衣裙坐在楼船上层，清风徐来，只觉得心旷神怡，芳华则是怔怔的发呆，她问边上的薛重光，“你说，小呆这会在干嘛呢？”
薛重光正在吩咐船工下网捞些小青虾上来，听到小呆，手顿了下，道，“现在才刚刚分别，你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
那边收了网，他不想芳华在闷闷不乐，于是带着她到了船尾看着人起网，要了几条鱼，还有小虾米。
芳华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看了看那些河鲜，打起精神，嘻嘻交代了几条鱼要怎么吃，有让厨娘闷半碗呛虾尝尝。
薛重光在一边眉开眼笑道，“这个呛虾要做的好了，鲜甜弹牙，这样的大好时光，咱们两个吃好，享受好才是正事，小呆有小呆的路要走，就是珠珠和小笨，将来也有各自的人生，儿孙自有儿孙福，担心不了那么多。”
薛重光半是安慰，半是感慨的对芳华说。
两人的晚餐就是这几样鲜嫩菜品，芳华给薛重光酌了酒，薛重光酒好饭好，微薰扶着窗吹着河风，眯着眼睛欣赏着河边景色。
薛重光拉起站在他身边妻子的手，双手抱住她小巧纤细的手，道，“谢谢你。”
芳华抬眼看着他，正要说话，薛重光空出一只手，挡在她唇边，“嘘……”
“和你成亲前，这世上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和你成亲后，我才有了家。”
“你知道家是什么感觉吗？就是这里……”薛重光握着芳华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暖洋洋的，有你，有孩子，无论多远，只要想到你们，这里就暖暖的，我说的，你明白吗？”
“明白。”芳华柔声道，她当然明白。
在和他在一起之前，她有家等于无家，孤单单无依无靠。
楼船靠了岸，就要转陆路。
盛夏十分，正是风光极好的时候，薛重光带着一家人下了船，到码头之后，薛重光对芳华说，“这一路过去，田园风光很好，你要不累，我们去看看？”
芳华“嗯”了一声，吩咐贪狼他们把行李都弄好，又问两个小的要不要去，两个小的在船上以及玩累了，不肯跟着一起去。
夫妻俩并肩而去，沿着码头边的青石路一只走，一路上，树浓花盛，还有知了在不断的叫着。
两人一直走，风渐渐转大，还带着股河水的腥味，路两边的树木良田中开始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荷塘。
芳华站在一片大荷塘前，道，“看到那株荷花没？看到它就想到‘亭亭玉立’，原来‘亭亭玉立’就是这样的。
薛重光看了一会，又看了芳华一眼，笑着道，“这花，像你。”
芳华失笑，“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薛重光道，“你喜欢吗？我去给你摘。”说完，也不等芳华反应过来，就把身上月白长衫下摆往腰带里塞，然后就跳到了荷塘里。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游水，连扑带拍冲了几步，一把揪下了那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荷塘看着虽浅，但是下面的淤泥却很深，薛重光一下去，脚就动的艰难起来。
他站在那里，手里举着荷花，咧嘴笑了起来，芳华的眼眶一松，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见他不动，连忙让身后跟着的人下去把他弄上来。
薛重光却挥手制止了他们，一步一步的朝芳华走来，然后爬上岸。
他上来后，荷塘里的淤泥没到他的腰上，滴滴答答的黏在他的衣物上，他手高高的举起，那多莲花还是干净洁白的，一尘不染。
“还好，花没弄脏。”
芳华眼泪越发的止不住了，只觉得全身都是酸酸的感觉，从心里直冲到脑门，又从脑门回冲到四肢，她一头扎到薛重光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薛重光被她撞的趔趄了一下，另外一只手想要抱她，又怕把她弄脏了，想想自己身上已经都是淤泥，于是手搂着她道，“又脏有臭的……”
“臭死了也还是你，不能让你一个人臭。”芳华的眼角挂着颗泪珠，搂着薛重光，笑的比他手中举着的荷花还要灿烂。
“薛重光，我爱你……”芳华又哭又笑的说道。
他笑了起来，低头，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我也爱你。”
薛重光爱着严芳华，严芳华也爱着薛重光。
薛重光会用一辈子的时间陪伴着严芳华，直到两人都慢慢老去。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得一有情人更美好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