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继续，日子继续，没有轨迹的情绪也在继续。去往是环保局的路上，每公交车要经过肖安的公司，每次路过我都禁不住转过头看两眼，想看见他又不希望他看见我，想了解他的生意又不想问起，我从未如此纠结。
其实我的潜意识已经做了选择，但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说出选择的勇气罢了。
自从在郭涛家发生不愉快之后，肖安的微信和电话渐渐少了，但他微信朋友圈的内容却多了，我能透过那些朦朦胧胧的句子感受到他复杂的心情，我知道，诗人在表达惆怅和苦闷情绪，藏在诗句深处的主人公是我。如果我可以抵达他的心房，看见他颤抖的心跳，我会伤心难过。我每天都看他的朋友圈，以致形成习惯，但从不点赞和评论。
最近他又拿起了木吉他，偶尔在朋友圈会发短暂的小视频。他坐在情人节长藤下的石头上，深情投入，乐曲悠扬：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
我一遍一遍的看着他弹唱的《天使的翅膀》的视频，思绪回到了十年前的大学操场那篇小树林，多少个夜晚，肖安为我一个人弹唱，那是净化心灵、陶冶身心的最好方式，而今，我感受不到曾经的感动和专注，也说不清自己是想找回还是想追忆。
有一天晚上，我换做便装戴着口罩去了情人街，想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看着他弹唱，情人街人来人往，三三两两的恋人们手拉手肩并肩，有的相拥热吻，只有我这个化妆的八零后，偷偷摸摸的前来偷看自己的前男友，这算什么呢？我找遍了长藤下的每一块石头，没有见到肖安的影子，有点失望，毕竟希望落空了，又有点庆幸，真要遇见了怎么说。
在我31岁生日的当天，郭涛为我做了详细的策划，他在市中心最豪华的四海国际饭店定了豪华包间，请了我和他的全家，要给我过一个最高兴最惊喜的生日。我一大早就开始沐浴更衣，化妆筹备，希望用一次狂欢驱赶这一阵子的阴霾的心情，在镜子面前，我自恋欣赏自己，一次次给自己鼓劲：开心开心、一定要开心。
然而，肖安的突然的邀请让我皱起眉头。
他在微信里发来了照片，高高的蜡台上烛光闪闪，中间有个蛋糕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蜡烛，肖安双手合十、面含微笑，做着许愿的样子，看着熟悉的方桌和餐具，想起了那个巴厘岛西餐厅。
停下化妆，我瘫坐在凳子上，逃避开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要抉择，需要尽快，因为郭涛的宝马车快要到了。
“哎呦，闺女今天真是公主啊。”老妈探进头来问我。“小玉，你干嘛呢，发什么楞啊？”
也许我早该告诉自己告诉肖安，只是没有找到的勇气，因为我做了选择，做了决定，好长时间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吧。
对不起。我仅仅给他回复三个字。
我等你。肖安仅仅恢复了三个字。
我关掉手机的网络，闭上眼睛，有力的呼出一口气，对着镜子笑了笑。
单元门口，迎接我的是手捧着一大簇红玫瑰的郭涛，今天他穿着天蓝色西装，打着洁白的领结，神采奕奕，我也会心的一笑，钻进了宝马车。
这是一个奢华的生日宴会，几十平米的超大包间，五颜六色的彩带和气球布置的色彩缤纷，角落里支起了摄像机，有个年轻的女孩拉着悠扬的小提琴，浪漫温馨的氛围之下，我一身粉白色的拖地长裙，举手投足间金色麦穗轻轻摆动，让这间屋子更加释放出夺目的光彩，刚刚坐稳，郭涛把寿星报戴在我的头上，他的母亲说：“哇，小玉今天真是漂亮，寿星帽像不像王冠，好像公主啊。”大家的目光交汇在我的身上，我感到脸上有丝丝的灼热。
桌子上放着各式的精美菜肴，摆了三圈形成一个圆形，中心摆着三层的大蛋糕，像个小型的古堡，高高耸立在桌子中心。
席间其乐融融，大家交杯换盏，我脸上始终洋溢着快乐和美丽的笑容，这是我如此快乐的一天。
在吹蜡烛的时候，郭涛更是尽显浪漫，包间的灯光关闭，烛光闪闪，大家围着我唱着生日歌，许愿之后，我缓缓的吹灭蜡烛，这时灯光全部亮起来，郭涛突然单膝跪地，两只手捧着一个戒指盒，一枚克拉钻闪耀着光芒，这时，大家一边拍手一边喊着“嫁给他、嫁给他、借给他。”
哇，着着实让我惊喜，我想不到他在今天向我求婚，我怪老妈没有提前透漏给我消息，我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潮。
小提琴的琴声变得欢快跳跃，大家掌声和呐喊声越来越快，郭涛真诚的笑脸和钻戒一样闪着光芒。
我有力的点点头。
郭涛为我轻轻的戴上钻戒，大家热烈的鼓掌。。
当晚，郭涛喝了很多酒，他走出酒店就一直拉着我的手，看着他迷醉的眼神，我似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是我猜不出自己咚咚咚如同小兔子跳动的内心想表达什么。就这样，我就依着顺着郭涛坐在后排，陪驾的司机问我们去哪里，不等开口，郭涛迷迷糊糊的说，往前开，他靠在我肩上，露着坏坏的笑，和酒桌上的谦谦君子不太相宜。
我顺着人潮和车潮，顺着一颗身不由己的心走着，又像任由无目的的心游弋。
司机看了看睡着了的郭涛问：“美女，咱往哪走？”
是啊，去哪啊？他醒着时候我会很紧张，他睡着了以后，我便更迷茫。“要不先送我回家吧，去金色家园。”我想回家了，然后在让司机送郭涛。
车经过东大街，我被一处闪光的灯箱的牌子吸引住，那上面写着“美佳洁”，我想到肖安，我下意识的便拿起手机，开通网络，嘟嘟、嘟嘟，微信一条又一条像轰炸一样在我手机闪烁。
几十条微信表达着一句话：他一直在巴厘岛西餐厅等着我，我突然情不自禁的对司机说了一句：“师傅，走外环。”
“走那绕远”
“没事，那车少，带他兜兜风”
我竟做了这样的决定，身边靠着一个刚刚向我求婚的男人，而我要去见另一个男人，拉着“未婚夫”去见前男友！如此荒唐，心提到嗓子眼。但我确实这样做了，我告诉自己，只是路过，仅此看看。
一路上我几次想开口返回，但又放弃了，坐立不安、心绪烦乱。
到了巴厘岛西餐厅，我说下车去透气，慢慢的靠近餐厅，落地大窗口里面的灯光已经昏暗，里面空空荡荡，服务人员正在落下门口的卷帘门。
他走了，我稍稍放松了下来，如果肖安在这里，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怕看见烛光、怕蛋糕、怕木吉他、怕那些带着诗意的话。
我缓缓的走回来，猜不透自己的心，没有见到他，心为何会放松。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还是他的放弃符合我的想法。
我承认这一刻我是自己的陌生人。
我回到车上，眼角余光看着那家熟悉的西餐厅，想着曾经和肖安吃饭的时刻，那不过是两个月以前，大家像朋友，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就一直那样该有多好。
车辆缓缓向前，我看了看熟睡的郭涛，靠在座椅上。
余光里，在街边灯箱下一个身影瞬间夺了一下我的眼睛，会不会是肖安？但车继续向前行驶。
应该不是他。我回过头，黑暗中分辨不出，但是明明很像他，我的大脑做了剧烈的运转和思辨。
“师傅，停下车。”仿佛是下意识的说出的话。
我慢慢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心里的声音一次次告诉自己，不是他，应该不是他，这么晚了，他早就回家了吧。
这个人靠在墙角，垂着头，看不清脸，但是衣服和发型已经告诉我，就是肖安！
我过去轻轻扶起他：“肖安、肖安，”
身边放着他微信里发的蛋糕，旁边还有一个彩色的包装盒，另一侧是满地的罐啤。身上黏糊糊的，他吐在了自己身上，这样的场面让我心酸。
他一直在等我，在我交杯换盏中，在我接受戒指接受绵绵情话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在这里等我，在城市的两端，我享受着那么多快乐，他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品尝伤痛，我太了解肖安了，能够想到他一次次昂头喝下苦酒的痛楚。
我用纸巾慢慢的擦着他的衣服，嘴里和衣服上的散发着熏人的酒气，几次叫他没有反应，尝试着扶着她让他坐直了，他没有动。
他醉了，彻底的醉了。
夜已深，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即使知道，怎么也不能把他带进宝马车，拉着两个男人。但我绝不可以把他放在路边，让他昏睡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静了静，我拿出肖安的手机，给他的员工打了电话。
陪驾的司机走过来，我内心一惊，忽然又鄙视自己，怎么有些偷偷摸摸、怕这怕那的感觉，但我反问自己：难道不怕自己的内心真实的声音被淹没，这个声音就是：我不会看着昏睡的肖安坐视不管。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看，别活在别人的舌尖之下。
“需要帮忙吗？”
“哦。不用，哦，这样，你去帮我买瓶水吧。”我紧张兮兮的。
陪驾司机递过来水，识趣离开了。我打开水给肖安，他昏睡中喝下几口，又靠在我身上。
刚刚也有人靠在我的身上。两个人像一座山一样压着我，不知所措。但愿酒醉中的肖安忘掉伤痛、忘掉我。
那一晚，在昏暗的外环路，肖安靠在我的身边，我们仿佛置身于独自两个人的安静世界。
肖安的员工开着五菱把他扶上车，他们没问我为何在这相遇，也许肖安不只一次跟他们讲述我们的故事，我尽量逃避他们的眼睛，直到看着车开走，慢慢消失昏暗的霓虹灯里。
回到宝马车，我精疲力尽，我没有逃避司机一次次在倒车镜里看我眼神，一个生日，两个男人，两个同样喝醉了的男人，车辆加速行驶，而我依然纠结在心底的十字路口中迷失着。
把郭涛放到他家的大床上，他拉住了我的手，迷迷糊糊的说拉住我：“今天别走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走了。”
我给他盖上被子，跟他说了声对不起，便走出他的豪宅，那一刻我哪有那个想法，我更多想到的是肖安是否已经到家安睡，尽管这个想法是如此的奇葩。
躺在自家的床上，回味着这个奢华的生日，如同一个美好的故事，唯独结尾不是大团圆，打开手机微信，看着，肖安发送的照片，文字，听着他从清醒到醉酒后的情话，我的心像乘坐了时光机器，回到几个小时前，能够感受到他痛的呻吟和爱的呼唤。
今天很累很累。
我希望用时间来忘记一些事，不过肖安的样子总是经常在我的脑海中显现，我不想在见到他醉酒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看到我和郭涛在一起，我害怕他想逃避的那双眼睛，那种眼神在我心上是莫大的愧疚好和纠结。
三天以后，在市局门口，肖安出现了。他一身保洁的工作服，头发略显蓬乱，而突出的胡茬更显得有些沧桑，这不是我印象中帅气的肖安。
“方便说会话吗？”
“嗯”我点头，向着前面的彩虹桥缓缓走着，眼睛不敢直视他，心也揪起来一样。“最近忙吗？”
“还行，写字楼的业务不行了，家庭保洁这块还不错。”他边说边点着一颗烟，大口的吞吐起来，低着头眉头紧锁。
我从未看过他抽烟，紧锁眉头的样子让我想起上一次的分别的惆怅。
在武烈河的彩虹桥上，我双手紧握着栏杆，远眺着前方，雾霾很重，前方一片昏暗迷茫。
他抽了几大口烟，他看了看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几天本来给你写了一封长信，后来又烧了，还是亲口跟你说吧。”
我抬眼看他，他那憔悴的样子让我心生怜悯，我赶忙逃避开他的眼睛。
他说：“自从在市局那次偶遇，我觉得真是缘分使然，那时候我不敢了，懦弱了，我胆小了。”
“肖安，对不起。”我插话说。
“没有没有没有”我语速极快，“没有什么对不起，真的，我来就是跟你说说话，要不憋在心里难受。”
我很想说，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的难受，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摆脱了工作的束缚，也结束了一段故事，想重新来过，也想和你重新开始，但是，”他再一次垂下头。“也许是命运捉弄，也许是我不够勇敢。”
这绵绵情话如果不是分手将是多多么浪漫。
“这些日子，我像回到了十年前，时空穿越了。重新喜欢上你了，感觉很好。”他看向我，眼神像个世界一般宽广。
我闭上眼睛，心已经打颤。
“就是结局不好。再这样下去，对你很不好。我输了，我退出。现在我想说，祝福你，祝福你们，真心话。”
“别说了。”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但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如果可以，我真想逃。
“别这样，小玉，我今天不是惹你哭的，对不起。”肖安看向我，伸手习惯性的要给我擦拭泪水，却又缓缓的缩回了手。
我擦了擦眼睛，心里一颤一颤的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们还是朋友，永远都是，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只有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失去你，十年了，你长在我记忆里了。”
我闭上眼睛，低下头，难道就这样与这段恋情告别吗？我不忍心的。
“讲出来心里真舒坦。”他似乎真的放松了，长叹一口气，转而微笑的看着我。
但他却不知道我有多沉重。
头上的天空没有颜色，脚下的流水静寂无声。
“那，我走了。”他说。
我很想让他留一会，因为这一次转身，不知何时能够再相逢。我希望他走，也许看不到他，心就会好受一点。
我转过身跟她并排向前走，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对视的一刹那，她的眼神那么清澈，纯净如水。
“那些写字楼、大厦的生意，我会跟他说。”
“无所谓，我们的业务很广泛，任何一项都对我构不成威胁。”他笑了笑。
“我走了。”他第二次说了。我轻轻的点头。
他打开面包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轻轻关门，启动了汽车。他摇下窗户，用两根手指向我做了军礼的动作，露出了清纯的微笑。
开走了。
我看着它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画面像被我的眼睛拍下来，长长的定格在我的脑海相册里。这张照片从此重新定义了我们的关系。
我靠在桥的栏杆边，看着那个陌生的方向，泪水再一次流下来。
从此刻起，我失去了他，失去了十年前那个给我无数快乐无数安慰的大男孩，我也失去了十年的记忆，失去了这个城市、这个年份里曾经有过的惊鸿一瞥的幻想。
天意弄人！
然而，老天从来没有捉弄任何人，此时此刻，我也可以加快脚步追上肖安，但我直直的站在桥边，心锁住了脚，独自面对冰冷陌生的城市。
我明明不想失去他，我曾经想回到过去和他厮守终身。我又怕见到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因为我做了选择。
沿着河边的小路，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想问前路，不想目的地。
直到我走进和肖安在这个城市的第一次约会的“巴厘岛西餐厅”。
还是那个桌子，还是我做的位置，我要了两杯红酒，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碰杯，假想着肖安坐在对面，和他诗意的作别。
酒真是个怪东西，高兴的时候需要喝酒，不高兴的时候也需要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