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遵从着它自己固有的脚步,朝前头也不回的奔跑着,那一扇隔绝了生死的大门,冰冷,坚硬的立在那里。
四个半小时以来,没有打开过。
所以门内的情况,门外的人一无所知,那里面是紧张的,血腥的,还是专注的,小心翼翼的,都被那扇门紧紧的关在里面。
而留在外面的只有难以抑制的压抑和无措。
阮溪,李思齐,常成志和蓝婷四人并排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橘色椅子上,肩挨肩的将阮溪挤在最中间,想要传递给她一些心安。
几个小时的沉默不语,空气在紧闭的门前被衬托的仿佛静止了一样,唯一的一点动静便是常成志偶尔起身来回走动,还有蓝婷拿出手机,刷了刷微博。
剩下的便是阮溪和李思齐俩人不动声色的瞟向安全通道的目光,以及偶尔互视一眼的默契。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就在阮溪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没有了知觉,心沉重的已经麻木时,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灯发出啪的响声,门应声而开。
阮溪慌忙站起来,却因为腿部长时间的血液不流通,而差点摔倒在地上。
李思齐连忙扶住了她,四人一起迎了上去。
“一切顺利。”医生摘下口罩说,表情里透着轻松。
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阮溪的脸朝身后侧了侧,眼角的余光瞟到那抹躲在安全通道的身影,不知道何时,那抹身影已经缩成了一团。
阮溪的心忽然有些刺痛,她紧紧握着李思齐的手一直在颤抖着,这让李思齐有些紧张的看向她。
顺着她余光的方向,李思齐看到缩在安全通道门口的那抹身影,似乎挣扎着想要顺着楼梯下去。
忽然,自己的手被阮溪狠狠的甩开,紧接着阮溪便朝安全通道冲了过去,李思齐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走到了安全通道的门前,朝着那抹偷偷摸摸的身影大声叫道:“爸爸!”
那抹佝偻着的,十分苍老的背影猛然一缩,仿佛触电般,整个身体,从头到脚僵硬了起来。
“爸爸!”阮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的流下来,“别走!”
僵硬的背影又撑了撑,似乎已经撑到了他无法承受的长度后,开始紧急回缩,剧烈的哆嗦起来。
这句话宛如梦魇一般,将阮溪折磨了20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经十分后悔自己竟然说出了这句挽留的话,那时的自己在那个决绝离开的男人眼里,是多么的可笑啊,可笑的没有一点自尊。
但是在20多年后的今天,看着那个男人苍老的,似乎随时会倒下的背影时,她再次叫出了那句话,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白到底为什么。
然而物是人非,心境却也多了许多苍凉。
唯一相同的,便是一如二十几年前一样,阮溪哭的撕心裂肺。
那儿时被夺走幸福的委屈和恐惧让她像个孩子似的,面对那个不复当年强壮的背影,大声的哭着。
身后的李思齐心疼的想要走到她的身边,却被常成志拦了下来。
“交给他们父女俩吧。我们看着就好。”常成志小声的说。
李思齐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明白自己对阮溪除了爱情以外的另一种感情,那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怜惜。
他也曾经对着一个女人的背影,怯懦的,小声的叫着:“妈妈。”
那时的心情,如果能够用词语说出来就好了,李思齐痛苦的想着,阮溪的哭声仿佛连着他的痛苦一起释放了出来。
让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咳咳咳!”站在楼梯上,哆嗦的身体忽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口鲜血喷洒在楼梯上,那抹佝偻的身影蜷缩成了一个皮球,滚下了楼梯。
“爸爸!”
阮溪悲呛的呼喊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面对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阮溪低着头不停的道歉。越狱已成事实,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取得去医院检查的机会的。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警察手里拿着的透明塑封袋上,袋子里装着一个小拇指盖大小的螺丝钉。
爸爸为了得到离开监狱的机会,从床上拆下这颗螺丝钉,吞了下去。
“食道严重损坏,导致呕血,加上犯人年岁已大,破损的食道医治过晚,已经严重发炎溃烂,恐怕日后进食都很困难。”医生的话在阮溪的脑海里回荡。
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搅的阮溪痛苦不堪。
“如果,如果那次我答应爸爸,将妈妈的照片带去给他看,也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对不对?”阮溪抬头看着李思齐,她是如此的痛恨自己当时的冷漠和无情。
“别瞎想,阮溪。”李思齐紧紧拥着她,自从送走那四个警察后,阮溪便不停的自责,这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当初应该如何做,也没有办法挽回的。”李思齐抚摸着阮溪的头发。目光投向站在病房门口说话的柯以贤,常成志还有蓝婷三人。
三人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看起来神色都有些严肃,常成志和蓝婷的目光不时的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但是柯以贤却一直都背对着他们,不曾回头。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后,柯以贤朝电梯走去,在电梯口等电梯时,他眼角的余光再也忍不住,朝阮溪飘了过去。
却最终和李思齐的目光相撞在了一起,李思齐微怔,随即朝他礼貌性的点点头。柯以贤也愣住了,甚至忘记电梯门已经打开,直到从电梯里下来两个穿着夹克的男人,似乎是认识柯以贤的模样,上前和他打招呼,他才反应过来,走进了电梯。
目送柯以贤走后,李思齐这才发现,常成志和蓝婷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轻轻拍拍阮溪的背部,在耳边提醒了她后,阮溪也抬起头看向常成志和蓝婷。
“心情好点了吗?”蓝婷率先问道。
阮溪点点头,随后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强撑着,于是又摇摇头,用手捂着鼻子落了两滴泪说:“没有。”
常成志深深的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丫头,坚强点。”
“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常成志舔了舔嘴唇说,“刚才小柯说,由于你爸爸特殊的情况,需要安排两个便衣24小时守在病房外面,而且护工也必须是他们指定的人,作为家属,你们的探视也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
虽然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安排,但是阮溪还是觉得心情十分的沉重,她仰起头想要将眼睛里的眼泪逼回到肚子里,没想到还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指,擦了擦眼泪,认命般点点头:“我知道了,毕竟他现在还是犯人。”
对于阮溪的理解,常成志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柯以贤还害怕因为是自己带来的消息,会让阮溪潜意识里产生排斥和抗议,所以才过来拜托常成志代为转告。
常成志能够感觉到柯以贤面对阮溪的那种恐慌和小心翼翼,这让他的心里对柯以贤产生了同情。
“去病房吧,你爸爸已经醒了。”见常成志和阮溪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蓝婷上前拉住阮溪的手说。
父亲的病房在21楼,妈妈的重症监护室在28楼,中间隔了七层。阮溪推开父亲的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满是皱纹的脸痛苦的缩成一团,宛如一个风干的核桃,原本黝黑的脸失去了血色,变的有些暗青。
听到推门的声音,父亲微微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目光落在阮溪身上的那一刻,变的明亮起来。
他张开干涸的嘴唇,努力的想要发出声音,但是食道损伤大概也牵扯到了声带,因此带来的疼痛,让发出来的声音近乎痛苦的呻吟。
“如果痛,就不要说话了。”阮溪坐到父亲的床前,在手术室前激动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剩下的只是满满的自责。
她很想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的她,竟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垂下头,将目光落在自己不停的搅动在一起的十指上,雪白的指甲失去了往日的色彩,而手心上深深的甲痕,清晰可见。
这时她才觉得掌心有些疼痛,于是用力的用手指搓着那些甲痕。
阮溪的父亲张凡武痴痴的盯着自己女儿的头顶,一直张着嘴却仍然无法发出任何语句,他着急的伸出右手,再空中比划着。
站在门旁的蓝婷会意,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A5小本子和一只黑色签字笔,递到了张凡武的手中。
张凡武的眼睛里投出了感激的目光,蓝婷微微一笑,觉得再留下去打扰二人有些不妥,便开门走了出去。
“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一阵沙沙声过后,那个精致的A5小本子被送到了阮溪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