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男生争先恐后地谈恋爱，一个个都像脱缰的野马。那时候学校里流传着一句“名言”：“一流搞外校，二流搞外日，三流才吃窝边草。”外校就是像南艺、南师那种美女多的学校。外日是我们学校的外日，一个班三十个人，二十八个女生、两个男生，急需我们理科系的男生去平衡。而窝边草，那就甭提了，像我们这种学电子、土木、建筑的女生，土了吧唧的，谁看得上。
外贸日语。
南京艺术学院。
南京师范大学。
我，那就更别提了！齐耳短发，小分头，这是高一时学校让剪的，一剪就剪了三年，一直带进了大学。衣服都是高中的那些，我甚至还带去了初中时穿的衣服。我发育晚，个子也一直不见长，体重也一直没变化，竟然能通吃前后六年的衣服。而这个，阳阳就看不惯了。
有一次，她看见我洗衣服，脱口而出：“你这衣服还要洗啊？直接扔了吧。走，周末我带你去夫子庙买衣服去。”
衣服我当然舍不得扔，但是因为阳阳，我终于第一次决定给自己买件衣服。当时心里那个激动啊！完全不管生活费的事情了，就想着大不了少吃点饭，大不了不天天吃肉。
等真到周末了，我却犹豫了。我心里一直在算，坐公交车到三山街一块五，来回三块。如果我买衣服花三十块钱，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就只剩一百六十七块了，一天不到六块钱。一天六块钱应该混得下去。在我快速思考这些数字的时候，阳阳已经迫不及待地背上了她的JanSport，拉着我出门了。
我心里一直嘀咕，三十啊，不能超过三十啊，记住啊！几乎默念了一百遍。
阳阳熟门熟路地带我去了夫子庙的摊子，在中医院后面。真是五花八门啊！我像个乡下孩子进城一样--原来文胸有这么多品种，原来裙子可以短到大腿。就在我观摩这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文胸的时候，阳阳拉了我一把，她低声说道：“你盯着这些小姐用品看干吗？”
我愕然：“啊？你怎么知道的啊？”
“正常人会穿那么短的裙子啊？还那么艳！”
“这样啊！”我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
那次我没花掉三十块钱，买衣服的都是阳阳。她一共花了两百六十三块，一件Fun的衬衫一百九十八，一件地摊上的牛仔裤六十五。这些我都买不起。这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哪！
但是一回到学校我就后悔了。我白白花了三块钱，结果什么都没有买到，亏了！
不过，我后来学聪明了。系里面也有几个和我家境差不多的女生，我跟着她们一起逛街。原来夫子庙不光有专卖店，还有地下商场。我观察学校美女的穿着，再去地下商场淘类似的。
可是，公主抹着胭脂，那是高贵，村妇抹胭脂，那就是二了。
我满心欢喜地淘了件带燕尾服尾巴的白衬衫，花了二十五块。我想象着自己穿上后美美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抬头挺胸地走过男生宿舍时那些男生的表情，真是美死了！
但后来那件衣服，我穿了不到三次就不敢再穿了。我真是一个二十五，那个价格嘲笑着我。我没有漂亮裙子配那件衬衫，没有漂亮的外套搭那件衬衫，我男生般的短发也和那件衣服一点不搭。我付钱的时候一定是脑子短路了。
我开始在乎自己的穿衣打扮，开始学着照镜子，开始痴痴地偷窥帅哥。这些，阳阳都看在眼里。
阳阳真是好姐们儿！她有好多好兄弟，经常带我去找他们玩。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溜冰，去过军人俱乐部和健康路上的好多溜冰场。那个时候，有个男孩对我特别好。
他的绰号叫“大头”，因为他的头很大，和身体不协调地大。
每次溜完冰，他都要送我们回学校，他说我们学校地处偏僻，我们在路上不安全。公交车上有位置了，他都让我去坐，我不好意思，就让阳阳坐，阳阳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推着，结果让别人坐了。
但后来就找不到大头的影子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阳阳在阶梯教室里上晚自习，突然，门口有人喊：“葛一是不是在这里啊？”
我惊愕，男生开始起哄。
我硬着头皮出去了。一出门，喊我的那个男生不见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转身，刷地一下，差点撞到一个男生。
这个男生就是大头。
大头抱着一束鲜花，羞涩地对我说：“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傻了，脑子嗡嗡直响。教室门口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同学，我的脸颊滚烫，也顾不上什么了，拉着大头直奔操场。
操场的冷风吹凉了脸蛋，我们默不作声地站在跑道边。他手里拿着花，我用手揪着裤子。好几次他都欲言又止，我也无言以对。我们不熟啊，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啊，怎么这么快啊？
我问他：“你看上我啥了？”
大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又问：“我……你怎么想到送花的啊？”
大头说：“我就怕我不送，你就成别人女朋友了。”
我……我……我结巴了。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说：“要不我们走走吧。”
他点点头，手里还拿着那束花。
我带他逛学校。我们学校建得很漂亮，是红色的欧式风格。渐渐地，我们不那么拘束了。我跟他讲我们学校的鬼故事，讲教学楼为什么要这么建，正讲着，路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窣声响。
我们两个傻乎乎地往草丛里走去，我还说了句“别真的遇到鬼了吧”。结果，定睛一看，傻眼了。原来是一对情侣正在缠绵。我们疯了似的跑开，然后在空地上肆意地大笑。
大头说：“你真有意思。”
我说：“那就不能做朋友啊？”
他不说话了。
我恨我自己嘴快，说什么不好偏说这句狗屁话！好不容易爱情降临了，我应该好好把握才是啊！他一不说话我就觉得尴尬。我飞快地想着应该怎么办。这时候铃声响了，晚自习下课了。救星啊！
我说：“下课了，要不我送你去公交站吧，晚了，学校就关门了。”他说好。
我们沿着学校围墙走了很久才走到公交站，一路上谁也不说话。
到了站台，他突然醒了一般，哎呀一声：“不行啊！我傻了，我怎么让你送我啊？走，我再把你送回学校。这一路太偏了，不安全。”
我被他逗得笑岔气了，说：“你当我小孩，还怕黑啊？”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回学校，我们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两人都不再腼腆了。
在宿舍楼下，他说：“我要走了。”
我说：“好，你注意安全。”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花塞到我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愣住了，悻悻地拿着花回了宿舍。难道他害怕我不收他的花？不会啊！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束花啊！
所以说，女人就是纸老虎，一束花就能终结一个少女怀春的心！
但是大头在还没终结我之前，就消失了。
一开始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消失。三五天前他还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我没觉得不正常，室友们还打趣地问我：“你这花要不要扔了啊？都快蔫了。”
我自嘲道：“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束花，我要把它变成化石留着。”后来，再不扔就要臭了的时候，我摘下几片花瓣夹在书中，才恋恋不舍地扔掉了那束花。
有一天，阳阳突然说了句：“最近怎么没见到大头啊？小子，你是不是把他给咔嚓啦？”
我这才心里一惊。一算，距离上次送花也快两个星期了，是没啥动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同学们都以为我恋爱了，我也觉得自己恋爱了。满面春风，连帅哥都懒得偷窥，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形象不算清晰的大头的样子。
但是我突然想起，我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我问了阳阳，阳阳摇摇头，说去帮我问问。而我却等来了一个极度郁闷的消息，对那时的我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大头走了，阳阳告诉我。
什么？大头走了？
我抓住阳阳：“是死了还是走了啊？说清楚啊，什么时候走的啊？”
阳阳看我急了，连忙说：“是走了，回老家了，听说上周就回去了。”
“啊？”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大头回老家了，他转校了。听说他找关系回去上了个本科。大头走得很匆忙，很多东西都送给室友了……我听不进这些了！
我独自爬上床，陷入了沉思。大头走了？就这么走了？上周我们还打过电话啊？怎么突然就断了？我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没想到他走了啊？
他走了还大老远地跑过来给我送什么花啊？怎么还对我说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啊？为什么啊？难道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难道他就想在走之前体验一把激情？
那段时间我挺悲伤的，我这个没开始的恋爱就这么结束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