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楼梯里比我今晚走过的所有地方都暗,灰尘很多,很呛鼻。在这里可谓是素衣化缁,我也不敢大步走,小心地跟在饶城身后。
我只觉灰尘被我们的步子卷起,形成小旋风,推进到我们的呼吸道和食道里,使得我不得不用袖子捂住嘴巴和鼻子。我无法想象在这里的短短时间内,肺部已经吸入了多少灰尘。
灰尘就像是一堆小士兵,拿着利器,穿越过鼻腔的防线,越过呼吸道里的绒毛,直达肺部,拿着武器就往我身体内刺杀。
好痛好痛,这事平息后我一定要去校外的大排档买一碟豆芽炒猪红清清肺部啊。
漆黑死寂的楼道里隐约浮现一个轮廓,那是一圈更为黯淡的黑暗,像是盘旋在死神附近的乌鸦。
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在这栋建筑物内,每个幸存者都是槁木死灰,行尸走肉,没有一点人的样子了。
“张易?!”一个熟悉的名字被饶城喊出。我打了一个激灵,心想:太好了,又多一个援兵了!
“饶城?!”张易的声音也是充满了诧异。“看到你正好,你赶紧跟我下去。”
“怎么了?!”我刚才不敢说话,是因为害怕张易,害怕张易会对我不利。而听到他对饶城一如往常,便好奇地插嘴问了一句。
没想到,张易听到我的声音后像发疯一样冲上来,可谓是杀气腾腾。
我听到水果刀伴随着风声涌向我身边,好在我的反应还算快,光靠侧身下蹲,几刀都避开了,只是划断了几根头发。
在这种时候,一丝犹豫都意味着死亡。
水果刀在他手上犹如化身为吐信的毒蛇。他依然不甘示弱,刀刀要害,处处重点,不外乎是心肺脾肝肾头喉咙等要害,置我于死地不可。
饶城在一旁不知所措,忙不地说:“大家都是兄弟好友,有什么停下来慢慢说啊,有必要动刀子吗?”
“朋友?”张易冷笑了一声,“我和杀人狂可不是什么朋友关系。”
听到这种血口喷人的话,我可气不打一处来了:“你在胡说什么?我杀谁了?!张易你是不是疯了啊?”
“哼!”他的笑真是很冷,冷到我的骨头里了,“你个杀人狂不是掳走了叶威吗?还好意思说我疯了?”
喂喂是不是认错人啊?我一直在跟饶城在一起啊!但他根本不想听我的任何解释,水果刀再次如暴雨般刺来。
一直四处奔波劳碌的我,哪敌上一直蹲点守候的张易,几招下来我就气喘吁吁了。再加上第三条楼梯内比其他地方的光亮度更低,我也看不清张易的行动。而消防斧从4 2 1出来后就一直在饶城那。
我真后悔,竟然将武器放在别人手上。
饶城你个白痴帮帮忙啊,拉住张易好吗?!我都快死了!
但我不敢说出声来,我不想张易和饶城又反目成仇,坏人这称号,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听起来真有点美国个人英雄主义感呢,大概我平常喜欢看美剧,更喜欢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之类的超级英雄片吧。
几招下来,我的腿上、手臂上、肩膀和脸上都已经被他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就欠没往我身体上捅个口子,然后使劲转两下,等着血流成河了吧。
血腥味再次刺激着我的鼻腔,我的神经,我舔了舔前臂被他划破的口子,又腥又臭的血,一点都不好喝,但我依然像一只嗜血的怪物般舔着。
喝自己的血,要么稳住理智,要么变得癫狂。
“哎哟--”张易发出一丝惨叫,挥舞在我眼前的水果刀变得无力,就像失去同伴导航的蜜蜂,表情刹那间僵硬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目的为“刘垒”的杀气消失了,这突然变故让我的身体向后倒去,同时我用左手抱住受伤的右臂。
他一个踉跄,像失去支架但还未干透的粘土作品,歪歪扭扭地倒在了楼梯道上。
他身后是拿着铁质晾衣叉,慌慌张张的饶城。
“谢谢你,”我感激地望着饶城,虽然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听到了他的喘息声,“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想了很久,决定帮你,”饶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你刚才也帮了我很多啊。”
呵呵,傻孩子,我其实一直想利用你帮我做掩护啊。
混账!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难道我人格分裂了?
突然庆幸自己说话前有个回想的习惯,不然这话说出口,跪倒在地上的大概不是张易,而是我了吧。
但我实在不能理解张易为何对我大出其手,尤其是在这么紧急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联合抵抗歹徒吗?
杀、人、狂。
刚才张易是这么称呼我的吧?这次饶城也应该听到了吧?
这么称呼我的人,张易不是第一个,刚才郭培晋在4 2 1这这么说过。
我俯着身子,慢慢靠近张易,想拿出手机,用手机微弱的灯光看看这是不是一个拥有着张易声音的歹徒。
等我的脸凑上去,掏出手机接近他的脸时,一股杀气向我袭来。我拿着手机的右手马上反手格挡,左手顺势一抓,结果我也没想到我的手一滑一慌,将偷袭而来的水果刀稳稳地插在了张易的胸口上。
他低吟了一声,像是恶魔的召唤,随即又“咯咯咯”地冷笑起来。
哪怕是在三伏天的重庆,听到这声音大概也会不寒而栗起来。
他一口唾在我脸上,我不躲也不闪,我也分不清那是唾沫星子还是血,那带着体温的液体又热又粘,渗透着我的毛孔,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头皮一麻,忙退了一下身子,踉踉跄跄地逃离张易的视线。
“你。你个杀人凶手。离饶城。”
张易的声音响起又停止了,我再怎么等待,也听不到他发出的任何声音。
“张易他死了。”我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如既往地冷漠。
“呜哇--!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我杀了我室友!”饶城的声音里透着慌乱和恐惧。尽管他在我身后,我却可以幻想到他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一边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会呢?”一边把水果刀抓在手上,来回变换着各种角度;锋利的刀刃上带着张易的血腥味,正在刺激着我的鼻腔内的绒毛,血锈味比我以前闻到的更重;而刀柄早就被我的汗水浸湿,包在上层的皮也显得有点软。
我的汗水可真重啊,这刀子都快重的我拿不起来了。
我感觉我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我想到了几年前在妹妹的书架上看到过的童话,那其实是漫画《MONSTER》的一本延伸插图本,一共四集,几乎每一本都会让妹妹在晚上阅读的时候哭出来,
而此时我就会抱住她,摸着她的头发让她静下心来,然后安抚着她的额头哄她睡觉。
那个故事我记得是这样的--《Peace God》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因为他每天都吹着喇叭,
忙得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和平之神的喇叭会让大家幸福。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因为他每天都泼着神秘的水,
忙得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神秘的水会让山儿变得翠绿,让田地丰收,让花儿盛开。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因为他每天都帮大家取名字,
忙得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你的名字是奥图。
你的名字是汉斯。
你的名字是汤玛斯。”
最后,他指着一个小男孩,
“你的名字是约翰。”
约翰把自己的帽子送给和平之神
“这是谢礼哦。”
和平之神非常高兴。
很想看看自己戴起这顶帽子是什么样子,
于是第一次站在镜子前面。
但是,镜子里面照出来的,却是恶魔。
镜子里的恶魔说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怎么办!只要有这个恶魔,
大家就不能和平地过日子。怎么办?怎么办?
烦恼的和平之神。
“怎么做,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接下来‘和平之神’做了什么?”
神用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杀了我吧。
你们知道吗?我此时此刻就感觉有人将煮热的清凉油涂在我的身上,热热的温度让我觉得像火烧,而清凉油里的薄荷醇导致我感到寒心的凉意。
无论是郭培晋还是张易,都指证我就是杀人狂。
而我的身体里像是隐藏着一只怪物,一闻到血的味道--无论是鲜血还是血迹--都会产生剧烈的反应--要么疯狂要么镇静。
我的嘴唇轻微哆嗦着,终于吐出一句话:“饶城,我真羡慕你。”
和饶城不同,这栋建筑物内,任何人都会成为我的敌人。
我无法尽情享受友情,所以我要冷静,有所保留。
我一开始,就应该理解。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为如此。
正因如此。
我要变得更强,变强变强。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
力量。
我需要力量。
可是我现在没有力量。
不过我会得到力量。
为了饶城为了叶威为了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我需要力量。
哪里?
去哪里?
可以得到这股力量?
对了,只有那里了。
仿佛有人在我脑子里打开了一扇门,我感觉自己大脑里的沟壑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
那个类似于垃圾袋的东西是否还存在?
“刘垒,是不是我中午喝酒太多现在还没清醒?我觉得头好痛。”饶城的声音显得异常疲惫,“我好累好辛苦好想睡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其实是一场噩梦,让我醒过来?我不想继续前进了。”
尽管这栋建筑物到处都散发恶心的感觉,皮肤黏黏的很不舒服。我依然要保持我的镇定和自信:“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什么真相?”饶城的声音充满了希望。
我没回应,只是放下了张易的尸体,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继续向前走。
饶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问道:“你去哪里?”
我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的哭腔,但如果我现在可怜他,就会连累了他,让他像叶威、张易和郭培晋一样,死于非命。
“现在只剩下天台和六楼了吧,”尽管看不见,我还是习惯性地摆出经典的“新房式扭头”,“那下一步是六楼吧,我会查清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