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将患者和其父母领进来的时候是下午2:34,阮溪刻意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起身迎接三人落座在窗户旁的沙发上。
照顾到有老年人,阮溪让宁宁用养生壶泡了壶花茶。给三人沏好茶后,宁宁才悄悄的走了出去。
“叔叔,阿姨请喝茶。”阮溪笑着招呼道。
“您就是留学回来的那个博士心理医生吗?”老夫妻二人有些拘束,明明是宽松的两个沙发,夫妻俩却有意的挤在一起,导致两边都空出不少空位。
而患者杜淇却为自己选择了茶几窄位顶端的一个单人沙发。这个沙发和阮溪现在坐的单人沙发,正好是面对面的关系。
阮溪故意没有发现这些,只是微笑着注视杜淇的父母说:“是的,阿姨。”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家淇淇有得治了。”老俩口相视而笑,目光里透着欣喜,看来常成志并没有夸张。
阮溪舔了舔嘴唇,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杜淇在听见父母那句话时,脸颊上闪过一丝抗拒的神情。
“叔叔,阿姨,具体的情况我也听医院那边说过了。其实,我觉得你们大可不必担心。”阮溪指了指他们面前的花茶说,“先喝口茶。”
阮溪的话让杜淇父母有些愣怔,在意识到阮溪邀请他们喝茶时,他们端起杯子的动作甚至有些迟疑。
“你是觉得她的病不严重?”杜淇的妈妈有些疑惑。
“说病的话,有些严重了。”阮溪笑着说,“我们专业术语叫做障碍症,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在心理学上只是一个症状,心理这个东西是内敛的,敏感的,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会存在自己内心的障碍,只不过有的明显有的被自身压制和控制住了。而杜淇是恰恰表现了出来而已。”
“是吗?”杜淇妈妈将信将疑的看向阮溪,在迎上阮溪自信和坚定的目光后,她犹豫着喝了口茶说,“原来这样啊。”
“对,拿一个简单的例子来区分吧,身体上的病症,是单纯需要药物来治愈的对吧,而杜淇的情况却是需要疏导和面诊,配合药物来治疗,甚至,如果杜淇本人予以配合,药物也是可以除去的。”阮溪慢慢的解释道,目的就是为了消除他们家人对于杜淇的心理问题过于紧张和担心,“所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叔叔阿姨尽管放宽心就好了。”
“说的很有道理呢。”杜淇的爸爸看了女儿一眼后,点了点头。
“下面的时间,我想和杜淇好好的谈一谈,叔叔阿姨,你们可能要去旁边的秘书室稍等一会儿了。”再得到二老的同意后,阮溪按响了办公桌上的呼叫铃。
宁宁随后便走了过来,将二老领了出去。关门时,宁宁向阮溪悄悄做了个OK的手势,看来测试什么的,她已经准备好了。
阮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后,将茶几上的花茶端走,换成了现磨咖啡:“我们喝点咖啡吧,冬日的下午总是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将咖啡放在杜淇的面前,杜淇并未表示拒绝,只是淡淡的露出一抹笑容后,依旧挺直着脊背坐在沙发上。
阳光落在她紧绷的后背上,将一片人形阴影,投在茶几表面。
阮溪依旧坐在她对面,目光顺着茶几上的人影一直移到她躲在暗影里的脸庞,整体看上去还挺普通的,但是仔细看观察她的五官,竟然透着一股别致的感觉。
“你女儿现在该上幼儿园大班了吧。”阮溪移开目光,喝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说。
杜淇抬起眼睛,方才淡漠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疑惑:“治疗的话和女儿有关系吗?”
看来她早已做好了对抗所有治疗的准备了,阮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说:“当然没关系了。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这有什么好聊的呢?”杜淇皱了皱眉头,显然她不愿意谈及女儿,但是一个离异后将女儿的抚养权争夺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愿意聊到女儿呢?
显然,这时一个让她感到痛苦的话题。
但是阮溪不打算从这里入手,一上来便咄咄逼人的话,很可能让对方重新躲进盔甲里。
“恩,这是我的一点小私心,”阮溪微笑着看着她说,“与其说聊一聊,倒不如说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杜淇愈发的不解。
“是这样的,最近有个朋友,拜托我给兰市一所幼儿园的孩子们,上一节心理入门课程。但是我自己是没有孩子的,而在课本上学到的儿童心理学知识,如果离开对实际情况的把握,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最基本的,我要理解孩子们的兴趣,才能让这堂课变的生动。所以我在看到你有个五岁的女儿时,就擅自做主,占用咨询的时间,来请教一下你。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浪费你出的咨询费用的话,我可以马上中止。”
“这个无所谓的吧。”听见阮溪说要中止,杜淇甚至有些慌张,“我对孩子的了解也只限于我自己的女儿,其他的还不是很了解。”
“没有关系的,共性往往藏于个性之中。”阮溪装作兴高采烈的模样,将手里准备好的录音笔打开,“那么我们开始吧。”
“怎么说呢?我女儿有些娇气,很娇气的,有些事情明明她可以做到,却非要让妈妈去帮忙做,喝水的话,也必须妈妈喂,其他人都不可以的。就好像是故意粘着我一样。睡觉的时候,也必须枕在我的胳膊上,有时候我的胳膊被枕的发麻,想要将她放在枕头上,她都会用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撒娇的模样,很可爱。吃饭的话,倒不怎么挑食,小小年纪知道爱美啊,怕发胖之类的,很少暴饮暴食,偶尔吃点巧克力,糖果是不碰的,因为怕长虫牙,会不好看。动画片就爱看小猪佩琪啊,芭比娃娃,吧啦吧啦小魔仙之类的,女孩子们看的动画片。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应该喜欢看光头强之类的吧。”一提到女儿,杜淇就有些滔滔不绝,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之前的冷漠和疏离。此时的她完全是个慈祥的妈妈,而不是一个吵着自杀的边缘型障碍症患者。
静静的等她说完,阮溪笑着点头附和着:“你女儿很可爱呢?”
“自己的孩子不觉得,但是如果在别人身边,估计就讨嫌了。”杜淇说道。
“不,听起来就觉得很可爱,应该和你小时候很像吧。”阮溪随意的问道,但是眼角的余光却小心翼翼的落在杜淇的脸上。
好在,杜淇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嗤笑说:“我小时候哪里有这么幸福呢?别说喝水想让妈妈喂了,自己喝水不小心打湿衣服了,就会挨一顿打,最主要的是,我那时候五岁多吧,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还要照顾妹妹,再大一点,又要照顾弟弟,经常是背上背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如果都听话还好,要是一个哭起来,另一个肯定要哭的,我哄不住,累的话,也急得哭,爸妈从地里干完活回来,看见三个都哭,就会骂我、唉,天壤之别。”
阮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有这个原因。
“怎么说起我自己了,是不是该说孩子的事情?”杜淇意识到自己的话题有些偏颇,连忙改口道。
“都可以的,你小时候也是孩子啊。”阮溪回答道。
“我小时候是小保姆,不能算孩子。”杜淇说。
阮溪想起宁宁看着杜淇的档案时,很郁闷的说:“一般家庭中,兄弟姐妹多的话,被忽视的都是老二吧,她这是老大怎么还换上了这个障碍症呢?”
是啊,她是老大,需要照顾弟弟妹妹,从被照顾一下子转换到照顾别人的角色里,又遇到了一个如此严苛的父母,心理有轻微的创伤,是难免的。
但是这个应该只是一小部分诱因。
“现在的小孩子都很享福的呢,但是也都很可爱,特别是你女儿,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不在身边的话,会想的难受呢!”阮溪又喝了一口咖啡,并示意杜淇也喝。
杜淇端起咖啡杯的手,抖了抖,眼神有些慌乱:“是啊,当妈的都会难受,对于孩子来说就不一样了。”
“怎么会?妈妈对于孩子来说还是很重要的。”阮溪试探着问,却看见杜淇的脸上升起一片冷漠的表情。
“也许爸爸会更重要吧,女孩子都和爸爸亲。”杜淇冷冷的说,“我能给你说的也就这些了,别人家的孩子,我也不太了解。”
“恩,这些就差不多了,其他孩子的情况,我再问问朋友就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阮溪朝着她微微一笑说。
“方便的话,可以加个微信吗?”阮溪拿出手机,带着半强迫的方式看着杜淇,杜淇有些诧异,她看着阮溪手里的手机,咬了咬嘴唇说,“我不怎么聊微信的。”
但是说话间,她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加一个吧,有时候周末没事,可以约着一起逛街。”阮溪故作亲密的模样说。
“逛街?”杜淇皱了皱眉头。
“对啊。”阮溪加上杜淇的微信说,“我会提前联系你的,如果你有约的话,我们可以改天。”
“不会的,我没什么朋友的。”杜淇眼里恢复了一丝漠然。
“怎么会,你是兰市本地人吧,肯定有很多同学朋友呀。”阮溪试探着问道。
“觉得同学一起会很无聊,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和人交际,觉得一个人带着比较好。”杜淇的目光有些闪躲。
“这样啊。”阮溪说,“正好和我相反,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觉得很无聊,反正我是怕寂寞的。”
阮溪一边说,目光一边打量着杜淇,发现在自己说害怕寂寞时,杜淇的瞳孔略微放大一些。
说进她心里了!阮溪笃定,这一次谈话看来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