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滚动,黄沙漫扬。
黑水城在颤抖,黑水河在沸腾,空气中覆盖着浓浓的金属气味。虽被乌云雷电遮蔽了烈日灼烧,但压抑的气氛仿佛带着魔王一般的杀气。
还明君喃喃道:“没想到这就出世了,真是出人意料。”
躁动,不安,来自对未知的恐惧,黑水城民感到末日将要来临。
老冶一脸焦急来到铁布衣身边,道:“城主,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珠楼那群人搞的鬼?我们该怎么办?”地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老冶年迈的身子骨快要被抖碎。
铁布衣皱着眉,看着黑沉沉异状的天空沉吟半天,忽然对缇雪道:“雪兄弟,你带着寒风现在就走!”
缇雪还没开口,铁寒风大声道:“父亲,我不走!”平时乖巧的他居然在关键时刻发起了脾气。
铁布衣揪起铁寒风的衣领,怒吼:“你若是不想气死我,你现在就跟着缇雪大哥走!若是你存心想我死,你就留在这,铁氏一脉从此断绝!”
他用力一摔,铁寒风就像一块枕头,被狠狠扔到地上,吃痛的他久久起不来。
铁布衣怔了一下,心口宛如刀割,咬着牙,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铁寒风。
缇雪将铁寒风扶起来,道:“你想留在这里的原因我清楚,可是你留下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天地异变,将要发生什么,一切未知,盲目葬送生命,你觉得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铁寒风呆呆的望着铁布衣宽阔沧桑的背影,他的肩膀好像在动。
铁寒风突然跑过去抱住铁布衣,脸上泪水横流,道:“怪我没用,不能替父亲分忧!”然后重重跪下,朝铁布衣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铁布衣转过身来,眼中含着光,托起铁寒风,仔细端详了半天,似乎要将他最心爱的儿子的脸牢牢记住。接着柔声道:“快走吧!到了魏风居就安全了。”
抱岚剑划开灼浪,在空气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只离弦的箭。铁寒风在缇雪身后,背上背着用兽皮紧紧包裹起来的冶世天工锤,头不时往回看。
只见黑水城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被巨兽吞噬。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撼动天地的咆哮,大地仿佛都要被这咆哮震得碎裂。
厚厚的黑云被这一声咆哮震散,但散开后的天空却仍是灰败。那黄沙,那黑水,那当头的太阳,一切都变成了灰色。人们发现黄沙开始诡异地流动,黑水开始倒流,黑水城钢筋铁骨铸成的城墙竟然撕裂开来,那缝大的可以塞进两三个人。
沿着黑水城墙四周,地面突然开始下沉,猛烈地下沉!
直到黑水河里的铁水干涸,黄沙才渐渐平静下来。此刻,黑水城几乎要被沙漠吞噬,只露出最高的一座塔楼。这时,大地才重归于平静。
缇雪和铁寒风傻了一样呆立在空中,忘了离开,也忘了靠近。就这样看了很久,就连还明君出现在他们身边都没发现。
还明君静静凝视着,忽然道:“来了!”眼睛冒着精光,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缇雪和铁寒风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正要开口质询,大地又开始剧烈的震动。
这次的震动不再让黑水城下沉,而是慢慢隆起来一个沙丘。
黑水河的水从沙丘上流了出来,汹涌得像奔腾的野兽,又好似害怕什么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下流跑。
黄沙隆起一个大大的沙山,顶着黑水城像个玩具一样,要把它顶到天上!
缇雪从来没见过这种异象,竟然开口向一旁从未见过的人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给他一种亲切感,这种感觉竟然比他最敬爱的师傅还要强烈。
还明君微微一笑,道:“这是神的力量。”他顿了顿,看着一脸茫然的缇雪,带着诱惑的声音:“想要吗?”
缇雪背脊一阵激灵,突然觉得心中有根弦被他拨动。
还明君哈哈大笑,抬起那柔若无骨的白皙的手,指着黑水城,道:“仔细看,你会终生难忘的。”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终生难忘,哪怕三生三世也很难忘。
因为一只比黑水城大了十倍的巨兽从隆起的沙山里露出了真面目。
这是一只形貌像老虎的巨兽,他的血盆大口就有黑水城那么大,现在正仰着那更大的头颅向天怒吼。它那双半张的巨眼没有瞳孔,里面一片空白,但看着那双眼睛,就像看见了千万年的时光,无尽的轮回。它的四肢强壮有力,沙漠不能承受它的重量,以至于它不能在一处久站,只能不断挪动脚步,可每动一步,大地都会颤抖。长长的尾巴上带着无数寒芒,竟然是无数锋利的刃,那尾巴足足有一百丈长!它挥舞着尾巴,轻轻拍打身体,将身上的沙子拍落。它的整个身躯都是黑色,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不过那光芒带着杀气,与生具来的杀气。
“乾金劫。”还明君忽然道。他嘴角带着笑意,竟然对这异兽没有恐惧。
铁寒风已经看得呆若木鸡,他只担心那庞然大物背上的黑水城,担心里面的人们,还有他的父亲。
缇雪听到了还明君说的三个字,道:“那是什么?”
还明君道:“它的名字,屠戮万物的神灵,主宰杀戮、死亡、轮回的极端。”
缇雪不解道:“轮回的极端?另一端是什么?”
还明君道:“生。”
缇雪若有所思道:“死与生,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轮回。”他顿了顿,又问:“另一端也是这样的巨兽吗?”
还明君道:“这不是兽,这是神。”
缇雪冷笑道:“它就是一只无比大的老虎,还是黑色的。”
还明君直视着缇雪:“那你看我是人吗?”
缇雪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难道不是?”
还明君忽然一笑,眼神柔和下来,道:“是也不是。”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一叹。
缇雪又看向乾金劫,道:“它想做什么?”
还明君道:“不知道,或许是在地下呆久了太闷,出来透透气,又或许你们震天的鼓声把它的美打搅了,它生气了!”
乾金劫生气了,因为有人搅了它的美梦。它正四处环视,想要找出罪魁祸首,要用它的钢牙利齿将他撕碎!
罪魁祸首在它的背上,然而它却将目光转向了缇雪他们。
三人脸色一变,还明君沉声道:“快走!我来挡住它!”
缇雪心里竟然有些感动,但脚步却没有动:“你为什么要我走?”
还明君道:“因为你还不能死,至少在我死之前!”
他抬手一挥,抱岚剑竟然听他使唤,掉转剑身,呼啸着载起缇雪和铁寒风往东南飞去。
眼看着两人渐渐变成一个小点,还明君才缓缓回过头来,眼神凌厉冒着寒光与乾金劫对视。那眼神与乾金劫有几分相似,但眼中又比乾金劫多了一些东西。
还明君双手合十,口中念动法诀,他面前的空间竟然撕开一条长长的裂缝,就像一把剑,然后他将手伸进裂缝,拿出了一把剑。
这是一把骨剑,龙骨制成的长剑。剑身有十二节脊,一节三寸,总长三十六寸。剑无锋,隐有蓝光流莹,剑格处有一颗泪珠,硕大的泪珠。
这把剑在哭泣,因为剑的主人也在哭。
还明君轻轻抹去眼角垂下来的泪,将眼泪涂在了剑上的蓝色泪珠上。
一声龙吟惊天响!
从那龙骨剑上忽然腾出一条蓝色巨龙,张牙舞爪,朝着乾金劫咆哮,虽然体型上逊色太多,但龙就是龙,不分大小。
龙就是龙,不是阿猫阿狗,生来骄傲,即使死了,也睥睨一切!
还明君对那蓝色飞龙笑道:“靛蛟,看你的。”
那唤靛蛟的蓝色飞龙兴奋地咆哮一声,夭矫盘卷着身躯冲向乾金劫。
乾金劫眼神还是懒懒的,轻轻吐了一口气,十分不屑。
它的尾巴都比靛蛟长,在它眼里,靛蛟不比一条蛇来得凶悍。
它身未动,巨尾已扫向靛蛟。来势凶狠,靛蛟不敢硬碰,甩动身体避开乾金劫的一击,然后五爪抓向乾金劫。龙爪触碰乾金劫黑色身躯,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还有火星漫天。
靛蛟没料到这巨兽的皮这么硬,没占了便宜,反而吃了个大亏。
靛蛟怒吼一声,腾上天空,扭动着蓝色的身体,汇云成雨,吸入口中,然后狂吼一声,一条带着电的粗壮水柱打向乾金劫。
乾金劫一声轻蔑,张开巨口,竟然将那水柱吞了下去。靛蛟水喷完了,乾金劫也喝光了。黑黑的腹中还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道的闪电若隐若现浮在坚硬的皮肤上。
靛蛟心高气傲,不甘心被乾金劫小看,愤怒地扑向乾金劫,打算跟它来个鱼死网破。可乾金劫却始终带着慵懒的神情戏耍靛蛟,靛蛟的龙爪抓在它身上就想挠痒一痒。
可它却完全忘了背上的黑水城。
黑水城仿佛与乾金劫连在一起,无论乾金劫如何与靛蛟打斗,都没有从它背上甩下来。
这可苦了城中的人们,
还明君脸色不善,眼看靛蛟占尽了下风,手中剑指苍穹,口中念道:“苦海汪洋,万物浮生,沧浪遗珍,还君明珠!”
剑身那泪珠精光大盛,深蓝色的光覆盖剑身,龙骨长出了晶莹的蓝色水晶,光泽透亮,里面好似还有波涛骇浪。
还明君乘风御剑,化作流星,一往无前的冲向乾金劫,他的身,刹那间竟如大海一般无限。
乾金劫将按在地上的靛蛟放开,一点也没有小看这一剑的意思,它的眼睛忽然有了精神,那是杀意。
剑唤明珠,一件被遗忘在无边苦海的珍宝,如还明君这个人,寂寞,孤独,悲哀,在他身上仿佛背着无尽的苦难,却舍不得将这苦难放下。
此时的他如皓月的光辉,舞着剑,蓝色的剑光竟然照映了大半个沙漠,看起来就像蓝色的海洋。
蓝色的沙海。
乾金劫还是不愿用它的爪和牙,它藐视一切,包括死亡。
于是巨大的尾巴和微不足道的剑撞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天崩地裂的事情发生。
还明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靛蛟追了老远,才用身体挡下他。他的嘴角在流血,剧烈地咳嗽,握剑的手虎口也在流血,流在已黯淡无光的明珠剑身上。血滴下去,落到沙里,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乾金劫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尾巴,竟然有一道剑伤!
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明君看到乾金劫竟然在笑,这是只有人类才拥有的一种笑容——兴奋、激动的笑容。
接着,乾金劫挺直了身体伸了一个懒腰,再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它低头瞧了瞧自己来拱出来的窟窿,又抬头看了看还明君,缓步跃进了那个无比庞大的深渊。
随着乾金劫的下沉,沙山起又沉,黑水断又连,黑水城也跟着乾金劫没入了那不见底的深渊,消失在人间。或许,去了另一个世界。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下一场永不停歇的雨,湮没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靛蛟消失在明珠剑中,明珠剑消失在虚空裂缝中。只有还明君静静盘坐在地上,闭着眼,享受雨的沁润。
宫魔音悄然来到他身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个与神大战一场的男人。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开口:“楼主,药。”
宫魔音递给还明君一粒药,一颗玉珠。
还明君接过药,喂到嘴里,吞了下去,片刻后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却不愿让宫魔音搀扶。他慢慢的走,走到黑水河的源头,原本黑水城所在的地方。
还明君俯下身抓起一把沙子,沙子从指缝间流出,他忽然叹息一声,道:“良机已失,只得等三年后乾金劫再次出世一并将黑水城拿下。”
宫魔音沉吟道:“缇雪他。。”
还明君道:“不急。现在的他,还不成气候。毕竟只是个修行十载不到的小子。”
宫魔音沉默一会,道:“聂小主那里,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还明君道:“不会,我让渊潭和十二去帮他了,况且埋尸地和远荒鬼境还派了两个帮手去,只要桃葫芦仙不插手,那几个小辈不足为虑。”
宫魔音点点头,不再说话。
黑水还是这条黑水,沙漠仍然是这片沙漠,可是雨却不停。
雨不停,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