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说道,初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泪水,每个人都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会哭,因为……因为真的忍不住。
烂柯突然想起,在这座莲台下,在这座骨山下,在这骸骨堆的最深处,也有一具这样的尸骨,爱哭。
他低着头,闭目诵念。
初晴转过身,向铁门外跑去,只有泪水留在地面。
一点点,一滴滴,顺着她的足迹,一步步远去。
林忆环视这片莲海,他的手摸到了堆堆的白骨。看到了莲,自然也看到了骨,然而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问道:“不知大师是何名讳。”
只有知道名字,才能感谢。
烂柯似是没有听到般,如老僧定座。周遭金光闪烁,无数佛陀围绕着他,双手合十,低头诵念。林忆似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道:“我听闻,佛家修的是来世,那么这世间真有轮回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我希望下辈子,命会好点。
烂柯睁开眼,有雷光自他眼中跳跃,有无数的佛国在他眼中诞生又毁灭,他抬起来,似乎能隔着上方坚硬的石壁,隔着上方重重的海域,看到海面上的海鸥自由自在的飞向,看到白云随意的变换形状,天空还是如那时般澄澈。
“没有命运。”
烂柯没回答林忆的问题,而是打破了他内心的希望。
“但你的命,不好。”
这似乎是两句很矛盾的话,自一个人的口中说出,就显得更矛盾了。
林忆也知道自己的命不好,被人当面说出,他也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极为认同的说道:“是的。”
“但我听说,修炼能改变命运。”林忆继而又说道。
烂柯盘腿坐下,以一个禅定的姿势,一朵莲花,蓦然长大,形成一个小小的莲台。他坐在莲台上,袈裟垂下,遮住了莲台的边缘,他挺直腰板,温润的皮肤仿佛掐得出水来,灿烂的金光自他周身散开,恍若一尊行走在人间的佛。
“命是命,运是运,但没有命运。”
阵阵梵音,醍醐灌顶。
“那么修炼,修的是什么。”
有的人,为了强大的力量,有的人,为了崇高的地位,有的人,为了看看沿途的风景。单更多的人,为了改变命运。
武器可以给人带来力量,比如在基因锁未被打开之前的枪炮,核弹,那时的人类,就早已掌握了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政治可以给人带来无止境的权利,那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
可是现在,没有命运。
那么,我们的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你修练过吗。”
烂柯问道。
“没有。”
“你睡过觉吗。”
“睡过。”
林忆回答道,眼中越来越清晰,我为什么要睡觉,因为困了,我为什么困了,因为累了,我为什么累了,因为能量消耗太大,我能量为什么消耗太大……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修炼又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就像困了自然要睡觉,想修炼了,那自然便修炼。
林忆想了想,羡慕的说道:“我突然想修炼了。”
一片安静,是的,有的人修炼需要理由,可有的人并不需要,就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样,想修炼了,自然修炼,不想了,就放弃。
“下辈子吧。”烂柯在莲台上,望着下方那个连自己起身都无法做到的少年,说道。
这是一句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烂柯说的很认真也很现实,或许,这就是对林忆最好的建议。
“嗯。”林忆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声嗯很微弱,莲海在摇摆,佛陀在诵念。林忆说了太多的话,问了太多的问题。一口气,总会有被用完的时候,一场雨总会有停的时候,那个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眼中还有着丝神彩,那代表最后的希望。
“你死后,我会为你诵经。”
烂柯看着林忆,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思绪飘遥,自己死后,又有谁会为自己诵经。他望了望那成山的白骨,心里默然。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刀利天……”
他闭上双目,眼中金意散去,惟有漫天的佛陀和周身摇曳的莲海。
久久,烂柯开口问道:“都记住了吗。”
他念的是地藏心经,不是功法,只是少时时常在庙中所做的功课,如果死后没人度,那该有多可怜。他笑到:“诸事无常,如果我比你先死,就念这个,送我离开。”
再厉害的佛,也怕死后,无人相送。
林忆没有回答,他记住了,但他快要死了。
说不出话来。
他只看到,无数的佛陀向着他招手,那是一片金色的国度,在这金光中,仿佛回到了家,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笑靥,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脸庞,抚过他的眉尖。
……
无数的佛经,往事,典故。
写在一张张纸条上,被送往十万大山,暗涌在翻滚,在海底冲击震动,然而海面却还是那般平静,无数的势力在这暗涌中消失,终有一天,这暗涌会化作巨浪,倾覆整片海洋。
“帝国天都白马寺方丈,原来还有一个私生子。”
“清水河畔族长死亡,邀慧弘大师去做法事。”
“雪原,有一佛宝出,众人抢夺。”
无数的信息,被摆在桌面,无论是哪一条,都能在人类的世界里惊起汹涌的波涛,都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轨迹。然而,这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宫装妇人揉了揉太阳穴,哪怕她修为已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可还是感觉疲惫。
她挥了挥手,桌面上的信息散落在地上。
“把这些信息,散布出去。”她说道。
一旁的虚空扭动着,隐隐有一个人形,这些散落在地面的信息,蓦然消失不见,又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不好过,那么这个世界也别想好过。
宫装妇人开始看下一批信息,阳光透着窗穿了进来,在这光中赫然有一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佛王与轮转的往事。”
她挑了挑眉,一双修长的丹凤眼显得格外霸道。
这是一张古老的牛皮,好像是谁的手札,又好像是谁的随笔。
里面讲述了佛王烂柯向轮转借“狱”的事。
她冷哼了一声,阳光似乎在一瞬暗了下去,她沉声说道:“你去告诉那些狼崽,仅仅这本,还不够。”
她翻开下一条信息,看了起来,低着头,显得格外认真,房间内很安静,她看完下一条,没有抬头,说道:“你去把关于所有关于佛王的信息,都拿过来。”
一条条命令,自十万大山中传出,平静的海面犹如被投了几颗重磅炸弹,掀起了层层的波涛。
宫装妇人站起身子,向着门走去,方形的窗户把阳光隔成一块又一块,把阳光切成一片又一片,她就在这明暗之中,在这光暗交替中,缓步前行。
正中间的门打开了,宫装妇人走出,向着偏房走去。
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偏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整座四合院都是朱红的,朱红色的外墙,朱红色的瓦片,朱红色的屋檐,朱红色的门,朱红色的窗。唯有这偏房的门,是黑的。在这一片朱红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推开门,门内一片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
但门开了,自然就有光照射进来,柔和的阳光顺着这打开的门缝射了进来,妇人的影子也自然顺着光倒映在了屋内。
这是黑暗中,一道长长的光,光的尽头是一袭白衣僧袍,他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妇人的影子打在他的背上。
洁白的僧袍染上一丝黑影。
“是佛王烂柯。”她望向前方平静的说道。
“我能猜到。”
朱雀坐在蒲团上,无喜无悲,不为所动。仿佛背后的光明与他毫无关系,他心处黑暗,身自然也在黑暗之中。
“你猜到了?”
“看到了卐,我就猜到了。”朱雀转过身来,面对光明,他看着面前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光洁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仿若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足迹:“烂柯是最好的医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以为他早就坐化,没想到还活着,我们女儿的病,当世无人能治,或许他能。”
宫装妇人皱了皱眉,说道:“我不觉得那是病。”
朱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走去,他的身上飘散着檀香,飘散着莲香,飘散着烛香。
他在妇人面前驻足,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分歧啊,所以我没告诉你。”他望着和自己朝夕相处了无数年的妇人,哪怕岁月没有在她脸上丝毫的痕迹,可那青春洋溢,可那在阳光下无邪的微笑,可那会在悲伤时偷偷的哭泣的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抱住眼前这个妇人,一如当初自己紧紧抱住的那个女孩,说道:“凤凰,我们不再年轻了。”
是的,所有人都会老去,老了就会死。
这是自然界不变的定律
“但她还年轻,她有权利去选择,我们逼过她一次……”
两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就如同两个人的命运,从初见时,便已注定,不会分离。
凤凰推开了他,冷若冰霜的说道:“我不想我犯的错,在她身上重现。”
“她没有权利选择,她的路就是我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