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抱着她奔出数十里,寻到一座破庙,将之放下,捡了些许树枝,生了一堆篝火,见她轻咳一声,悠悠转醒,笑道:“你可醒了。”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口,但见衣衫还在,却不敢松懈,颤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到这里来?”
那人哈哈笑道:“我是到妓院取乐的嫖客,而你又是个,但我身上却无分文银两,那你说我抓你出来还能干什么?”
她瞧了这人半晌,摇头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嫖客。”
那人手中枯枝轻轻拨动火堆,笑道:“何以见得?”
她道:“我……我觉得你不是……”
那人哈哈大笑道:“天下之事若只是凭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岂不是恁地简单了?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轨,或是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也还讨点酒钱,喂喂我肚子里的这条酒虫?”
她吓了一跳,低声道:“你若真要卖我,早就卖了,为何还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况且你武功高强,想……想要我……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也不必说那么多。”
那人笑道:“你这小姑娘倒会自圆其说。也罢,老子暂且不卖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单身流落在外,难道不知江湖凶险么?”
她沉吟半晌,说道:“我……我叫杨楚儿,父母双亡,才流落至此的……”见他一脸不信,心下慌了,急道:“我真是父母双亡,难道我要拿爸妈的生死开玩笑不成?”
那人哈哈一笑:“杨楚儿,好名字,”随即叹了口气,道:“有些人无家可归,还有些人却是有家也归不得。唉,吴可归与姑娘倒是同病相怜,你若不嫌弃,便做我身边一个小道童,毕竟女扮男装,在江湖中容易行走一些。”
杨楚儿吃了一惊,道:“你叫吴可归,可是你不是道士呀?”
吴可归笑道:“昨日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便是了。”
杨楚儿若有所思,心想:“明日,明日我将是怎样?他……又将是怎样呢?”
此后杨楚儿便与这吴可归为伴,他见杨楚儿乖巧聪慧,甚是喜欢,便收她为徒,授以武功。杨楚儿知道江湖凶险,她一个女儿家更应该习点功夫,师父教什么,她便认认真真的学什么,她生性聪颖,又颇是坚韧,数月下来,武功已有小成,更是颇通医术。
吴可归本是闲云野鹤,走到那儿便算那儿。杨楚儿便有意带着他随在赵无邪身后,他也是睁眼闭眼,闲来便喝得小酒,或是教徒儿武功医术。
那日龙门石窟的那场比武大会,赵无邪先败后胜,杨楚儿自是欢喜不已,又见他被伍浪所抓,又是焦急万分。吴可归笑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他,我把他抓来,陪在你身边便是。”
杨楚儿急道:“不,我不能见他。师父,你别多管闲事了好不好。”
吴可归微笑摇头。
他俩一路跟随,杨楚儿见赵无邪和丁采儿感情日笃,心头虽如针扎般的疼痛,却又为他们欢喜,但到得夜里还是忍不住落了不少眼泪。吴可归见徒弟心思矛盾如斯,直想抓赵无邪来痛打一顿,但又怕徒儿更加难过,只得作罢。
不过事有转机,那日赵无邪与雷震子等人一场恶斗,赵无邪奋不顾身相救丁文俊,吴可归颇是欣赏他的侠气,便出手相救,哪料丁文俊恩将仇报,一刀将赵无邪劈下悬崖,杨楚儿受惊过度过去,昏死过去,至此三天三夜都不醒。
到得第四日上,杨楚儿才自转醒,却是神色痴呆。吴可归叹道:“那小子已经死了,还想他做什么?”
杨楚儿摇头道:“他若死了,便没有之前的他了,是以他是不会死的,我出去找他。”
吴可归听着话说得莫名其妙,当真拿她没法子,于是随她再入江湖。
初时几月,均无赵无邪的消息,到得新春,黒木崖上却传来赵无邪丁采儿成婚的消息。杨楚儿坚决要上崖观礼,哪知事到半途,又生惊变,新郎官因别的女子与新娘子大打出手,好不热闹。吴可归摇头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理他做甚。”杨楚儿不理,仍要上崖,却不料在洛阳附近的小镇上遇见赵无邪等人。
此时丁采儿与赵无邪斗气服毒,命在旦夕,见赵无邪如癫似狂,杨楚儿苦求师父相救丁采儿。吴可归叹道:“他俩是个痴儿,你也是个痴儿!”但终是爱徒情深,只得答允,但还是出手教训了赵无邪一番,为徒儿出气。
…………
过了数日,赵无邪方才转醒,他受了雷震子全力一击,受伤颇重,但也因此内力大进,只是他吸入了些许毒烟,仍是昏昏沉沉,脑中一片混乱。
他刚一睁眼,便跳将起来,叫道:“采儿,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吴可归冷哼一声,道:“还没死透,不过也差不了几日了。”
杨楚儿忙道:“我师父医术高明得很,定会想法子将她救回来的。你的伤势还没痊愈,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说着扶他坐下。
赵无邪刚自坐下,又跳了起来,道:“我想去看她。”
吴可归冷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见徒儿一脸凄楚,叹道:“罢,罢,谁见叫我是人家师父。”
赵无邪一心都在丁采儿身上,对旁人言语均是充耳不闻,听了这话,便抢先跑出屋去。
吴可归见他出门,忽道:“这小子与你不配。”
杨楚儿一怔,欲语还休。
吴可归叹道:“你这孩子总是将心事藏在心里,再强硬的手断也撬不出半个字。我看这小子与那蛮丫头倒真是天生一对,注定要做夫妻的。”
杨楚儿眼眶一红,轻声道:“那也很好的……”
………………
他们师徒所住之处乃是洛阳城南梅林后的山谷里,此地四面环山,颇是空阔,建了几间茅草屋,屋内陈设虽然简朴,却也有古琴之类的雅具,倒另有一番人间仙境之美。
杨楚儿轻抚置于石几上的七弦古琴,微笑道:“原来师父还会抚琴呢。”
吴可归摇头道:“为师不过一介莽夫,哪有这些雅兴。那是前人留下的。不过十年前为师初到此地之时,这把古琴旁尚有几张宣纸,数只画笔以及墨砚之物。不过那时墨水早干,宣纸也已烂了,所说有百年之久,只是这架古琴却是完好无损,倒是一大奇事。”
杨楚儿轻抚琴弦,但听琴声轻润,浑不是滞搁百年之物,不由惊叹,再幻想当年笔墨纸砚所置方位,伸手摸去,不由大吃一惊,道:“师父,此地先前的主人倒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奇人,他竟能右手抚琴,左手作画!”
吴可归笑道:“你就会胡思乱想,世上哪有这等奇人。”
杨楚儿低头不语。
赵无邪颇是不耐烦,道:“老前辈,我的事……”
吴可归笑道:“你我倒是同道中人。”
赵无邪脸上不禁一热。
吴可归带着两人绕过先前那间茅屋,来到一间较为宽敞的茅屋前,淡然道:“这已是咱们这儿最宽敞明亮的屋子了,却不知能否入得了大少爷的法眼。”
赵无邪实不明他为何总是针对自己,当下也不及细想,推门而入,但见此处当真算得上宽敞明亮,且一尘不染,而家具均为竹制,隐隐透出一股清新之感。然此时的赵无邪可无心欣赏,见丁采儿兀自昏迷不醒,再细瞧她脸色,虽说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强了许多,心下稍安。
吴可归道:“我已设法控制她身上的毒性,但要根除毒质,尚需时日。”赵无邪大喜过望,便要跪拜,吴可归笑道:“你不必感激我。”衣袖一挥,赵无邪竟是生生跪不下去,心头暗惊:“这老道士内力好强。”只得作罢。
便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人大声喝斥,乒乓之声大作。吴可归眉头紧皱,说道:“楚儿,咱们出去看看。”杨楚儿向赵无邪看了一眼,见他只是全神注视着丁采儿,一声叹息,随师父而去。
赵无邪一心守在丁采儿身旁,对外事均是不闻不问,见她眼皮跳动,心下不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