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记得,第一次见秦桑榆是在秦家的花园里,她穿着一件火红的连衣裙蹲在那,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以为是秦非晚,正打算走开时,她忽然笑了起来,又跳又转,盯着手上的东西,笑如艳阳,动如精灵!
像最美的蝴蝶,让人有种想要捕捉下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飞走的冲动,只为他一人起舞!
十四五岁的年纪,情窦初开的季节,最是容易冲动,又或者还不能称之为情,只是人类天生的某种感情。
他从没想过这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来得猛烈又突然,突然到他有点儿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但是,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不是秦非晚!
秦非晚活泼,可向来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会撒娇、会娇柔、会娇弱、会高傲,可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秦家的家规也不允许。
既然不是秦非晚,那就有可能是……
今晚宴会的主角,秦家的新来的女儿……秦桑榆!
他走过去,这才看到她手里的是蜗牛,小小的手上,沾满了泥土,明显的,她刚刚是在刨土里的蜗牛。
似是听见脚步声,她惊诧的停下来,脚步一下子站不稳,摔在了地上,像突然断了羽翼的蝶。
他以为她会哭,可她没有哭,只利落的从地上蹦的一下跳了起来,真的是蹦起来的,干脆利落!
最先查看的不是手上蹭掉的点点皮肉,而是手里的蜗牛。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没得玩了!”
清脆的声音响在耳朵里,很是好听,像珍珠玉盘相击,打在人心。
扭过头来,看到他,又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等他回答的时间,小小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可手里的泥土明显的比裙子上的多。
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粘在了艳红的裙子上,像是染了人间气息的精灵,这让他心口涌出莫名的欢喜。
她蹙了蹙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索性放弃了,樱桃小嘴里倒是咕哝了一句,“等下估计要被骂了!”
爸爸一直不喜欢她这样与土为乐,妈妈会说她,每次她拿着好不容易找来的“小伙伴”去找非晚时,她也总是退避三舍,说脏。
她知道他们都不喜欢,她尽量偷偷的,可是她初来乍到,真的没有人可以玩,花园里难得出现“好朋友”,她自然要陪着。
她等了半天没见人说话,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歪过头来,鼻头抽了抽,“原来你也觉得我很脏啊!”
声音里夹杂着小小的失望和挫败,不知道怎么的就牵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弦。
她再抬起头来时,眼睛微微一眯,说了句,“你不跟我玩可以,但是你要是敢告诉他们,我会用我的方式告诉你什么是后悔!”
她威胁他,他听出来了!
他看着她那举着小拳头对他“发狠”的模样,他有些想笑,可到底没有笑出来,视线已被她手上蹭掉的那点皮黏住了视线。
“你受伤了!”
他淡声陈述事实。
她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不在意道。
“这有什么,以前我这里摔了一个大口子,我不敢告诉林嫂,偷偷的躲着,过几天就好了!”
语气还很是骄傲,就像是自己的跟人分享了什么了不起的小秘密。
他听到大人们说过,她在乡下,跟着一个叫林嫂的寡妇一起长大,也知道她可能真的不在意,但是他……在意!
“跟我走!”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往二楼走了去。
他记得那里有医药箱。
小小的手儿放下水下冲洗,泥土洗掉,竟也是白白嫩嫩的。
“洗好了吗?”
“洗好了!”
手拿出来,哪里是她说的洗好了!
宁致远蹙眉,抓上她的手,手中的柔软是他没有料到过的,让人有些意外又舒服,只一瞬,拿着她的手又往水下冲洗去。
“你看,你这里都还是泥,怎么就算是洗好了!女孩子家,不能这么粗心大意的!”
话是随意说出来的,可一出来,宁致远自己都惊讶了一把,没想到他还有当保姆的潜质!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不好,说不上来!
“哦!”
他没再说话,倒是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应声。
那时,他满心都是这种奇妙的感觉,没有低头去看。
若是他低头去看了,一定会看到女孩红红的脸颊,怔怔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依赖的笑。
手又变得白白净净了,蹭掉皮的地方杯水轻轻一泡,泛起了白色。
他拿着棉签给她上药,她歪头认真的看着,也不说话,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岁月静好。
原来,她也可以那么安静!
“桑桑!”
门口有人叫她,她一惊,看了眼自己的裙子,急急忙忙就想跑到洗浴室洗掉那些土。
“怎么办?妈妈要是看到我这样,又会骂我了!”
何婉一向温婉,顶多是严厉了一点,哪里谈得上骂人,可在一个十岁的孩子心里,那就是“骂”。
他见她额头上都要出汗了,一伸手将她捉了过来,“别急,我跟你一起出去,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她怀疑,他已经收好了东西,带着她走了出去。
“桑……”
何婉见到两人手拉着手出去,还惊了一把,不过一瞬,又笑道,“致远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视线触及到秦桑榆的满身泥土,又道,“桑桑,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又去花园了?”
秦桑榆动了动嘴巴,还没开口,宁致远已道,“不是!是我刚和她在下面玩,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何婉看到她手上的蹭掉的那块皮,什么也不问了,心疼得就问“疼不疼?”还说着下次要小心些的话。
她乖巧的摇摇头,趁着何婉不注意,偷偷看过来的视线却是眯着眼笑,俏皮得像一只得意的猫咪。
晚上的宴会,同龄孩子都围着她和秦非晚一起玩,大抵是第一次看到长得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所有人都好奇得不得了。
宁致远比他们都大些,很多时候只会远远地看着他们,并不会参与进去。
看着她在一群人当众由开始的惊怕不安到后来的肆意自然,心也跟着渐渐松开了,一整晚,他的视线追随着她。
晚上大人们都要回去,几个孩子还想留下来玩,秦家又不缺客房,便顺了他们的心意。
可他不行,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不得不走。
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他有些莫名的担心。
第二天一早让人带着去秦家串门,没想到会看到一群小孩子鬼鬼祟祟的往一间房间里走,鬼使神差的,他也跟着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她被程庆林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模样,很是安然!
“哦!桑榆是庆林的新娘子喽!”
“他们要一起生宝宝喽!”
十来岁,男女意识刚开始形成,对很多东西既是好奇,又是好玩,还很容易对号入座。
看到秦桑榆和程庆林一起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个个的跟着起哄,羞得被迫醒来的两人满脸的羞红。
“胡说,你们胡说!”
她气得去推开他们,程庆林那时也有些不自然,却是拉着她的手。
“桑桑,别理他们!他们就是起哄,你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是得意!”
秦桑榆无奈,听了程庆林的话,再气也变得淡然了,“对,不理你们!”
她从床上起来,推开他们,正想出去,就看到了他一人定定的立在他们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独拳头紧捏着。
她没有意识到,跑过来亲昵地抓住他的手,微微摇晃,“你在这里啊,昨晚都没有你,你去哪里了?”
柔软的小手、红扑扑的脸,让他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还没开口,程庆林走了过来,拉开了她的手,低低的提醒。
“别这样,我舅舅不喜欢被人碰!”
可是,昨天是他先拉的我啊!
秦桑榆想说,脑子还没想明白,程庆林已经开了口,“舅舅,你昨晚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而她没有甩开……
这个认知让宁致远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恼,紧盯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心里头像是生了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比程庆林大了近三岁,他是他舅舅,可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微妙,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
他们不会吵架,更不会打架,只是像暗自较劲一般,独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致远哥,你在这里啊!”
正巧的是,秦非晚来了。
从小,宁致远就对她好,他有什么好东西,只要她要,他都给,别人会骂她,可宁致远不会,他只会让着她。
或许是因为她比宁蕊听话些,所以她从小缠着他,他也不反感,毕竟比起宁蕊的叽叽喳喳,他更喜欢安静些的。
“你是来载我去写生的吗?”
秦非晚问着时,手已经亲昵的拉住了宁致远的手。
那时候,秦非晚业余除了跳舞,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画画。
为此,秦桑榆还暗自模仿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后来因为某些事情,终究没有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