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这个位置和教授探讨课题的日子，虽然相隔只过去了短短一年，但是回忆展开，却仿佛有了半个世纪的陌生。
这大概源于阮溪是那种对于当下的时光，总是拼命把握的人吧，以至于消耗了太多了力气，导致只要过去了，哪怕是每一秒，每一分都在回忆里逐渐剥落。
“尝尝看，是不是老味道？”教授将一杯金边白底的咖啡杯放在阮溪面前，胸前挂着一副金丝边的老花镜。
这个年龄的人，对金丝边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阮溪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
“很意外你会赶来看我。”教授坐在阮溪对面，“事实上，你们这批学生毕业后，都各奔东西了，留下的只有麦尔斯一个，当时我很希望你可以留下来，帮助我继续做课题研究。毕竟你全职去做临床医生，是有些屈才的。”
“教授您对我期望太高了，真正留下，估计会让你失望。”阮溪笑道，“你知道的，我有我自己的症结，所以没办法真正坐到摈弃杂念。”
这时，麦尔斯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后，深情有些紧张，抱歉的对阮溪和教授笑了笑，他起身走出办公室。
“麦尔斯这是恋爱了吧？”阮溪看着麦尔斯有些紧张的背影问道。
“喔，是吗？我没有听说呢？”教授面露诧异。
“接个电话都这么紧张，显然是特殊的人打来的。”阮溪笑道。
很快麦尔斯便折了回来，脸色略显僵硬的他，硬生生的挤出笑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话说，你内心的障碍症怎么样了？”麦尔斯要的是杯黑咖啡，记忆中的他之前总喜欢在咖啡里加很多糖，直到有一天他因为高血糖晕倒在研究室里，才彻底和黑咖啡结缘。不得不说，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到中国是正确的选择。”阮溪笑道，“已经能够释怀了。”
“恭喜你。”麦尔斯拿起咖啡杯和阮溪轻轻碰了一下。
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教授身上，发现教授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掌心紧握着的咖啡杯，目光僵硬却有些虚浮。
阮溪诧异的看向麦尔斯，麦尔斯做了个无奈的动作，随即在阮溪耳边小声的说：“教授最近总是这样。”
有些担忧的看着教授，阮溪想起之前的教授素有铁人的名号，为了搞研究，经常连续几日彻夜通宵，精神总是能够保持高度的集中，像这种聊天走神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过。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阮溪小声的问道，而此时教授微微闭上眼睛，竟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麦尔斯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的起来将办公椅上的毛毯拿来盖在教授的腿上，随即指了指门外，阮溪会意，小心翼翼的起身和他一起来到办公室的外面。
办公室外面是个长长的走廊，一面是白色的墙壁，一面是落地的窗户，俩人一人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勾起了这座城市特有的气息，麦尔斯喝了杯咖啡后说：“教授最近一段时间对自己有了很大的质疑。”
“对自己产生质疑？为什么？”阮溪诧异的看着麦尔斯，由于身高的差别，她不得不微微仰着脑袋，这让她想起了和李思齐在一起的画面。
一样的身高差，一样轮廓立体的侧面，阮溪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另外一个男人。”麦尔斯发觉阮溪在注视着自己，于是看向她，打趣道。
阮溪连忙收回了目光，羞红了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火辣辣的，有些难受。她低头喝了一口有些凉了的咖啡，掩盖内心的不安。
“你和教授都遇到了瓶颈，我说的对吧？”麦尔斯说，“你的是感情上的，教授是工作上的。”
“我丝毫不怀疑你的专业水平。”阮溪笑道，“我的事情不足一提，毕竟每个适婚男女，都会遇到感情方面的困扰，倒是教授，对于做了一辈子研究的他来说，这个瓶颈期出现的未免晚了些。”
“只要是有生之年，都不晚。”麦尔斯长叹了口气。
“说说吧，什么事？”阮溪问道，她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否正确，如果教授状态不好的话，实在没办法开口让他帮忙化验药丸。
“还记得之前你帮助照顾的那个中国籍患者吗？”麦尔斯说。
阮溪点点头，她当然记得：“不是去世了？”
麦尔斯神色复杂的看了阮溪一眼说：“是的，就是因为她去世了，这让教授很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难道她的死亡是个意外？”
“对教授来说就是很意外。”麦尔斯说，“按照教授给她制定的方案，以及教授给她配的药物，如果按时服用的话，就算精神障碍无法痊愈，但是也不至于恶化到病发身亡。”
已经忘记那天在群里他们是否讨论过患者的死因，但是因为障碍症恶化导致意外死亡的患者不在少数，教授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麦尔斯继续问道。
阮溪摇摇头。
“洗澡的时候产生严重的幻觉，将自己溺毙在澡盆里。”麦尔斯凉凉的语气，让阮溪后背生寒。
“不是一直在服药吗？”阮溪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患者死亡后遗体就被儿子接走了，没办法确认是否按时服药，这让教授产生了很重的挫败感。”
阮溪轻叹一口气，遇到这种情况确实让人很糟心，况且是一直对自己的专业水平要求完美，并从未怀疑过的教授。
“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麦尔斯说，“这道坎，只有他自己过去，我们谁也帮不了他。”
“是的，不过好在有你一直陪在教授身边。”阮溪道。
“对了，你忽然来美国，不是专程来玩的吧。”麦尔斯笑道，用一种近乎看透阮溪的坦然目光凝视着她说，“遇到什么问题了？”
阮溪回望着麦尔斯，思考着是否能够请求眼前这位同学的帮助，毕竟作为教授的兼职助理，他应该接触到教授的人脉圈。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见外。”麦尔斯看出阮溪的犹疑，于是说道。
阮溪思忖片刻，将手伸进包里，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药瓶的位置，指端刚刚碰触微凉的瓶体，教授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手里拿着毛毯的教授，面容有些焦急的走出来，刚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疲态，看见走廊另一头的阮溪和麦尔斯时，他脸上的焦急才稍微舒缓一些。
“以为你们走了。都怪我，竟然睡着了。”教授的语气比较慌乱，以至于说完后需要深呼吸才能平复堵在喉咙的气息。
“本来就是午休的时间，是我打扰到您午休了。”阮溪略带歉意的说道。
“年纪大了，已经很久都没有午休过了。”教授说，“现在阳光正好，不如你们陪我去附近公园转转，顺便带你重温一下这里的下午茶时光。”
晚上教授将还未完成的整理工作交给麦尔斯后，便回到自己家中，觉得时间尚早的阮溪，提议和麦尔斯一起去帮助教授整理资料。
教授带过的学生，都有过替教授整理资料的经历，于是麦尔斯欣然同意。俩人来到教授的研究室，阮溪才明白麦尔斯轻松答应的原因。
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交错着叠放在一起，相同种类的资料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和数字顺序编码标注着。而麦尔斯的任务就是将这些手改的资料输入电脑里。
这显然是个巨大的工程，没有几个通宵是无法完成的。
阮溪抱着一摞资料说：“和以前一样，我们去隔壁吧。”
隔壁是实习生的办公室，里面并排放着四台电脑，如果教授分派的任务繁重，大家就所有资料搬到这间办公室，齐心协力的完成任务。
“你确定还有精力熬夜？”麦尔斯问道。
“当然，反正需要倒时差，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睡意。”阮溪抱着资料朝门外走去。
打开隔壁办公室的灯光，阮溪有种穿越的感觉，往日那些专注于学业的情景瞬间浮现在脑海，让她莫名的有些唏嘘。
选择了自己最常用的那台电脑，发现键盘和鼠标还是原来的模样，她放下资料，伸手抚摸起来。
麦尔斯坐在她旁边的电脑前说：“教授最近很少做科研了，所以这里被利用的机会少之甚少。”
“不做科研，做什么？”阮溪问道。
“带了半年的学生，大部分经历都放在治疗患者上面。”麦尔斯回答道，“教授觉得实践出真知，理论了大半辈子，但是实践的机会有些少，所以就想集中一段时间尝试一下。”
“实践结果如何呢？”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熟悉的隐约，紧接着电脑桌面便弹出一个个软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