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溪真是个安静的女孩子，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上，伏在折叠小桌子上面，画着画。
阮溪站在门口悄悄看过去，若不是她穿着精神病院的病号服，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个精神障碍症患者。
听常成志说，她平日里都是安静的，就算是犯病，也是不声不吭的一个人爬上楼顶，坐在边沿上，用一种漠然的目光凝视着楼下的人群。
这样的她和这个铁楼格格不入，铁楼上住着的大多数是有躁狂症的患者，对社会危害性极大，因此，整个铁楼都是吵闹的，沸腾的，哪怕是深夜，哪怕那些患者进入梦乡，也依然就一两个患者在梦里分裂成不同人格，开始以那个人格大闹不止。
如果非要给张念溪按上一个进入铁楼的名号，那便是她对自己的危害性极大，有自杀、自虐倾向。
感觉到门口有人，张念溪看了过来，目光落在阮溪身上的那一刻，其中的警惕马上化作欢喜，唇角也勾勒出一丝笑意。
“姐姐。”她轻轻的叫着，带着一丝胆怯，似乎害怕过了一天，阮溪会悄悄变卦一样。
阮溪笑着走了进去，来到她的身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盒蛋糕，那是从咨询室赶过来时，在半路上的蛋糕店，随手选的一个。
但是蛋糕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辛德瑞拉的黑森林。
巧克力喷淋而成的蛋糕表面，坐着一位小巧的灰姑娘，一袭蓝色的裙子，腰间系着白色的围兜，满头金发被头绳盘在头顶。一只光着的小脚，以羞涩的模样藏在另一只穿着水晶鞋的脚后面，而在不远处则散落着一只水晶鞋。
这个蛋糕不大，只有3寸左右，唯独的巧妙之处就是这个指头大小的塑料制作的灰姑娘。
“哇，是蛋糕，今天是谁的生日吗？”张念溪欣喜的看着阮溪手里的蛋糕，眼神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可是我都没有准备礼物呢？”她说。
阮溪摇摇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并不是生日才能吃蛋糕啊，我买蛋糕是为了庆祝，我有了个你这么可爱的妹妹。”
“谢谢。”张念溪笑着抿了抿嘴，伸手接过蛋糕，放在小折叠桌上说，“那么姐姐和我一起分享吧。”
阮溪点点头，和她相对而坐。
“是灰姑娘对吗？”张念溪仔细看了看问道。
“是的。”阮溪垂下了眼睛，她也是在挑选后才知道自己又不由自主的选择了黑森林。
记忆中，爸爸经常给她将的两个童话故事里，两位女主角都是在黑森林里得到了幸福。一个是“白雪公主”，一个便是“辛德瑞拉。”
“你听过灰姑娘的故事吗？”阮溪问道。
张念溪摇摇头，表情有些落寞说：“妈妈不会讲故事，但是我在电视上看过，前段时间，电影还翻拍了呢？很好看的。”
“你也和妈妈比较亲近吧？”阮溪悄悄吸了一口气，自从知道张念溪的身份，阮溪才发现，每一次碰触到张念溪内心的伤疤，其实也是在碰触她自己的。
完全不同的俩个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家庭和环境，竟然因为同一个人受伤。
“是的。”张念溪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接着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姐姐也是知道的，爸爸不愿意和我亲近。”
没想到张念溪会主动触碰这个问题，阮溪只觉得心一下子抽成一团，很想迅速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一楼监控室里，坐在监控显示画面前的常成志紧张的捏紧了拳头，他暗暗的说：“阮溪，加油！”
阮溪，加油，阮溪对自己说道。
她捏了捏放在腿上的手，强迫自己用一种淡然的目光看着张念溪，正在思索着怎么接住这句话时，张念溪却忽然开口说：“爸爸应该是很不喜欢我吧。”
看着张念溪脸上的落寞，阮溪瞬间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她沉默着低下头，将目光放在黑森林蛋糕上。
“没有爸爸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房间安静的有些尴尬，阮溪调整好呼吸，用随和的语调安慰她。但是这句话连阮溪自己都难以相信。
“不，姐姐，爸爸是真的不喜欢我。”张念溪说，“大概是我总让他失望吧。”
“爸爸喜欢聪明的孩子，但是我不聪明，小时候妈妈教我背唐诗，我总是记不住，每到这个时候，爸爸总是说：你真笨！后来上学，每次读到唐诗的时候，脑海中都会出现爸爸说的那句：你真笨！”张念溪苦笑着回忆道。
“小时候是住在爸爸厂里的宿舍的，经常有叔叔阿姨来串门，爸爸总是要求我主动问好，但是我做不到，我觉得很别扭，和陌生人说话很别扭，于是爸爸便不高兴，说我是个不懂礼貌的野丫头。”
“那时候你大呢？”阮溪蹙着眉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张念溪摇摇头说，“这些记忆孤零零的存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相关的提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穿的什么衣服，年龄什么的更不会知道。爸妈是什么样的也都忘记的，就是单独记住了这么些事情。”
“很痛苦吧。”阮溪鼻子有些微酸，眼眶也发涩起来，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握住了张念溪一直放在折叠桌上，不停扭动十指的手。
“回忆起来如果很难过，我们就不要想了。”阮溪声音也开始哽咽了。
“不回忆的话，也会想起来的。”张念溪如实说道，微红的眼眶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
“也许，你爸爸只是对你要求比较严格，其实大多数孩子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的。这和每个家长不同的教育理念有很大的关系。有些家长是鼓励式教育，有些家长是挫折式教育。”阮溪轻声安慰道。
张念溪低下头，略微哽咽的说：“或许吧，不过我觉得可能真的是我太笨了，达不到爸爸的期望。”
阮溪紧紧捏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姐姐，小时候是不是很聪明？”张念溪忽然问道，目光透着一丝期待。
阮溪愣住了，曾经不愿碰触的儿时记忆，一瞬间涌上了脑海，那些酸酸甜甜的滋味让阮溪的双眼模糊了。
她尴尬的晃了晃脑袋，用力的瞪了瞪双眼说：“不，姐姐小时候很笨！比你还笨呢！”
看着张念溪有些怀疑的目光，阮溪咬了咬嘴唇，用竭力保持着平静，却依然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说：“不然，爸爸怎么会狠心离开我呢？”
一丝慌乱从张念溪眼中闪过，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姐，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问你的。我……”
她忽然的紧张和害怕，让阮溪警惕起来，她连忙搬开挡在俩人之间的折叠小桌子，双手紧紧握住张念溪的肩头说：“抬头，看着我。”
张念溪勉强的抬起脑袋，微红的眼眶闪烁着眼泪看向阮溪。
“跟着我，深呼吸，对，慢慢吐出来。”
“好点了吗？”循环了几次后，感觉到张念溪渐渐平静下来，阮溪问道。
张念溪点点头，豆大的眼泪溢出眼眶：“好怕，好怕姐姐一生气就不再理我了。”
阮溪心中一痛紧紧抱住张念溪说：“不会的，姐姐再也不会不理你了。”
第一次面诊就以张念溪忽然想吃蛋糕结束了，如果不这么结束的话，阮溪生怕下一个失控的便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