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老头一个人孤单，也可能是我这一见面礼数周全。这个张天道老头一看见我就非常喜欢。
其实，除了我在他面前装的非常乖巧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自创了一套画符技巧。这个技巧是摆脱三大画符之术外的第四套画符之术。虽然简陋，但是能突破固定思维，另辟蹊径，这是张老头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像他这样的权威，越是会在专业知识里陷得深。受到传统教育和固化思维的限制，钻了牛角尖，有时候想象力就被遏制了。因为遵循着先人的遗迹，虽然修行上能少走弯路，但是也少了突破创新的能力。
我这种画符技巧算是巧合，说得再好也只能算是我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如果几十亿人乱涂乱画，总会有一定概率画出一个可用的符咒的。
张老头饶有兴趣地问我：“为什么你画符是从左至右，而不是从右至左？而且你是先画横符，再画纵符的，这是为什么？”
我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从右至左？”
张老头一下子被我问住了，因为在他眼里，从右至左、自上而下地画符是常理，就像日出东方、日落西山一样，每天都在发生，但是没人去探究这是为什么。
我答道：“我们从小学写字就是从左往右的，我画符自然也是习惯从左往右。要是从右往左，那画左边的符文的时候，手底和手腕不是会擦去右边符文的印记么？而且，现在的书写方式，不都是从左往右，写满换行的么？”
张天道一拍脑门：“原来是这样！古人写书都是从右往左，以纵列为一段，所以是先纵列，后横向，而且是从右往左。只有到了近现代，西方的书写和握笔方式才传入中原，改了华人千百年的习惯，改成了先横向，后纵列，并且是从左至右，先横后列。而且古人写字用的是毛笔，讲究的是竖直握笔，手、肘悬空，自然也不存在手肘、手腕擦去前一个字的情况。”
老头的眼里冒出金光，就像是一个棋艺大师突然发现了新招似的，“你的这个思路让我再研究研究，回头再给你答复。”
说完他又转头看着我：“对了，既然来了，就帮师傅我做点事。”
我义不容辞：“师傅您说。”
“来帮我印冥币。”
“啊？印冥币？”
我跟着老头来到后堂。里面是一件小工作室，周围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这样杂乱的摆放，我只在梅姐的房间里看到过。我心想：“梅姐不愧是这老头的半个徒弟，这杂乱无序的生活起居，可真是得了真传。”
老头拿过一叠黄麻纸，对我说道：“教你画符之前，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知识。其中，用符的纸张根据材质和加工方式的不同，效果也是不同的，所以你要记住。我这里先教你有关黄麻纸的知识。”
说着他把黄麻纸摊开，缓缓说道：“麻纸名称的由来，大概是由于制作原料中麻的成分最多。麻纸有白麻纸、黄麻纸两种。白麻纸正面洁白光滑，背面略显粗糙，有草棍纸屑黏附，而实质上却是很细很薄，质地坚韧，耐久性很强，如不着潮经久不会变质。黄麻纸，色略黄，有的比白麻纸略厚，其性能与白麻纸相仿佛，看起来更显粗糙一些。无论白麻纸、黄麻纸，纸纹都比较宽，约有二指左右，也有的纸纹不太明显。宋朝印书多用这两种麻纸。近代和元朝初期印书和宋朝末年大致相同，据传本所见，采用黄麻纸的比较多些。元末印书的麻纸，纸纹却变窄了，只有一指左右宽度，纸的粗、细、薄、厚及坚韧性能，与宋朝麻纸没有多大区别。直到明朝初期，仍有用麻纸印书的。麻纸对风吹日晒也有很大抗性，所以有些宋元印本，流传至今将近千年，犹完整如新。”
“冥币也分很多种，也有值钱与不值钱。其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用机器印刷出来的冥币。数额虽大，但却不怎么值钱。不过好在量多，一般这种冥币用于打法沿路的小鬼。让它们随意抓取，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第二种是手工印制的冥币。虽然工艺是一样的，但因为经过人手，沾了阳气。所以在地府中比印刷品更加吃香。”
我认真地听着，这种知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说过。我非常好奇！
“中间那些七七八八的我就不介绍了。其中最值钱的分为两种。一种，是银元宝。也就是你看到的，拿一张银色的纸，经过人手，折成元宝的形状。这是古货币中最值钱的。这其中还有讲究。纸张要用黄麻纸，就是一开始提到的那种纸，裹上银粉，不能用油墨。然后折元宝的人也有讲究。最好是子一辈的人给上一辈的人折，最是值钱。如果是交由外人来折，那价值会打折扣。在此之上，还有一种更加值钱的。就是让孙儿来折。其中，未及冠的童男，折出来的最为值钱，是子辈折出来的价值的数倍！”
“这还有讲究啊~”我惊叹道，“难道说要我来折元宝？”
张老头摇摇头：“我刚才说了，交由外人来折，价值会大打折扣。我们这单生意是帮那个土财主准备，这种方法不适用。”
“那要怎么做？”
“还有另外一种冥币，其价值不比银元宝差，但是现代人基本上都不会制作了。”我看见张老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非常旧，但是没有任何残缺的百元大钞。将百元大钞平摊在黄麻纸上，用一个长宽相等的重物压着百元大钞，在黄麻纸上压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百元大钞的轮廓。然后剪下，用印刷的滚轮在这张剪下的黄麻纸两面手工印刷上冥币的样式。最后用木夹子夹在窗口晾干。
一套做完，张老头才说道：“这是除了银元宝之外最值钱的冥币了。”
“这里面是什么路数？有什么讲究？”我问道。
张老头解释道：“首先，黄麻纸我就不说了。我准备的这张百元大钞，是一张经过万人手却没有一丝残破的人间最大面额的纸笔。万人钱阳气最盛！我这样在黄麻纸上压一下，就是把这阳气留在了黄麻纸中。虽然你看不见，但是阴间的人能感觉到。这样作为基底的黄麻纸才真正有了‘钱’的灵魂。然后手工印刷，虽然只是用滚轴和压印压了这么一下，但是经过人手处理的和纯机械处理的不一样，手工处理的会沾染阳气，这个我们看不见，可是在阴曹地府就看得见。在他们那里，这叫沾染了‘钱味’。最后，沾上油墨的冥币，要隔着玻璃在太阳底下晒干。其中注意的是两点：一，架子要用木夹子，不能用铁夹子，铁属阴。二，隔着玻璃用太阳晒，不能用风吹。因为太阳属阳，而风属阴。只有这样，制作出来冥币才是硬通货。”
我惊讶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张老头自豪道：“这些都是古人流传下来的，现代人都已经不讲究了。但是这些确实有其中的道理。现在的人，为了省钱省力，烧纸也要偷懒。用机器印刷，数额越来越大，数量也越来越多。但是‘下面’并不买账。烧了一大堆，其实没有多大用。好了，你照着我刚才说的做，一步都不允许偷懒，知道吗？”
我点点头，便开始了手上的活计。而张老头则拿着我的那几张符，自己又跑到另外一个屋子去了。
直到日头完全落山，张老头这才过来。
他看了看夹在绳子上像幕帘一样茫茫多的冥币，满意地说道：“小娃娃，不错，一张都没有偷懒。”
我点点头。因为梅姐的教导，所以我有个习惯，就是在神鬼之事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偷懒。因为人做事，天在看。人不知，而鬼知。有一次，我画符偷懒，本应该是有两个折点的线，被我一笔带过。结果火焰反噬，把我头发烧掉了大半。还好梅姐抢救及时，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剃了小半个月的关头，也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故而这件事对我来说印象深刻，之后就再也没有在这种事上偷过懒。
张老头拍拍我的肩膀：“小娃娃懂得努力不偷懒，是个好苗子。这样吧，这几天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教教你基础的画符技巧。”
“好啊！”有大师这么说，我自然愿意。但是我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啊？
张老头说道：“让小梅给你送来就可以了嘛~”
张老头说的轻巧，在他眼里，我和梅姐都是晚辈，没什么差别。可是在我眼里，我和梅姐可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主、一个仆的关系啊！怎么能让主人给仆人送东西呢？
可是张老头不管这些，打了个电话给梅姐。不过一会儿，梅姐就拎着两个行李箱，出现在了门口。
我很是惶恐，竟然让梅姐给我拎包！这可是我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情啊！要是她哪天不高兴了，用那个什么“麒麟”的法术，估计我电焦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梅姐没有以往轻浮和俏皮的模样，也没有打扮得耀眼、美丽。而是身穿一身宽松的休闲衫，外套一件又大又丑的蓝白色运动装。下身是一条粗宽的土黄色长裤。脚下踩的是一双白色的耐克运动鞋。这模样，要多土有多土，要多平庸有多平庸。
见到张老头，梅姐竟然露出像是8岁小姑娘一样的乖巧和可爱，低着头，腼腆地叫道：“张爷爷~”
一个30岁的妖娆美人，竟然穿着土里土气的，像小姑娘一样叫张老头“爷爷”，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不过梅姐行事怪异，再加上她变装很多，我也习惯了。
张老头就像是看见孙女一样，慈爱地摸了摸梅姐的头说道：“小丫头，我不打电话你都不来看你爷爷了是不是？”
那种疼爱，那种眼神，我真的感觉像是一对亲爷爷和孙女的对话。
梅姐说道：“我们家魂淡没给您添麻烦吧？”
张老头摇摇头：“还行，这小娃娃做事都很认真，也很懂礼数，我很喜欢。”
梅姐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冲我比了一个大拇指。随后又故作撒娇地笑道：“张爷爷~我们家魂淡什么都不懂，你不嫌弃他么？”
梅姐这说的是反话，故意勾张老头的话来着。果然，张老头说道：“基础是差了点，而且起步太晚，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名声响彻行内了。但是正是因为他没有受过传统的教育，所以自创出了一套很奇特的画符之术。我对此很感兴趣，很感兴趣啊！”张老头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两遍，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还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梅姐转身对我说道：“张爷爷一生研究道符之术，在这一行里是大师中的大师。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学。”
我用力地点点头。
梅姐提着箱子问道：“那我们家魂淡住的屋子，是我以前住的那间么？”
张老头点点头。于是梅姐就拉着我往后院走去。
跟着梅姐，我这才发现，原来张老头住的地方硕大无比！虽然前面的门面和加工时比一间厕所大不了多少，但是后院住人的地方可是真大啊！进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有点北京四合院的感觉。院子左边有房间，右边也有房间。正对着院子的是大厅，大厅后面是老人自己的屋子。据梅姐说，这院子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室，是用来藏宝的。
我问梅姐：“梅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梅姐笑道：“张爷爷啊，这人思维挺古板。他不太喜欢看见人穿得很花哨，也不太喜欢西方的那些西装和礼服长裙。所以我就刻意穿成这样了。”
“那你的态度？”我犹豫地问道。
“啊？你看出来了呀？”梅姐的脸上露出调皮的表情，“张爷爷无儿无女，所以特别宠爱听话乖巧的晚辈。所以我就故作幼稚，显得乖巧一点，能讨喜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在张老头的面前，梅姐才真正地放下了一身的负担。那种天真、自由、烂漫、清闲的状态，或许才是梅姐真正的样子。
梅姐指着左边的屋子说道：“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屋子了。你自己进去打扫一下吧。”
我进了屋子，发现里面摆设简朴，但一应俱全。深红色的家具，古色古香。桌椅板凳都是上世纪、或者说电影古装剧中的样子。就连床榻也是木质带着帷幕，挂着蚊帐的那种。一瞬间我都感觉回到了古时候的感觉。
梅姐笑道：“知不知道怎么让张爷爷立刻喜欢上你？”
我摇摇头。
梅姐狡猾地笑道：“在生活习惯上，张爷爷和我很像，你只要把张爷爷照顾好了，他自然就会很喜欢你了。”
我突然想起了店铺里杂乱无章的摆设，以及梅姐卧室里那乱丢的内衣裤，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