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外,柯以贤隔着探视窗口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妈妈,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妈妈的头发变的花白,想来也快六十了,母亲年轻时忙于学问,已经算是晚婚了,后来有讲究科学生育,准备的有一年多才要了孩子。
暂且不论生养的艰难,作为知识分子的母亲,教育柯以贤也是花费了十分大的心血。
想到这些,柯以贤便心酸不已。
推开病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安静的病房里,妈妈的呼吸声显得沉重而晦涩,脸上的皱纹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格外的深刻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柯以贤回头,迎上柯局长铁青的脸。
同样苍老了许多的柯局长,再次见到儿子后,险些认不出来,那佝偻的背影,和乱蓬蓬的头发,在他的印象中那些颓废不看的不良少年才是这副模样。
打死他也无法预料到眼前的人竟然是他的儿子,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柯以贤。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里响起,柯以贤一动不动的承受了父亲的这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他内心的失望。
不想在看见爸爸那严苛的模样,他仿佛感受到阮溪被侮辱后的愤怒和绝望,他捏紧拳头,尽量平静的越过柯局长,准备离开。
“小贤。”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虚弱的呼唤声,带着急切的欣喜。
他顿住脚步,僵硬的转过身去,看见病床上的妈妈艰难的抬起脑袋,想要更清楚的看着他。
再也忍不住多日来堆积的苦闷和伤痛,他站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泣起来。
身体虚弱无法动弹的妈妈,躺在床上看着痛苦的儿子也心疼的流下了泪水。
“还回来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
“老柯、”妈妈无奈的想要制止道。
“脸都被你丢尽了。”柯局长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唾液一起喷洒出来,那仇恨的目光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柯以贤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伸手用袖子狠狠擦去泪水,认真的看着柯局长的眼睛说:“抱歉,我让你丢脸了。”
柯局长愣住了,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听话的向他道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是爸爸,你也让我觉得很丢脸。”柯以贤一字一句的说,“我能够接受阮溪是因为不爱我和我分手,也能够接受以后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最终导致分手,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我的爸爸,堂堂的一个公安局局长,用如此手段去干涉我的感情,同时也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善良的女孩。”
柯以贤的话宛如晴天霹雳炸开在柯局长的头顶,这又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看着儿子冰冷的目光,忽然就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的力气,他的肩膀蜷缩着,听见身后传来妻子难以置信的声音:“老柯,你真的……”
得知刑侦心理学教授住院的消息,是周日晚上回到森林公寓后,阮溪拎着行李走进公寓一楼,正巧碰见常成志和蓝婷在等电梯。
问过后才知道二人去探望了教授刚回来。
“情况怎么样?”阮溪按下电梯按钮问道。
“突然性脑溢血,好在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常成志说。
“柯以贤呢?”阮溪问道,“他还好吧?”
“还能更差么?”常成志无奈的摇摇头说,“倒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教授,但是听教授抱怨说柯以贤性格比之前沉默多了,也不和他爸爸说话。”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他们居住的楼层,三人一起从电梯上下去,常成志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有空可以去探望一下。和你妈妈一个医院,还都在一个楼上。我们今天顺便去看望了一下阿姨,看起来起色不错。”
阮溪顿住脚步,有些心虚的说:“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事又不怪你,错在他们身上,你就大大方方的去,”蓝婷说,“教授今天还问你了,我说你去男朋友那了。”
“学姐……”阮溪哑然。
“就是不爽柯局长端的那个样子,仿佛他儿子和他那个家庭多好似的,人家都上杆子往上扑一样。当我说你去你男朋友那里时,柯局长的脸都紫的像猪肝一样。”蓝婷换下拖鞋,打开家里的暖气。
虽然明白蓝婷只是为她争口气,但是这样一来,阮溪更觉得尴尬起来。
将行礼送回房间后,阮溪想起李思齐的事情,她下楼看见常成志正端着杯红酒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坐到他身边,抢过红酒杯喝了一口,重新递给常成志。
却见常成志一脸嫌弃的将红酒杯放回茶几上,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若无其事的接着喝下去。
“喂,学长,你这是嫌弃我?”阮溪拉着脸问道。
“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嫌弃李思齐。”
“和李思齐什么关系?”阮溪无语的问道。
“你俩接吻了吧?”常成志说,“床上了,吻肯定是接了,你用和李思齐接吻过的嘴碰触我的杯子,然后再让我喝下去,那不就成了我和李思齐间接接吻?然后等一会儿我再去吻蓝婷,岂不是又演变成蓝婷和李思齐间接接吻?”
“停停停,什么逻辑?”阮溪听着头大,心想着以后一定和他分茶杯。
“学长。”阮溪盯着常成志,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什么事?”常成志被唬的有些紧张起来。
“等李思齐杀青了,我想带他去你医院做一下脑部神经检查。”阮溪说。
“脑部神经检查?”常成志重复道,同样严肃的目光看着阮溪说,“你也察觉到了?”
“嗯,”阮溪点点头,常成志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液循环也变快了许多,似乎有大事要发生的节奏。
“不止一次了,我看到他没办法从噩梦里快速醒来。”阮溪没有发现常成志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睡眠不好,肯定是有神经衰弱的,这个要好好检查一下。李思齐的经纪公司因为害怕对他影响不好,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检查,就直接送到我这里了。心理压力可能导致噩梦不断,但是无法很快从梦里醒来,显然不简单的是心理上的问题。”
原来发现的是这啊,常成志略有失望的松懈下来,他百无聊赖的说:“是要好好检查一下。”
“阮溪?”常成志决定试探一下她,“你见过李思齐梦魇后出现暴力和自残的情况有几次?”
阮溪想了想说:“好像每次都有吧。”
“怎么了学长?”察觉到常成志脸上的凝重,阮溪扭头问道。
“我是觉得,他的暴力……”
“我倒不觉得他有暴力存在,每一次都是我们先暴力,才激发他的反抗。”蓝婷从房间里出来,头上还裹着干法帽。她坐在常成志的旁边,将手里的吹风机递给常成志说,“癔症的人是没办法辨别现实的,潜意识里会给现实带来的感受以最直接的反应。你想一想,哪一次不是我们先刺激到他,他才激烈反抗的。”
蓝婷说的不无道理,这让阮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烟消云散。
“所以妹子,别听你学长吓说。他呀,这是职业病,看每个人都觉得这里有问题。”蓝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调笑道。
阮溪犹豫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学长刚才话里有话,她是听的明白的,细细回忆,李思齐确实每一次癔症后都会伴随着暴力。
但是蓝婷的话也不无道理。每一次对外人施加暴力之前,都是他先受到了暴力,唯一一次梦魇后没有对外人施加暴力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残,幸好阮溪及时将手指伸进他的嘴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什么梦呢?阮溪觉得这已经成为自己的心结了。
终于决心好好询问下李思齐,阮溪拨通了视频通话,似乎是刚收工的样子,李思齐满脸疲惫的坐在保姆车上。
互相关心一阵后,阮溪鼓起勇气问道:“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能坦白告诉我吗?”
“你问吧。”阮溪严肃的表情,让李思齐调整了下坐姿,认真的盯着摄像头。
“关于你的梦,”阮溪顿了顿,确定李思齐并没有特别反感后继续问道,“能告诉我梦里的内容吗?”
李思齐脸色一滞,眼神有些飘忽起来,他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真要让我想的话,倒想不起来具体梦到什么了。”
说谎,阮溪在心里说,她分明看到李思齐笑容里的僵硬和苦涩,那个梦仿佛是个天大的秘密,被李思齐小心翼翼的隐藏着,不敢告诉任何人。
“李思齐,我很担心你。”阮溪有些难过,她希望自己爱着的那个人能够对自己知无不言,这代表一种信任和依赖。
感情的依赖是相互的,这是感情牢靠的表现。
视频那端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汽车行驶在路上发出的声音,李思齐低垂着脑袋,像是在做剧烈斗争一样,眉头紧蹙,良久他缓缓抬头,看着阮溪的目光里透着一股距离感。
“我很好,阮溪。”李思齐说,“我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些梦。相信我,我只是太累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又是这句话,阮溪感到心力交瘁。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闪躲和逃避。
“当然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等我忙完这一阵,整理好状态后,就告诉你。可以吗?”不忍心看到阮溪的失望,李思齐温柔的说道。
心理咨询最重要的前提,就是患者求助意识是积极的,显然李思齐是消极的,阮溪知道多说无益,闲聊了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