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的努力后，你就会发现自己要比想象的优秀很多。
因为实习，我每周都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但是后来铜锣湾再也没去接过我，就算是大家一起上课，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就和上次骑自行车一样，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实习上。
正式上班后，我被分到了硬件部，开始时专门给他们画电路板图，也就是按照他们的原理图画出电路板图。这个活的工作量其实很大，要布局，要排线，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一想到自己画出来的图今后有可能拿去制版，我就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当然，他们都是拿的一些老方案给我改，就是给我练手的。
虽然长时间盯着电脑会两眼发花，但是我特别享受这活儿。因为坐我后面的是一个开心果，他是硬件部的经理，叫过厝，也就是“过错”。
过错每次喊小丽姐，都是这么喊的：“小丽--啊--姐。”前段是“步步高”广告音，最后一个字超短，短得你不仔细听，就有可能听不到。
小丽姐每次都很不耐烦地说：“又有啥事啊你？”
这个公司也就三年历史。小丽姐、岭子、两个老院士、焊工陈大姐是第一批元老级人物，过错、朱帅、阿诗、高蛋、尚飞、娟子是第二批进来的，我就自封第三批吧。除了两个老院士和陈大姐，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最大的是七八年的，最小的是八零年的，哦，不，我来了以后，最小的就是八二年的了。所以公司的氛围特别活跃。
我后来听小丽姐说，我来了以后办公室的气氛才变得活跃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是先说说过错吧。
他前一年刚从苏大计算机系毕业，比我大两岁，浓浓的两大丛眉毛几乎相连。他的眼睛让我想起我小学那个严老师，同样的大眼睛，同样戴着眼镜，不同的是，一个眼睛里射出的是嫌恶的眼神，一个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机灵和聪颖。过错个子很高，一米八五以上，可能是太高的缘故，他每次进门都要下意识地低头，以至于他有点微微地驼背。
用总经理助理娟子的话说：“这是你的实习指导老师，过错经理。他会带着你完成实习工作和你的毕业设计。”娟子总是似笑非笑的一副模具的表情，那些字一个一个地从她那樱桃小嘴里面蹦出来，似乎都不带一点语气。
硬件部只有三个人，岭子、小丽姐、过错。过错是女人堆里唯一的一个男人，他自然如沐春风，扬扬得意。公司里面最活跃的人就是他了。但是，我却偷偷地关心起软件部的朱帅来了。
朱帅平时话不多，很严肃，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时间都看着电脑，严肃地思考，还有百分之一的时间是去倒水。他倒水的时候就会往我这边看看，我发现他每次和我目光交错，都会会意地笑笑。那像是一种鼓励的笑，又像是一种期待的笑。我说不清，但是我能发觉，他对我比对别人温柔一点。
其实过错对我也很不错，时不时地问我有没有什么难处，而且还经常讲讲小笑话什么的，活跃气氛。这时候，大家一般都会跟着笑，除了朱帅。
后来我才知道，朱帅只比我大两岁，但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个消息让我有些许惆怅。我多方打听，得知他的女朋友很漂亮，而且是他的大学同学，几乎已经到私定终身的地步了。当然，这么完美的男人，没人来占坑是天理不容的。只可惜，那个占坑的人，不是我。
暗恋没戏了，我就立马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工作，以至于以后，这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个“潜规则”。
当了两个星期的“杨白劳”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干过的所有活儿都和毕业设计沾不上边。甚至我的毕业设计题目都没选好，这让我很郁闷。
一次中午吃完饭后，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快走几步跟上了朱帅，急切地告诉了他我的忧虑。朱帅微微地笑了笑，悠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倒不急，我手里的项目给你做一百个毕业设计都够，你放心吧。毕业设计的事，我会帮你考虑的。”
听了他的话，我就像吃了秤砣一样定了心。朱帅是什么人啊，他绝对是我心目中的泰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泰斗中的泰斗出现了，就是那两个老院士。
我也不知道那两个老院士是不是真的院士，他们很老，至少有七十岁。他们原来是部队研究所里面的，这个公司的老总也是部队研究所的，这公司就是他们三个人创办的。这两位老院士一位姓林，一位姓谢。
林老师和朱帅一样严肃沉默，谢老师则相反。谢老师甚至还偶尔和我开开小玩笑。这让一个人很不爽，那个人就是岭子。
岭子是个女孩，比我大四岁，在我来之前深得谢老师的喜爱。有一次，岭子喝水的时候遇到我，满是醋意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谢老师对你不错啊！”
我当时只觉得无言以对，于是学着蜡笔小新的口吻说：“姐--姐--你不要这样嘛--”
岭子本来还板着个奸臣脸，结果我话音刚落她嘴里的水就全喷出来了。
我笑得人仰马翻。
岭子捂着肚子说：“不许喊人家姐姐，会被喊老的。”
我小新附体：“好哦……”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学小新了。
软件部的高蛋是一个让人无语的人。小心眼，心思细，爱生气，不服输，看不起人，乱七八糟一身的坏毛病。我一开始挺不喜欢他的，有一次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就想方设法地踩回来，这让我很是生气。
我曾经有一次气到抡起手肘顶他的腰。他果不其然地反击，疼得我龇牙咧嘴。他看我痛了，就胜利地昂起头，哼一声跑开了，我真想掐死他！
但是，谁知道，我们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损友。他和我关系渐好，就是从我学蜡笔小新开始的。他特别喜欢让我学小新，讲小新的故事，还喜欢让我学着小新的样子去调戏岭子。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喜欢岭子。
结果还真是这样。听说在我来之前，高蛋硬生生地被岭子拒绝了，高蛋很是懊恼。怪不得会欺负我，敢情是想拿我撒气，我终于找到高蛋的弱点了。只要高蛋一欺负我，我就直喊：“岭子岭子，快来快来！”屡试不爽。
我是个标准的花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暗恋起过错来了，而且是小丽姐发现的。
小丽姐是陕西人，性子特别直。她讨厌你，她就会直说；她喜欢你，她也会直说。她就是一直来直去的人，什么含情脉脉啊，什么欲语还休啊，什么欲盖弥彰啊，什么隔山打牛啊，都和她八竿子打不着。
那是一天午间的时候，我正和过错说什么好玩的事，两人嘻嘻哈哈的。小丽姐突然用高八度的声音说：“狗子啊，你是不是喜欢过错啊？”
我和过错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过错反应比我快，他嬉皮笑脸地说：“小丽啊，你是不是吃醋啦？我不介意多一个人暗恋我啊。”
小丽姐不吃他那套，丢了句话，没把过错给噎死：“就你那样，我倒了八辈子霉都看不上你！”说完，小丽姐带着全然超脱的神情，走开了。
小丽姐最后那句话，不只把我逗乐了，连周围的人都乐了起来。过错一脸不好意思地走回他的格子间。
那天晚上，躺在宿舍被窝里面，我一脸好奇地问小丽姐，怎么看出我暗恋过错的。小丽姐不紧不慢地说：“就你心里那个小九九，我一看就知道了。”
我立马一惊，连忙问：“你还知道啥？”
小丽姐说：“你还喜欢朱帅。”
“小丽姐，这你也看得出来？”
小丽姐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没回答我，继续说：“就这帮矬男人，还暗恋来暗恋去的，喜欢就说去呗，憋着不累啊？”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告诉她，至今为止我都是用这种方式喜欢一个人的，而且，我的每一次暗恋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小丽姐一脸不爽地说：“不失败才怪呢！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江苏人。喜欢一个人不去说，都这么折磨自己干啥？男人没一个有男人的样子，一帮子娘里娘气的……”
小丽姐那么一搅和，我暗恋的事就黄了。过错脸皮厚，他当然不介意女孩喜欢他，他恨不得后宫佳丽三千人，一人独享。来者不拒，拒者不来，来者不拒的人是过错，拒者不来的是我。
暗恋见光，就像一个人意淫得正爽，还没到高潮就被人拖下了床，心里的失落和惆怅无以复加，哪怕那拖你下床的人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啊，你继续啊，你继续啊”也无济于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再喜欢过错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排斥他，或者不和他讲话，或者冷淡他。我就当那天小丽姐是调侃我，时不时地还拿这件事自嘲一番。
我丰富的暗恋经验告诉自己，越是坦荡地承认，别人就越会觉得你们没什么，你也能快速地远离尴尬。多么经典的理论啊！我深深地佩服自己。
直到我们公司来了个美女前台，过错的色狼本性才彻底败露。用小丽姐的话来说：“我一看到过错和猪头在那里说话，就恶心得想吐。”小丽姐如此犀利，让我深感佩服。而且，关键在于，无论小丽姐如何犀利，讲话如何难听，众人都选择偃旗息鼓。这又让小丽姐深深地觉得江苏的男人没有骨气，或者说没有霸气。
后来我才知道，小丽姐的表哥是某部队的大官。我对大官毫无印象，直到后来的后来，小丽姐带我去上海找她表哥，我才知道，原来大官就是很大很大的官啊！
当我把公司里里外外的人都处熟了的时候，我愕然发现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交毕业论文了，而我的论文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我急吼吼地去找朱帅。朱帅一听是毕业论文的事情，笑了笑，慢悠悠地说：“看把你急的，我还以为你暗恋谁又被小丽发现了呢。”
急吼吼：性急慌忙的样子。
周围的同事都笑着瞄瞄我，我懂，朱帅很少开玩笑的。我连忙说：“那还不简单，以后我暗恋谁我先告诉你，你帮我参考参考。”
他笑着拿出一个案子，说：“这是论文的提纲，你硬件不会找岭子，软件不会找高蛋，他们都不会你找我。这几天你手上的事情都放一放，先把论文做了吧。”
我如领圣旨般捧着案子回到了座位。
仔细一看案子，我就不得不佩服起朱帅来。给我课题他绝对是认真思考过的，不能太大，不能太小，不能太难，不能太易，不能不实用，不能太实用。这绝对就是毕业论文的精髓啊！
朱帅让我做一个红外报警仪。我在大学实验期间曾经做过一个温度报警器，跟这个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是朱帅让我做得更深入了一点，这个度把握得很好。
我大概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按照朱帅给出的阀值写好程序，输入单片机，然后做了个不算太难的电路设计，自己焊好板子，分别送给岭子和高蛋检查。高蛋他们虽然平时嬉皮笑脸没有正经，但是一工作起来，一个个严肃得像拆定时炸弹一样。没过几分钟，他们就指出了我不少问题。
我深深地觉得自己过于浮躁了，高蛋不改本色地调侃道：“不过，你大专都没毕业还能折腾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
我出其不意地给了高蛋一拳，然后飞也似的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说：“不许打击报复，我们扯平了。”
岭子很认真地纠正了我几个问题，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你这个毕业设计绝对能拿优！”我听着这句话，兴冲冲地去做我的V2版了。果不其然，我的毕业设计拿了个优。
毕业总是伤感的。因为要迁就很多老师的时间，散伙饭临时定在一天中午。我上午一得到消息就赶去买火车票，只是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散了。我不无懊恼，阳阳安慰我说，去了也是无聊，都是老师，大家都放不开，又因为不久要离别，气氛压抑得不得了，所以早早地就结束了。但是无论如何，我至今还在懊恼这件事，总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涯一点都不完整。
至今，同学们回忆起来，我们班聚得最全、最开心的一次，竟然是我的二十岁生日聚会。而且每一次大家聚到一起，都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唏嘘不已。
毕业就是对大学生活的一个了断。我们在学校的每一个经典场景前都留了影，就算再伤感，照片上的人都是笑着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拍照片的日子，我们几个女生手拉着手，漫步在学校的小路上，或伤感或开心地说笑。只是，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地打听，都找不到铜锣湾的消息，他就像消失了一样。甚至最后在拍集体照的时候，他都差点没来。
那天拍集体照，我们班专升本的同学都回来了。那一天我突然有一种深刻的感觉，在我们这帮低分的同学中，友谊来得更长久更浓烈。
怀着很多很多的遗憾，我离开了那个待了三年的地方。
我甚至没有开始一段真正的恋情，我就毕业了！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老孙道别，我就毕业了！
……有太多的甚至、太多的遗憾，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毕业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签就业协议，签了就可以调档，可以迁户口。在这个当口儿，我终于遇到工作后的第一个大问题了。
吉公司评估了我的实习情况，决定留下我，然后进入六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八百块钱一个月，房补一百，因为公司包住，就等于一个月九百。那时候是二〇〇二年，根本没有三金、劳保什么的，甚至听都没听过。我脑子里面只有一件事，就是户口。按照学校的说法，签了就业协议，学校就会把档案调去工作所在地，如果工作所在地不接收，我们的户口就会被打回原籍。
当时我对自己的试用期工资很满意。九百呀，不少啦，是实习期的三倍呢！结果就在公司和我签了就业协议后的第二个月，开发区管委会的人力资源主管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如果一个月之内我的公司不给我迁户口，我的档案和户口就会被打回原籍。
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把我搞蒙了。
我连忙请了一会儿假，急吼吼地赶去旁边的管委会，找到了那个人力资源的人，问他：“公司不是已经和我签过协议了吗，怎么不帮我迁户口呢？是不是签了协议，户口就自动迁过来啊？”
原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我想得太简单了。那个人力资源主管向我详细地解释，B城当时有个人才引进模式，条件不符合是不能迁户口的。如果是本科还好说，如果是专科，就必须非常优秀，打分打到多少，户口才能迁进来。但是，如果企业主动要求办理户口，那么一个企业每年是有几个名额的，那就不用打分了。
我记住了最关键的后半段，赶回了公司。我立马找到总经理助理兼人力资源主管兼行政主管的娟子，我才急吼吼地说了两句，她就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我：“你是大专生，我们公司是不会给大专生迁户口的，你不知道吗？”
一贯的不冷不热，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我听出了她话里的鄙夷之情。我愤然地说：“公司哪条规定写着大专生不给迁户口了？”
她被我问愣住了，然后眼珠一转，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条不成文的规定，我们一直这么做的。”
我脑子里面快速闪过公司里的所有员工：高蛋、过错、朱帅都是本科，不存在这个情况；陈大姐是本地人，也不存在这个情况；就差小丽姐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我要先去打探打探。
于是我赶紧回一句：“行，那我去问问管委会，到底该怎么搞！”在我出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娟子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等我找到小丽姐，把这事一说，小丽姐立马愤恨地说了一句：“可恶的公司，就知道欺软怕硬！”
小丽姐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她的情况。小丽姐也是上的大专，而且最后一年她觉得上学没意思，就让她表哥帮她想办法出来工作了。小丽姐说：“我高中生都能迁进来，更何况你个大专生啊！你就去说，我高中都能迁，凭啥你大专不能迁？你去说，我不怕人知道是我说的。反正我哥在，没人敢怎么着我！”
小丽姐仗义得一塌糊涂，我当时就差点给她跪下了。
下午一上班，我就去找娟子。这回我不急了，我学着娟子的官腔说：“那么，现在公司有什么打算？”
娟子头也没抬，眼睛往我这里一扬：“什么什么打算？”
我说：“关于给我迁户口的事的打算。”
她看了看我：“上午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能迁！”
我说：“这是谁的意思？柳总的意思，还是公司的意思？”
娟子被我问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我乘胜追击：“如果这件事情公司不能解决好，那我肯定是会去劳动局找仲裁的。”
娟子听说我要找劳动局，一下子愣住了。
我说：“明人不做暗事，你也没必要忽悠我骗我，小丽姐怎么办的户口？难道不是你办的？如果你觉得我好欺负，你就错了！如果是柳总不同意，我就去问他为啥不同意。如果是公司不同意，请拿出书面的政策文件。”
我的声音很大，一旁坐着没说话的卞老师也过来打圆场。卞老师是柳总的丈人，他们绝对蛇鼠一窝。
卞老师说：“公司就这么规定的，也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