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再开口时,殿内退出几个神色慌张的宫人,我认出其中一个是瑞喜公公。
瑞喜视线扫过身旁的小太监,见他拿着托盘直哆嗦的站在原地,不免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愣在这儿做什么!等着万岁爷砍了你的脑袋!”
“师傅,万岁爷真要砍了我的脑袋啊!师傅救救我,小祥子还不想死啊,小祥子死了,谁来伺候您老人家啊……”
小祥子就是先前替皇上传话的小太监,他不假思索的对着瑞喜就跪下,“师傅,祥子给您磕头,师傅救救祥子……”
瑞喜抬脚就踢在小祥子身上,“跟了我那么久,你学会什么了!万岁爷脆了茶杯,你还不赶紧儿了去重新沏茶!”
小祥子听了瑞喜的话,忙揉着被踢疼的地方跑去沏茶。
瑞喜看着跑远的小祥子,长叹一口气,脸上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愁容。
我扶起太子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当瑞喜看见我时,我远远行了一礼,他未无视我和太子,但也未走过来。
等小祥子回来后,瑞喜端着茶盘独自进殿去。
“皇阿玛又发火了。”太子就刚才一幕向我解释道。
我略带疑惑的问:“殿下是如何得知万岁爷发火的?”
“瑞公公说的。”
“他说什么了?奴才不明白。”
“瑞公公说皇阿玛脆了茶杯,那不是发火是什么?再有,你没瞧见他们退出来时的样子吗,以前我被皇阿玛责骂,也是这般狼狈的,可如今……”太子停下来不再说下去,他看着堂皇的大殿,眼睛微微泛红。
我试着追问:“如今?”
“没什么,总之就是一句话,想在宫里生存下去,总要学会察言观色的。”
太子一改往常稚气,他对皇宫生存之道的熟悉认知使他瞬间成熟稳重起来。
地上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腕,我整个人被冻得几乎没了温度,鼻子也闻不见红梅清香,只顾得上打喷嚏。
我心里还在计较着万岁爷除夕就发一通火究竟为何,与喧我又不召见我是否有着关联。
昏沉的意识被一声尖利刺耳的通报声唤醒:“永宁侯陆颜卿求见——”
永宁侯绣工不俗的黑靴踏进雪地发出“咯吱”声时正好掠过我,同时我如同魔怔了一般,竟然听见有人轻唤我一声“小鸢”?
我从他后脚跟开始细细打量,最后准备从那颀长背影上移开目光时,他正巧侧身。
我瞧见他手上转动的白玉扳指,注意到他一如既往的俊朗面孔,当然,也回忆起他的侯爷身份以及那日算不上愉悦的对话。
一袭亮色朝服凌驾于金白交界处,远看去,只觉那人多了几分清峻逸然之气。
他攥着我此刻的劫与难,似乎我的安危也在他一念之间徘徊不定。
消失在殿前的身影近乎偏执的刻入我不再按部就班的人生,犹如梦魇缠身般挥之不去。
我带着强烈且不安的预感,失神地念出了对他仅有的认知:“永宁侯……陆颜卿。”
太子扯下披肩的裘衣,罩在我急需一点暖气的躯干上。
“你也知道他吗?”
太子的问题让我收回心神,思量再三,毕竟宫廷不比寻常百姓家,是非真相留三分,于是我摇揺头。
他霎时凝神做一副言官派头、危言模样:
“陆颜卿可谓旷世奇才,他四岁熟读诗书,六岁拜入武圣陈士奇门下,十一岁皆中文、武状元,十三岁进军营,十六岁随大军抵御葛尔丹,率一千骑兵完胜十五万葛尔丹大军,同年受封远顺大将军。
之后大大小小共三十四场战役无不是捷报连连,又封天下兵马大将军,赐虎符。
和乐二十三年,先皇绍淮帝薨,皇阿玛即位,号绍德皇帝。
陆颜卿犯玩忽职守之罪,入狱一载有余,东平元年二月初七,释。”
太子讲述陆颜卿辉煌战绩的同时,字里行间又无处不透着惋惜,他的经历正如星辰浮动明一时暗一时,听者感同身受,似哀歌凄婉悲凉招人同情遗憾。
我不觉得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会就此覆灭,“后来呢?”我迫切的想知道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下藏匿的完整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皇阿玛念及他是初犯,又功在社稷,后封永宁侯。”
“万岁爷还赏他?”
万岁爷究竟是赏罚分明?还是以退为进?
“东平元年三月初三,永宁侯请辞天下兵马大将军之职,上交虎符,食邑三百户,赋闲在家。”
当年先帝在世,为了制衡皇权与四方军权,于是提拔陆颜卿,那时他战功赫赫,权倾朝野已成必然。如今万岁爷执政,自然不会将威胁一直留在身边。
陆颜卿入狱不过是个警钟,一来打压他在军中极高的呼声,而来告诫他君威不可犯,又一个明君姿态赏赐的侯爵,好让陆颜卿感恩戴德,主动归还军权。
好个一举多得的帝王心术!
“那他为何又……”又再一次羊入虎口,还将我牵扯其中呢?
瞧,我真傻,若不是皇命加身,他怕是躲都躲不急,怎么还会主动入虎口来。
太子摇头,我知道他虽为太子,可却不是个能参透帝王心之人,那陆颜卿呢……他这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可否保得全自己连同我的性命?
思绪悠悠萦绕着他,挥不去,散不开……犹如红烛遇风,烛心飘坠凌乱。
风雪骤停,他悠悠然从中走出,闯进雪色中的他,无半点出入宫廷之人的谦卑常态,倒似仙姿欲发之状,确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陆颜卿,你锁眉为何,舒眉为何,愁亦为何,笑亦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