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闻种。”
初晴平静的说道,她很平静,手没有颤抖睫毛没有抖动,只是脸色的更苍白,预示着她又虚弱了一分。
在这个不该平静的时刻平静,那就显得有些死寂。
在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有些名字象征着辉煌,有些名字象征着骄傲,有些名字伴随着杀戮。
旧人类比新人类所多出的,除了底蕴也正是这些一个个镌刻在灿烂星河,令人高高仰望的名字。
哪怕到现在,依然灼灼生辉。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扔給魔师。”
“魔师最喜欢吃你这种爱哭的小孩。”
无论何时,这个名字都能使小孩停啼,他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初的小孩长大成了人,也越发的敬畏这个名字,他们将这几句话又告诉了下一代。
魔师叫闻种
传言他身高八尺,有九张嘴,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最喜欢的就是吃小孩,每天要吃五个小孩。
传言他家的后院,丢满了孩童的尸骨。
传言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传言他杀戮无数,被仙王镇压。
关于他的传说太多太多,根本无从考证,只知道他与仙王一战之后,就此失去踪迹。
有人说,他一身修为被废,平凡终老。
有人说,他看破前方,已到达彼岸。
有人说,他潜伏在十万大山,默默养伤。
有人说,他已成为了魔之祖,心魔所生,他便不死。
初晴转过身去,望着前方微笑的烂柯说道:“原来你长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我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没想到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袈裟还是刚刚的袈裟,莲海也是刚刚的莲海。可自烂柯把手负在身后,一切都变了,莲海泛起了潮,空气凝结开来,从远方,从骨山之颠,一朵乌云飘来,乌云之中,翻滚着闪电雷音,以及血光。
他还是这样挺立着,面带慈悲。
在这慈悲中,对了一分不可匹敌的霸气,无数佛陀在金光中散去,乌云之下,天魔丛生。
“你猜对了一半。”
在金光中,在乌云下,他的神色变幻不定,时而端庄,时而邪恶。这端庄就像是庙中所供奉的佛祖,金光摇曳让人忍不住膜拜,这邪恶就像是来自地底最深处的诡秘,拉扯着你堕入永暗。
他的半张脸在金光中闭目微笑,半张脸在乌云下睁眼狞笑。
最终归于虚无。
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是烂柯,也是闻种。”
声音自黑暗深处悠悠传来,又仿佛在耳边轻轻呢喃。
或许这最接近真相,却依然还差一步。但仅仅是这点,就可以击毁无数人,无数修行者内心的信仰。
修行修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一万个修行者,就会有一万个答案,但在这一万个人中,都知道一件共同的事,修行并不容易。
这世间上没有容易的事,而修行在这诸多的事当中,就显得尤为的不易。
修行靠的是天赋,毅力,机遇。
而光光是天赋,就足以淘汰这世间大多数的人了,所以修行很难,成为一个强者,更难。所以初晴觉得在这黑暗深处那人真的很高,如果不是路断了,他或许能问心吧,他肯定能问心。初晴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活在当世,或许这个世界的格局就会改变吧。
她仿佛能透过重重的黑暗,回首那个血与火的时代,路断了,无数的天才在悲哀。
她现在隐隐有些明白,那个小狼崽的担忧。
升起了点点的白光,那是一点一点,像小小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
白光很微弱,好像只要用嘴轻轻的吹气,就能熄灭,天空飘着雪,黑暗中飘散着莹白的雪花。一片雪花覆盖在了莲花上,娇弱的花瓣微微向下弯曲。
雪渐渐变大,像柳絮像鹅毛,这个黑暗的房间,也因雪花而变得透明光亮。
他们站在雪中对视,中间隔着茫茫的大雪,看不到骨山,望不见莲海。
世界一片苍白。
程心在雪白的山尖,沉沉睡着,嘴角向上勾起,似乎好梦还没有结束。
林忆倒在雪中,倒在初晴的脚边,生死不知。
层层的血,盖住了初晴的头发,盖住了初晴的眉毛,有些寒冷,在这一片雪中,初晴显得更白了。
她的头发被白雪染白,只有赤红色的麻绳,系在一头白雪上,在这片苍茫,在这片雪白荒芜的世界中,点出了一道红,像眉间的朱砂像眼角的泪痣。
烂柯也静静的站在雪中,一动不动。
他们对望,与雪中,相看两不厌。
初晴的眼中,闪过一丝清冷,并且愈发的冷。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把赤红色的小弓,弓没有弦,却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波动。
林忆渐渐被大雪所覆盖,她没看向林忆,眼中只有前方的烂柯,瞳孔倒映的,全是他。看到了,自然能射到。
她伸手,拉弦挽弓。
“原来是这样。”
站在雪中的烂柯恍然大悟说道,他此刻身体中有无数道的火焰在冲撞,在奔腾,虽然外面是重重的大雪,但这片刻的冰凉并不能缓解他体内的火山。
无数的雪落在他肩头,在他脚上,在他头顶,迅速的被蒸发开来。
“你不是她,自然不会在意他。”
“挖骨只是假像,只是让我觉得你是她,只是让你的血流的更自然一些。”
“你知道你的血是最补的补药,也是最毒的毒药。可是只要你伪装成她,那么我自然会忍不住吸收。”
雪似乎更加大,也更加的寒冷。
在这片大雪中,烂柯周身蒸腾出了大量雪白色的雾气,这雾气中带着一丝金色。在这漫天飞雪中,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被这片天地所容纳,又仿佛自己遁开这片天地,无论是哪一种,都显得很狼狈。
“你很厉害。”
他赞赏到。这是一种荣耀,无论是从烂柯口中说出,还是从闻种口中说出,都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荣耀。
这个你指的不是初晴,而是面前这个对着他挽弓的女孩。
她在雪中,紧紧的盯着前方,因无数的雾气在蒸腾,只有一片朦胧的白,但在她的瞳孔中,却有一个身影,清清楚楚,细微到袈裟中露出的棉线,脸上的毛孔,眼角一丝小小的鱼尾纹。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烂柯问道,在他前方,也是朦胧的雾气,轻纱的对面雾气的对面,是一个朦胧的身影。
“白雪。”
声音清冽,仿佛是雪山上袅袅留下的清泉。
她的手很纤细,食指修长,没有丝毫的血色,她挽着弦,弓没有弦,那便天地为弦。她握着的是整片天地,寒冰为骨,暴雪凝聚。一道纯白色的箭慢慢形成。
烂柯淡然的望向前方,似乎没有见到她手中的弓,没有见到她手中的箭,而是说到:“你不是她,我也不是他。”
这里的她是初晴,而他是林忆。
“毒药很毒,可终究还会有解法,更何况我会医术。”
烂柯很谦虚的说道,是的,他不但会医术,而且还是最好的医师。
“我想,你也是刚刚意识到,你的血是毒药。”他看了一眼白雪的脚边,那里有一滩积雪,林忆就在这积雪之下,安然的躺着。
“对平常人来说,这或许是致命的,可对修行者来说,这并不是无解的。”烂柯向前踏出一步,冰雪在消融,他在雪中踏出了一个厚厚的脚印,说道:“你的血液中,蕴含着无限的生机,这份生机,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浓郁的。”
这也是一份赞叹,烂柯见过仙王,见过人皇,见过他所在的那个时代无数的人杰,甚至是传说中的轮转。
可是没有一个人血液中的生机,超过了白雪。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就称赞了白雪两次。
“最浓郁的生机,往往包含了最为剧烈的死气,生和死是可以转换的。”
“而我恰恰是这世间,最为了解其中转换的人。”
他有些黯然的说道,在他所在的那个年代,有一人惊尘艳艳,一手轮转力压当世。
而他死了。
烂柯不免有些伤悲,说道:“之一。”
雪还在持续的下着,山顶的程心似乎感受到了寒冷,蜷缩着身子。
“我没想过要毒死你。”白雪说道,似乎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无论是治疗还是转换,你都要分心,而我所做的,只是在你分心的时候射中你就够了。”
她没考虑到自己这一箭射出去会有多大的作用,因为无需考虑。
这把弓叫“南辰”
也有人叫“南神”
神会审判众人,而在神的审判下,毫无生机。
从来都不会有例外。
所以,自己只要做到,瞄准射中,那就可以了。
毫无预兆,白雪松开了手,那握住弦的右手。她神色清冷,在这片无际的雪中,在这万般静籁的时刻,如一个凛然的女武神。
有箭破开风雪的声音,有箭撕开薄幕的声音。
以及,入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