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人家总是偏眼看商贾的,他们一面依靠着商人供给财物粮食,一面又视金如土自命清高。
方素秋是个特殊存在,她没有那些人的世俗观念。
我不由的多看她一眼,柳叶眉上黛轻点,水杏眼中泪欲流,腮凝新荔宛若桃红,流云髻里嵌珠花两朵,玉立身姿曼妙可人,着一袭青白菩提软烟罗,穿白底灰面儿锦绣鞋,裙摆已旧人却仍似从画中来。
本意让她捡个靠我近的位置坐下说话,她却不语地挑了个离我偏远低位坐下,我只能随她去了。
我问:“姨娘前来,可有要事?”
她笑道:“姑娘不必拘谨,唤我素娘便好。侯爷说您是永宁侯府的贵客,特意交代奴家务必好生伺候着。”不紧不慢的语调甚是动听。
“你家侯爷说我是贵客?”听她如此说,我心中不免生疑。
陆颜卿告诉府里人我是他的客,若府里有皇宫密探呢,欺君罔上之罪,他又不考虑了吗?
素娘杏眼含笑,“姑娘不必多虑,这事只有素娘知晓的。”
心下思量,素娘生的貌美无双,柔胜西子,我见犹怜,且深得永宁侯信任,想来定是宠妾了。
我淡淡“嗯”了一声,不料音未落时又有人来访。
管家立在门外道:“小鸢姑娘,芙园的凌夫人传你去见。说是方姨娘若在就一同去。”
我雾水迷茫的侧头看向素娘。
她道:“凌夫人名毓秀,是府里现在位份最高的,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凌元植,她的性格极其跋扈刁蛮,不可一世。
曾有丫鬟不小心损坏了大学士送她的西域蔻丹,她便命人生生扯掉了那丫鬟的十指指甲……”
我不甚气愤:“岂有此理!只一个俗物就要如此折腾人,十指连心,凌毓秀狠毒至此,侯爷不管的吗?”
素娘叹气摇头,上前一步挽住我,“我们快走吧,去晚了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芙园置于东、西厢房之间,分别由两座相对的汉白玉拱桥连接相通,桥下小溪成冰,不见锦鲤。
园里积雪早已除尽,园内清净如寻常巷陌,进屋门帘方启,入时清香扑鼻,细看才知,屋内别有洞天,温润如春,镂空细纹黄花梨木屏风两侧,并蒂芙蓉开遍地,檀木低案上摆放着青花瓷瓶,内插红梅几枝。
屏风后依稀可见站着一中年妇人、坐着一华贵女子。只听妇人出声对一旁女子道:“夫人,她们来了!”
那女子起身,妇人连忙伸出手让她扶着,素娘在我耳旁小声道:“这便是凌夫人了。”
凌夫人搭着妇人臂膀从屏风后悠悠走出,腰肢扭动,风姿灼灼,落坐主位后,即居高临下地对我一番审视。
随即那身旁妇人走到我面前,扯扯我素淡的不行的衣衫,拉拉我披肩而落的散发,嘴里嘀嘀咕咕着,“瞧瞧,瞧瞧,这像什么话!来见夫人就是这样的打扮?果真是没将夫人放在眼里的贱货。”
素娘听不过她的粗鄙之言,替我说话:“许嬷嬷,她毕竟是个姨娘,是个主子!你言语放尊重些为好……”
“方素娘!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训我的嬷嬷,嬷嬷!给我掌她的嘴!”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凌毓秀见素娘不同往日怯弱便开口教训。
准备动手的许嬷嬷,单手在半空中被我截住,“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素娘半分!”说着将她往后一推,她跌坐在地上“哎呦呦”的直嚎。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姨娘。”许嬷嬷撒泼打诨,后又对着凌毓秀道:“夫人,我听底下人说她还自称什么姑娘,都嫁给侯爷了还以为待字闺中呢,不晓得要去勾引哪个奸夫给咱们侯府戴顶绿帽……”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那话虽愠怒有余,但此刻我听来就犹如天籁之音,入耳即能定心神。
那许嬷嬷身子忽然像劈中闪电似的,她哆哆嗦嗦趴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口中含糊不清的大概在说“奴才不是个东西”之类。
我与素娘对视一瞬,随即朝他抚抚身子道:“侯爷。”
凌毓秀脸色僵住,不过眨眼的功夫立即陪笑迎上去,体若无骨的娇嗔道:“侯爷,您可算是来看毓秀了,您都不知道没来看毓秀的这些日子,毓秀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侯爷竟然当着她的面,一把揽过商贾出身的姨娘,“侯爷!”
“方才你的嬷嬷不是问她算什么吗?那现在本侯就告诉你她算什么。她,苏鸢,是我陆颜卿今生唯一的妻。”
陆颜卿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连我差点都信以为真。他唯一的妻?那他依旧可以拥有无数妾啊,这对于从小看鹰那矢志不渝爱情长大的我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许嬷嬷言辞粗鄙,以下犯上,侯府容不得这样的人。”陆颜卿扫一眼地上的人,对管家道:“给些银两打发出去。”
管家忙叫来两个打杂男丁将许嬷嬷拖走,许嬷嬷挣扎着,嘴里叫唤:“夫人!夫人救我!奴才舍不得夫人啊,侯爷,奴才求您别赶奴才走……”
“不要!”凌毓秀几乎是弹起来的,三两步到了嬷嬷面前,用身体护住她,“你们不能赶她走,她是我的嬷嬷……”
管家犯难道:“侯爷,您看这……”
陆颜卿厌烦之色尽显:“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区区一个嬷嬷!丁伯,还不拖她出去!”
管家领命吩咐家丁动手,那凌毓秀哭的梨花带雨跪在永宁侯跟前,死死拽住他的袖管:“侯爷,毓秀求您不要,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不得陆颜卿对她心下生厌,想到父亲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父亲……父亲大人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对我的。”
原以为永宁侯会就此妥协,却不料他甩开凌毓秀,满面怒气道:“你父亲?翰林院大学士凌元植主考期间泄露考题,为谋一己之私弃朝廷法度于不顾,现关押于天牢待审。”
见凌毓秀惊的说不出话来,他道:“你还想说你父亲吗?”
“父亲!父亲一定是被人冤枉的,侯爷你知道的呀,父亲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呀!”凌毓秀满心想让永宁侯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此时被拖走的许嬷嬷正鬼哭狼嚎的叫着她,她扑向嬷嬷时摔了一跤,花容失色的戚然大叫:“嬷嬷,别走!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