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的最后一梆子踏踏实实的敲在锣面上,五更天的声响渲开在街头巷尾。
除此之外,我听的最真切的是一曲清歌,那如空谷幽兰般婉转悠扬的曲调,声声紧系心弦。
歌声一直在,我不禁轻闭双眼,想象起这该是哪个仙气泠然的绝美女子,才配拥有这样不染凡尘的绝世嗓音。
简单的将自己稍作整理,就推门出去要一探究竟。
星辰还忽闪忽闪的,水中月已经沉沉睡去,摇摇欲坠的,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到我跟前来。
那歌声仿佛离得很近,又像是离得很远。极渺茫,分不清它传来的方向。
我随着它在雾水茫然中来到一处偏僻寂静的小院,小院大门紧闭着,锈迹斑斑的门环上还挂着一把蒙尘的旧铜锁。院墙布满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常青藤叶,不时有积雪从中坠地的“啪嗒”声,阴森之气愈发浓重。
歌声是从这院中阁楼传出的,但这幅光景,也不像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想到这,恰逢一阵大风挂过,北风呼啸的声息将我包围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我试图打开那把被遗忘的锁,原以为应该腐蚀松动的锁把被我折磨的“咔咔”作响,想必锁芯已经锈死弄不开了。
她的歌声像有魔力一般使我沉醉其中,回荡委婉中又带着点点凄然,唱的是:
君挽臣婉,宛若碗中豌,
君欺臣戚,何处是归期;
子离离,子离离,君不知我心;
子离离,子离离,我度君之意。
……
倚在墙墩上听着她唱至黎明破晓,鱼白初露,那歌声没有丝毫预兆地消失了,就像它乘我不备就扰我心神那样突然。
不远处、灌木丛那边,我听见稀稀落落不小的动静,够着脖子看,原来是丁伯——
他见一小童跑来,一时喜道:“可是找到了?”
那小童停下后,双手撑腿,嘴里大口地喘着浑浊的粗气,不住的摇头:“该找到地方都翻了个遍,可还是没见着姑娘。”他语辞恳切倒让一向处事不惊的丁伯没了主意: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丁伯急得又是锤手又是顿足,举足不定、徘徊不前。
姑娘?可是指的我?
我一想,这毕竟是在永宁侯府,万事不能都由我的性子来,这里怕是个幽愁暗恨生的地方……想着三两步移出院子为好,可又想到那歌声也中道而止,我回头最后看一眼那阁楼方才离开。
丁伯在汉白玉桥遥对的那座别致小亭中寻到我时,先前帮着找人的男童小声嘀咕着:“奇怪,刚才找过还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了?”
我道:“我见这亭子构造特别就走近来了,不想却忘了时间。”
可不是吗,这亭榭木勾黛瓦顶,檐上每角垂着一只铜铃,风吹叮咚作响,雨打如鸣佩环,一条木质回廊连着亭子,是个朝看日出晚看霞的好地方,若是夏日与溪水潺潺相呼应,又是一番风味呢。
丁伯道:“忘忧亭是老爷在世的时候为夫人造的,侯爷常来。”他语气里有一丝不忍和心疼露出,我猜,永宁侯每次前来都是缅怀逝去的双亲,而我连缅怀都……
“小鸢姑娘,我们走吧,侯爷备了马车早早侯在外边了。”
我颔首微笑着随他走,一路无声直到我坐进马车,直到那枚玉扳指再次映入眼帘。
“我要换车!”
“最近资金紧缺。”
资金紧缺?骗谁呢,瞧瞧这马车,外围虽粗糙寻常,内室却做工精致暗设檀香,赤金的镂空雕花处镶着攒珠,颗颗饱满圆润,便知佳品。
“两尺距离!”
“马车太小。”
马车,小?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座下暗格里放着一张小桌,我亲眼见丁伯放进去的,拿出来放在马车上进食是绰绰有余,加之还有餐具食盒,要送往苏府的物件……这,小吗!
我怒了:“陆颜卿!你到底要怎样!”
他指节分明的素净大手撑着那张如刀刻的脸,带几分慵懒的幽幽道来:“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快打住,我们是假的,假的听懂了吗?”
“这是大街上……”
他如此一说我便吸着凉气禁了声,皇帝面前的那份忐忑我不想再拥有一次,欺君的这顶帽子,我承受不起。
我埋怨的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完我小心的抬起帘子,看四下无人偷听才稍稍放心。
“苏老曾是我的老师,但从他离开朝堂起就与我断绝了来往。”
我诧异苏京邱和陆颜卿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师生关系,遂耐下心听他徐徐道来。
“……也是七八年前,上官府被抄家灭门……”
“你是想说,新皇为了树威,先拿上官府开刀,后逼迫苏京邱辞官,而你也……”我见他点头,那长着的嘴就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七年前的那场杀戮,并非父亲有所罪过,而是……而是当今圣上蓄谋已久的一场屠戮!
我身子一软,跌在陆颜卿手臂上,他趁势楼过我,我近乎奇迹般的没做任何反抗。
眼泪弄湿了他胸膛前的华服,他的手指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不似苏钰的细腻却能给我粗糙的一份心安。
我低声问:“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他沉默片刻后扶起我,“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因果报应,我陆颜卿不知,但是小鸢,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你的仇我都替你记着,来日定让你如愿以偿。”
我笑:“信,我信你。”
“你心里有个结,在苏府对吗?”他垂眼低头握住我的手,“你需要时间,恰好我等得起。”
我的心顿时像漏了节拍,亦不明白他那句等得起是何意味,但我感谢他懂我的一切,懂我的自由和难过,懂我的过去和现在。
苏帆在苏府前等待我们已久,看见我焦急便道:“鸢丫头……”
“有什么事进府去说,今个儿是我回门的大日子,难道叫我和夫君在府外挨着冻听你拉家常吗?”
见我如此说辞,他竟不知所措起来,呆愣半日才道:“请请请!”将我们迎入府不急落座便先进了南苑书房。
“爹爹,女儿不孝,请罪来了。”
“老师……”
陆颜卿话刚出口,苏京邱手里的茶杯就丢到他跟前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痛心疾首的喊道:“混账!瞧瞧你做的糊涂事,如今你娶了鸢儿,那当年我极力撇清你我关系的苦心岂不白费!”他又连道几声混账这才冷静下来。
“万一鸢儿的身份被他查出来,怎么对得起你上官伯伯的临终托孤!且不仅如此,你侯府百余条性命,苏府百余条性命都不要了?还有那宫里……”
苏京邱看看我,欲言又止,唯有长叹的浊气才着实体现他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