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杜昂说得有些郑重,但绣娘并没抬头,依旧一针一针的扯着红线。
“嗯?什么事?”绣娘的脸色被烛光照得微黄,看上去更加温柔美丽。
“我……唔,那个孙道长给了我一个机会。”
“不是给了你一把剑吗?”
“是,给了剑,也给了机会。”
“什么机会?”
“他让我去修行。”
绣娘身子一震,许久没回话,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白色的绢布上,慢慢化开,形成一朵妖艳的红花,她在绢布上已经绣了不少梅花,但都被这朵红花浸染了,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娘,你扎到手了!”杜昂慌道。
绣娘长年做着针线活,虽然技艺娴熟,但总有出神的时候,偶尔被扎上一两针,也并不在意。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针线,按住伤口,轻叹一声‘
“这几天你在我身边殷勤卖乖,数次欲言又止,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杜昂没想到娘早已将自己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只得点了点头。
“倘若我不答应,你也会想办法溜出去,是不是?”。
杜昂木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绣娘看上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屋里的烛光忽然摇曳起来,晃得两人的思绪有些凌乱,时间却仿佛静止了一般,将两人的身影定格得一动不动。
良久,绣娘终于打破了僵硬的气氛,柔声道:“娘带你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远离外面的纷纷扰扰。这十几年来,娘看着你一天天的长大,心中很是欣慰,也很满足。但娘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长大了会离我而去,只是比我想象中早多了。你执意要去就去吧,反正早晚要去的。”
杜昂扑在绣娘腿上,眼中已是泪光泛泛。绣娘摸着他的头,续道:“娘虽然是个凡人,但于修行上的事也有过一些见闻。外面的世界,很多人为了修仙求道往往不择手段,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来,修仙一途看似风光,实是凶险至极,你小小年纪,只怕更加不易。”
杜昂听了一愣,从娘的话中可知,娘好像知道不少修行上的事。难道娘也修行过?娘和自己来自哪里?爹又在哪?
他口中答应着娘的话,心中却想着这些从小到大一直想着的问题。他觉得娘一直不跟自己说这些事情,虽然有她自己的道理,但时至今日,这些事情总要问个清楚,他才走得安心。
绣娘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多,杜昂听了好半天,才捡了个间隙,试着问道:
“娘,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南边的一座小城,名叫坛子城。”
“坛子城?名字怪怪的!”
“你要是不信娘的话,就别问了。”
“我信!我信!我爹真的死了吗?”
“……”
杜昂这句话大有问题,前后不一,所以绣娘嗔怪了一句,又做起针线活来,也不再答话,可她终究有些心绪不宁,缝了几针,又问道:
“那孙道长真是从仙殿来的道士?”
“他说他是仙殿的剑侍,你看这有个紫玉符。”
“娘又不认得真假,不过看着倒挺稀罕!嗯,那个苏家小姐也一起去?”
“嗯。”
“叫什么名来着?”
“苏青青。”
“唉,好好的一大家子,怎么突然就遭了殃!如今剩下她一个女孩,怪可怜的。”她揉了揉眼睛,又问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十八,等苏家老爷夫人过了头七。”
“好,到时候我们也去拜拜苏家老爷夫人,这些年来,娘的这些织物刺绣倒有一半是苏家买去了,而且价格还高不少。”
这一晚娘俩都没有睡好,杜昂隐约听到娘在隔壁轻轻的啜泣,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起来。
不过既然事情都说开了,剩下的两日心里便自在多了。村里人听说杜昂要远去修行,有喜有忧,但多半还是支持的。他们纷纷准备了礼物,陆陆续续登门拜访,家里反倒一下子热闹起来。
桃小燕捧了几张兽皮,缠着要和绣娘一起给杜昂缝一件短褂。她花了好些功夫才缝完了一根线,手上早被扎了好几个针眼,可到头来绣娘还是摇了摇头,拆了线,又返工了一遍。
桃小燕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也不像往常那样待见杜昂,似乎一看见杜昂就来气。
杜昂为了哄她,将往常逗乐她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却无一奏效,心道自己不光不懂娘的心思,连这个十岁丫头的心思也猜不着半点,当真有些挫败感。好在他每日勤修剑意,砍树劈石,觉着出剑一天比一天顺手,威力一天比一天大,不禁信心大涨,心情大好,也不跟桃小燕计较了。
===
这一日到了十八,绣娘起了个大早,煮了两碗面条。杜昂见自己碗里加了三个鸡蛋,蛋白很白,蛋黄将凝未凝,正是自己最爱吃的。他也不推让,一声不响地吃完。绣娘像往常一样看着他吃,欣慰地笑着。
两人吃罢早饭,收拾妥当行李,开门出来,只见平常慵懒惯了的村里人已经起来了不少,拥着将他们娘俩送到了村口。
绣娘和杜昂向他们挥泪告别,上了山道,随行的就只有桃大勇父女和李晟父子了。六人走了不到两里,李晟突然崴了脚,只得停下来歇息。桃大勇要李昕搀着他爹回去,李昕只是不允。李晟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说他歇息一阵,自己便可以回去。
李昕自然知道他爹的心思,虽然回去少不了挨一顿揍,但他也顾不得了。
这天天气并不太好,整个天空灰蒙蒙的,让人心里徒添烦闷。
一路上,往常说说闹闹的气氛荡然无存,桃小燕不大说话,李昕见桃小燕不大说话也不大说话,倒只有桃大勇,有一句没一句的防止冷场,直到他发现自己越说反而越冷场,只得暗自叹了口气,也做了一只闷葫芦。
小镇依旧是一片废墟,看来镇上的居民暂时没有搬回来的意思。有几间简易的木房随意的搭在废墙之间,里面堆了不少残废品,都是一些大火中幸存的杯瓶锅碗。
几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满脸黑灰,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唉声叹气,全没了往日东拉西扯的心情。
苏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几个中年人进进出出,看着倒有些热闹。苏青青在门前候着,似乎有些焦急。她见杜昂终于来了,长吁了一口气,却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绣娘说要去祭拜一下苏家老爷夫人,徐五领着他们进了苏宅,见宅内已经收拾干净,只是少了亭台房舍,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片,靠西边已经修好了几个房间,苏衍光夫妇及长辈亲戚的灵位,便设在里边。
这五人虽然和苏家非亲非故,但感恩苏家平时的照顾,因此都上了香,磕了头。
苏青青跪在一旁焚香添纸,泪流不止。
听徐五说,他会一直帮着打理苏家的家务和生意,这原本也是他份内之事。苏家少爷小姐还在人世,这份责任更显得义不容辞。这几天他忙里忙外,奔东奔西,处理事情有条不紊,面面俱到,让苏青青心里平静了不少,温暖了不少。
马声嘶嘶,催人远行。
绣娘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杜昂许多话,桃大勇倒很坦然,蒲扇般大的手掌一拍,说道:“当当,男子汉要大气一点,桃叔叔等着见识你的本事呐!”
杜昂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却正好将桃小燕拉了过来,揽在怀里,说道:“小燕,当当哥真的要走了!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当当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桃小燕搂着杜昂的腰,哽咽道。
杜昂连连答应,一旁的李昕也凑了过来,将他们两人一齐抱住,笑道:“当当,到时候你学了本事回来,一定要带我们到天上飞一遭,我可盼着这一天呢!”
“将来你越来越胖了,当当哥可带不动了。”桃小燕向李昕白了一眼。
“那我明儿就开始减肥。”李昕嘿嘿傻笑起来。
杜昂背着行李,和苏青青上了马车。徐五向众人拱了拱手,又对绣娘说一路上的费用他会负责,大可不必担心,便上了马车,扬起了马鞭。
李昕和桃小燕追着马车跑了好一段路,眼见马车渐渐没入山里,再也追不上了。
桃小燕见杜昂跟着苏青青去了,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就像手里的糖果被人抢去了一样。她一头扎进李昕的怀里,放声哭道:
“当当哥是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