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李世民的旨意,长孙无忌安排吏部对在京正五品以上官员从政功绩进行了考查,并据此拟出并省官员名单。这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一起来向皇上奏报考功结果和并省名单。
长孙无忌奏道:“遵陛下旨意,吏部已对在京正五品以上官员考功完毕,并拟就了并省官员名单,凡考绩为中下等者均列入名单之内。名单臣与房大人均已阅过,臣以为尚属允当,只是房大人尚有异议。”从衣衽内取出名册以双手托起,起身,“兹谨呈陛下圣裁。”
钱福走到长孙无忌跟前接过名册呈到御案上。
李世民翻看名册,边看边点头:“嗯……嗯。”看完抬起头来道,“房爱卿,对这份名单你有何异议,不妨讲来。”
房玄龄道:“臣观这名单之内,有些人乃功勋老臣,这些老臣当年跟随太上皇与陛下南征北战,为开创我大唐基业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江山已定刀枪入库了,朝廷便要褫去其官职,恐令世人陡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感,如此将有损陛下圣德。名单中还有些人乃皇亲国戚,其中也有人曾立有战功,若褫去其官职,亦有上述之虞。再者这些皇亲国戚乃陛下之至亲,免去其官职恐不利于皇家之和睦。须知,皇家非陛下一人之家,皇家连着国家这个大家呀。缘于此,此番并省官员当慎之又慎。”
李世民点头:“嗯,房爱卿是恐朕免了功勋老臣之官职,给世人留下朕卸磨杀驴、负义寡恩之恶名;裁撤了皇亲国戚中慵懒官员之官职,会使朕在皇家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长孙卿,你对房爱卿此言如何看哪?”
长孙无忌道:“回陛下,臣以为房大人此言听起来甚是在理,实则有失偏颇。陛下褫免那些不称职老臣之官职,是要一扫官场人浮于事、有令不行之颓风,使政令得以畅行,并非要对那些有功老臣赶尽杀绝,非但不是如此,而是原样保留其官俸,使其能够衣食无忧,安享晚年,这怎说得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呢?又怎会有损陛下圣德呢?再说褫免某些皇亲国戚之官职,并非褫免所有从政的皇亲国亲之官职,只是褫免其中尸位素餐、慵懒怠政者之官职,让位给那些能做事、能做成事之人,这怎会让陛下众叛亲离呢?臣以为陛下如此做法,正是不以陛下一己之偏私而废天下之至公!”
李世民激动地站起身来:“讲得好!朕想讲的话,长孙卿都替朕讲了。此前打井抗旱的教训何其深刻呀,一位慵懒无能的刺史,便可令一州的百姓遭难。故此裁撤庸官懒官,此事非做不可!对那些裁撤下来的功勋老臣,其官俸可保持原样不变,至于那些从官位上裁撤下来的皇亲国戚,凡既往并无战功者,其俸禄即须削减一些,不如此,对仍在位做事的官员便不公平。纵是其对朕心生怨恚,那也无妨,朕总不能为了拢住他们,便舍弃宗庙社稷,舍弃天下百姓!”
考功结果一公布,立刻在京官当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天,几十名在京官员聚在吏部衙门门前,其中有人怒容满面,有人一脸愁苦之相,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响成一片。其中就有燕贤妃之兄燕仕彦、徐惠之兄徐全和武媚娘之兄武三思。他们三人聚在一处,正在愤然而议。
只听燕仕彦道:“本大人倒要问一问他吏部,此番官员考功,为何把本大人列为下等?下一步,彼等要想把本大人怎样?难道要把本大人列入并省官员名单不成?”
徐全摇头道:“怎会呢?燕大人您乃贤妃娘娘之胞兄,堂堂的国舅爷,吏部怎会把您列入并省名单呢?您哪,户部郎中的位子就稳坐着吧。倒是下官我,此番考功虽被列为中等,可下官并无您这尊贵的身份,下一步被列入并省名单已在下官意料之中,看来下官这个员外郎是当到头了。”
燕仕彦道:“徐全兄切莫妄自菲薄,你妹妹徐婕妤在后宫位份虽不甚高,却是极受皇上宠爱的,皇上看在自己心爱女人的面上,对你岂能不格外关照!即便吏部想把你列入并省名单,到皇上那里也会被一笔勾销的。”
徐全道:“借您吉言,但愿如此。”
武三思接上道:“你们都成,就下官不成。下官的妹妹媚娘也在后宫,本被皇上册为才人的,却不知又为何遭贬,成为了寻常侍婢,下官是借不上她的光了,被列入并省名单已是必然了。”
燕仕彦问:“怎的,三思啊,此番考功你也被列为下等了么?”
武三思道:“是啊。真是未曾想到,吏部尚书杨大人乃你我之舅父,在此番官员考功之中却丝毫不念及这份骨肉亲情,硬是将你我皆列为下等,这岂非六亲不认!”
燕仕彦一撇嘴:“他呀,就是六亲不认!”
此时,一个声音当空响起:“各位大人都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立刻停止喧哗,循声看过去,只见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徐金来到人群边上。
徐金道:“各位大人切勿在此高声喧哗,还是各回本部吧。”
燕仕彦道:“哟,那不是吏部员外郎徐金么?我说许大人哪,眼前这么多大人皆来你吏部拜谒,你们为何用铁将军把门,连茶都不肯赏一口哇?”
徐金道:“列位大人有所不知,数日以来我吏部诸同僚皆夜以继日忙于官员考功,至昨日方告完结,皇上特准假一日,稍作歇息,故此吏部衙门方上了锁,望各位大人多多见谅。”
燕仕彦道:“我说徐大人,你吏部这一忙,可让我们这些人都遭了殃。我问你,此番考功,你吏部凭什么将本大人列为下等?”
徐金道:“奉告国舅大人,此番考功,我吏部谨遵皇上旨意行事,依据朝廷颁布之《考功令》严格评定各级官员考绩等级,对所有官员皆一视同仁,绝无半点偏私。”
燕仕彦一抹搭上眼皮道:“你算了吧。据本大人所知,此番考功,你吏部大部官员皆被列为上等,你徐金也位列其中,这是为何?还不是你吏部手握考功之权,自己给自己戴了高帽?”
其他官员七嘴八舌随声附和:“就是啊”,“就是啊”……
徐金涨红了脸道:“各位大人切莫乱加猜疑,我吏部诸同僚之考绩,并非由我吏部自行来评定,乃由右仆射长孙大人、左仆射房大人亲为审定。诸位大人当中之徐全徐大人,也是我吏部官员,他的考绩也是由长孙大人与房大人审定的。诸位若不信,可问询于他。”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徐全,徐全把头低了下去。
燕仕彦问:“徐金,此番朝廷并省官员,你乃执事者之一,我问你,你们是否已把本大人列入了并省名单?”
徐金道:“国舅大人该当知道,并省官员名单须由皇上钦定,故此下官在此无可奉告。”
燕仕彦又问:“如此说来,并省名单你吏部已然拟出,且已呈给皇上了?”
徐金拱手道:“抱歉抱歉,下官确是无可奉告。”
对燕仕彦的问话,徐金避而不答,使燕仕彦更加确信自己已被列入了并省官员名单。被免去官职,他倒不在乎那点俸禄,他不缺银子,他在乎的是他国舅爷的面子。为此,他去见了胞妹燕贤妃,让燕贤妃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把他从并省名单中抹掉。
夜晚,燕贤妃到承庆殿来见皇上的时候,李世民正在灯下伏案握笔批阅并省官员名单。
燕贤妃进殿后跪拜:“臣妾参见陛下。”
李世民眼睛仍看着御案上的名单,并不抬头:“你来见朕,可有事?”
燕贤妃道:“臣妾有一事,欲求陛下关照。”
李世民仍不抬头:“何事?”
燕贤妃道:“臣妾听说,此番朝廷并省官员,臣妾兄长燕仕彦也被吏部列入了并省之列,可是?”
李世民眉峰一挑,看了对方一眼:“嗯?你耳朵蛮长嘛。事情即如你之所言,你要如何?”
燕贤妃道:“臣妾求陛下于他网开一面……”
“嗯?为何?”
“臣妾就这一位兄长。臣妾幼时父母早亡,是臣妾这一位兄长将臣妾抚养成人的,故此臣妾求陛下看在他对臣妾有养育之恩的份上,莫要免去其官职。”
“你糊涂!”李世民呵斥道。呵斥的同时握在手中的笔一抖,把一团墨濡在了名单上,“后宫不得干政,朕对你们说过多少回?此番并省官员,乃朝廷大事,你虽是为你兄长求情,却也有干政之嫌!你可知道,你这位兄长仗恃自己是国戚,怠政到了何等地步?他任着户部郎中,却极少到户部衙门当值,有时去了,也是点个卯便走,竟日只顾悠游玩乐。对此等官员,朕若因其是朕的亲戚便从并省官员名单中勾掉,朕岂不是因私废公?其他被并省官员怎能服气?对此等懒散怠政之风若姑息迁就任其蔓延,各省部衙门岂不是形同虚设?朝廷政令何以能够推行?我大唐江山何以能够永固?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