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进窗棂,将屋中器具镀上一层蒙蒙的灰色。
锦榻之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迷蒙地盯着帐幔看了一会儿,眸中神色逐渐转为精明。似乎是觉得保持了一夜的姿势让身体有些不适,她轻轻翻了个身,带起一阵被褥悉簌的轻微响动。因她常年生病,偶尔会在夜中发作,故而照顾她的女官最是警醒。当下捕捉到这细微的声响,便立即趋步往前,将声音压得极低地唤道:“殿下?”
姜承景此时已醒得眸光炯炯,听到她声音中所包含的担忧与试探,心中升起一股带着辛酸的好笑,说道:“明姑姑,我要起身了。”略顿一顿,又低声加了一句:“我已大好了,你就别总是担心了。”
宫中每一位皇女皇子身边都有一位教养宫女,皆从官宦人家择选出来,知书答礼,品貌端方。从皇女皇子年幼时便开始照顾他们,是以往往与这些天家子孙之间有一种亦亲亦友的感觉,彼此说话时多半也无甚避讳尊称,相处时亲密无间。
决明正是姜承景的女官,她十九岁入宫,迄今为止,陪在太子身边已有十二年。虽然女官也可成亲并在宫外置业,但这些年来姜承景体弱多病,决明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她身上,是以至今仍是小姑独处。
姜承景今年虽只得十四岁,但常年病痛的折磨,加上自己特殊的身份,让她较同龄的孩子更为早熟,对于来自他人的关怀也甚为珍惜。当下看到决明不赞同的眼神,又说道:“父君不是说过么,这病只要过了十二岁就会渐渐好转,如今我已有半年多未曾咯血了,肯定是已经断根了。明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虽如此,看多了她发病时惨痛模样的决明如何能真正放得下心来?只怕连姜承景自己也不是十分相信。但她也知道姜承景是在宽她的心,便顺着话头道:“但愿如此——殿下再稍稍躺一会儿,我去熏笼里将殿下的衣服拿来。”
打理完仪容,姜承景坐到几边,对着一案的粥食面点,却迟迟没有动箸。“殿下,可是今日样式不合您口味?”一旁侍立的宫女问道。
“不。”姜承景摇摇头:“怎么不见天衣?”
许天衣,皇都许家的独女,半月之前被选擢为太子的侍读。姜承景与她两人性情意外地相合。相处几日后,两人便开始同案同食,甚至连早膳,许天衣也要特特从自己院中来到太子这边用。
早已见惯她二人亲厚的决明闻言答道:“殿下,今日是十五。”
姜承景失笑道:“我说怎么不见她,原来竟已是十五了么?怎地走之前也不向我打个招呼?”“许小姐起得起,见殿下您仍歇着,便说反正只是去一天,当晚就回来,也无需再来什么依依不舍惺惺作别的,便走了。”
听着决明用她独有的和缓语调说着许天衣才会说的话语,姜承景脸上笑意更深:“这天衣!无论什么话到了她口中总要翻一番模样!”
想起素日这许家小姐的言论,决明也露出了微笑:“殿下说得不错——不过,若殿下再不动箸,待许小姐回来后知道殿下竟然吃冷食,想来就不只是说话而已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可都降着我了,亏我还是太子呢!”姜承景依言拿起调羹,口中抱怨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