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居陋室,树影斑驳,阳光似碎银泻地,吵醒了魏风居的晨风。
茶几上的龙涎香被风弥漫了这睡梦中的剑堂,似春风般化开。
墙角的蜘蛛小姐被风声吓醒,惴惴不安,牢牢扣着随风摆动的蛛网。良久,风终于止了下来,她紧绷的神经和纤细的六只手也逐渐舒缓展开。
忽然,一阵阵细碎脚步声和谈话声传入她的耳中。
她再度绷紧神经,侧耳倾听,听有没有对她不利的消息。要知道这网是她作夜才织好的,她不想再有无家可归的感觉。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剑伯,今日不是歇课日吗?怎的师傅要传我们前来?有什么要事吗?”幽花亲昵地拉着剑奴的手臂问道。
剑奴甚疼爱幽花,抚摸着她的头,笑道:“等下你们师傅会告诉你们的,现在剑伯还有事,把你们四个带到这儿我就得走了。”
说完,撤下幽花的手,再叮嘱风花雪月四人不许胡闹,然后就往后山悠闲漫去。
四人八目,面面相觑,不知归鸿老祖叫他们到这里何事。
忽然,剑堂内传出了归鸿老祖威严的声音:“风花雪月,跪下!”
师令如山,四人齐齐应声而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青风千想万想也想不出哪里惹怒了归鸿老祖,大清早一起来就让他们罚跪。
他转眼一看其他三人,三张脸同样茫然。还看到了幽花的黑眼圈,溟月的梦口水,缇雪的眼屎,他当然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黑眼圈、梦口水、眼屎。
归鸿老祖接着说道:“幽花,你入门多久了?”
幽花一愣,不知师傅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仍旧答道:“徒儿自被师傅收留,至今已有十三年,已入门十三年了。”
归鸿老祖道:“错!你三岁入门,四岁到六岁做了三年童子,七岁开始修道,算下来,你只入门十年。”
幽花低头不语,神情黯然,好似不愿被提及此事,当然不是做过童子的事,能做归鸿老祖的童子,这是光荣。
她所不愿提及的是入门之前所经历的事。
指甲狠狠嵌入大腿,指根已经发白。
她的脸是那么苍白,凄美,令人心痛。
她所经历的事何其沉痛,即便当年懵懂,十三年后仍记忆犹新。
归鸿老祖似乎没有考虑幽花的感受,如无其事继续问:“溟月,你入门几年了?”
溟月皱了皱眉,恭敬答道:“启禀师傅,弟子自离家学道,拜入师傅门下研习魏风道术,至今已赏过八次樱花。”
谦卑有度,体态合宜,归鸿老祖听了语气也好了许多,柔声问青风:“青风,你呢?”
青风笑了笑,挠了挠头,反问道:“师傅,您老人家不会魔怔了吧?连我们几时入门都忘了?”
幽花、溟月、缇雪三人听了这话,各自心头思绪顿时打断,差点笑出了声。
“嗖”的一声,剑堂里突然急射出一块石头,快准不狠,正中青风额头,打得他倒飞一丈,四仰八叉。
归鸿老祖怒喝随即而至:“为师自然没老糊涂!你在魏风居白吃了九年的饭,哼!”
余怒未消,顿了片刻接着说:“还有缇雪,你入门只晚了青风一个月!你们看!我可记错了?”
缇雪眉头微皱,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怕遭遇青风一般的待遇。
然而不知死活的青风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还很痛的额头,道:“师傅,您没老糊涂啊,我还以为您哪根筋不对了!没想成您还是您,下死手的风格依旧不改。哎哟,疼死我了!”
一声虎啸,剑堂里突然白影一闪,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如电光般蹿了出来,将青风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就咬,若这一口咬实,青风必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青风铁青着脸,一声大喝,双手飞速掐诀,唇念咒语,身边顿起浓雾滚滚,从雾里闪出一头大黑熊。
一只熊掌毫不留情拍向那猛虎,那猛虎躲闪不及,生生被击飞出三丈开外。
猛虎从地上翻起来,对黑熊嘶吼不已,但惧于刚才那一掌的威力,只作咆哮,不敢向前。
这片刻发生的事情看呆了另外三人,立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猛虎绝非威吓青风,而是当真欲取他性命,若不是青风唤出黑熊救命,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青风拔出餐霞,对三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拔剑!里面那个人不是师傅!”
溟月回过神来,低眉沉吟一阵,抬眼看向黑黝黝深不可测的剑堂,沉声道:“对,里面的人不是师傅,师傅不会直呼我溟月,而是叫我阿月!”
沉默许久的缇雪突然冷冷道:“是剑伯。”
剑堂里传来剑奴嘶哑沧桑的笑声:“看来我还是装得不像啊!”话音落,黑衣黑帽的剑奴就从剑堂里走出来了。
归鸿老祖也里面走出来,眼带笑意,道:“没想到你们还挺机敏的嘛!除了那个喊打喊杀的风儿。”
“师傅,你和剑伯是真想杀了我吗?哼!”青风口气不满,仍怨刚才白虎毫不留情的一扑。
归鸿老祖微微一笑,长袖一挥,只见那白虎和黑熊顿时烟消云散,然后道:“你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吗?才一只老虎就把你吓着了?想这神洲大地,仙禽异兽何其多。东海有蛟龙,远荒鬼境有毒火石怪,埋尸地有万年尸王,连魏风居所在的万里林海都有不计其数的山精鬼怪。你这么胆小岂不是刚出门就被哪个不知名的强盗收了性命?还好今日无外人在场,不然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青风嘿嘿一笑,道:“师傅,弟子哪能给您老人家丢人呢?这不是在魏风居嘛,什么人敢来捣乱!所以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嘛。师傅莫怪,弟子以后一定不会大意的!”
归鸿老祖哼了一声,幽花接着问道:“师傅,今日为何召集我们四人,今日不是歇课日吗?”其他三人也是一副疑惑模样,都想问明缘由。
归鸿老祖看了剑奴一眼,点了点头,剑奴上前一步,扬声对四人道:“你们可知道天劫吗?”
四人皆神情一动。
幽花正色道:“天劫,顾名思义,天降浩劫。多以风雷水火四种劫数为主。而此处应指的是天降浩劫于修道人士,以试炼其是否达到羽化飞升的资格。应下天劫而不死者,便可能渡劫登仙,位列天界仙班,成为人间浩土人人羡慕的神仙;而渡劫失败,则会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轮回超生。据弟子所闻,自有修道之士以来,渡劫飞升者不过了了,大多都以失败告终,所以现在修为高深之士多选择强压天劫,或转修散仙,抑或兵解归天,元婴重修。而转修散仙无疑是最佳选择,虽然终有寿焉之日,但能避无上天威,也是最好的。剑伯不就是散仙吗!”
溟月道:“难道最近有什么人要应天劫了?”
缇雪突然接过话头,道:“师傅,是您?”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激动。
四人都把目光转向归鸿老祖,归鸿老祖忽然叹息一声,仿佛背上有万斤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日照林间,洒下金辉,树枝头的一只松鼠手里拽着一颗黑色果子,津津有味地啃着,全然没有被魏风居前沉默压抑的气氛影响。
归鸿老祖轻轻点头,这一点头似乎做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沉默,只有沉默,只有悲鸣的林风在低吟。
低头,不语,难过,不舍,四人心乱如麻,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就像被人胡搅蛮缠打了一个死结。
归鸿老祖看着四人,怅然一叹,缓缓道:“小花,风儿,阿月,雪儿,你们四人乃为师毕生之骄傲。魏风道术口诀心法共三十六篇,涵天罗万象,参衍日月星辰,穷我千年之心力,余不敢说其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是不假的。其最终一篇,切忌不可妄用。我已将其尽数传于你们四人,只不过顺序不一。尔等须牢记口诀心法,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否则若吃苦果,为师又不在,那么便没有人来救得了你们,你们听清了吗?”
四人齐声答应。
幽花眼中带泪,咽声道:“师傅什么时候应劫?”
归鸿老祖答道:“明年冬至。”
溟月吁了一口气,道:“前两日才立秋,还有一年时间,还好不是最近。”话没说完,又复沉默不语。
归鸿老祖看着溟月,怜惜之情溢于言表:“阿月,小花,风儿,雪儿,为师也是舍不得你们。。无奈天命难违,你我师徒情份或许只能缘尽于此。”
青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对了,师傅若是修散仙呢?不就能躲过天劫了吗?”一脸兴奋地望着归鸿老祖,希望他能回答说是的。
剑奴拍了拍青风的肩膀,道:“可惜那是对于一般的修道人士,可你们师傅却是该在一千年以前就该应天劫了。是他用无上道行,生生将天劫压了下来。千年光阴,他已压了九次天劫。这一次天劫来势凶猛,你们师傅已无力再强行压制,只能应劫,而且这次天劫必然威力无穷,只怕千年难遇。这次叫你们四个来,就是要你们助一臂之力!”
四人齐齐跪下,泣声道:“愿报师恩!”
归鸿老祖欣慰道:“那好。风儿,你拿我纯元镜到龙水仙湾找龙主借十方蟠龙旗来,势在必行。”
青风欣然领命。
“阿月,你回墨客山庄,找你父亲借你家传“文房四宝”一用,顺便代为师向墨庄主问声好。此次回去你还可与你家人团聚,十年不见,必有千言万语,你也不必急于回魏风居,可多停留一些时日。”
溟月郑重道:“徒儿谨遵使命。”
“雪儿,你到西北荒漠黑水河上黑水城,携我珍藏九天玄铁一道,拜会黑水城主铁布衣借冶世天工锤一用。他痴恋这九天玄铁多时,铁氏一脉黑水城当年建成有我助力,必不为难于你。”
缇雪沉默着脸,一声不吭。
归鸿老祖暗叹一声,不再多说。手一张,凭空多了两样法宝,一面质朴的青铜镜,一块黑漆漆的铁石头,交与了青风和缇雪。
幽花见那三人得了师令,唯独自己没有,便以为师傅嫌她无用,急切道:“师傅,那我该做什么呢?弟子不想枯坐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归鸿老祖笑道:“小花你留下来,为师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万里林海的水魄、石魂、兽灵,木精诸多事物还需你打理。事多且杂,需要你这般细心才能做好,要是留他们三人,指不定给我出什么乱子。”
幽花这才愁眉展开,嫣然一笑,朝另外三人吐了吐舌头。
归鸿老祖道:“此番外出,墨儿还好,墨客山庄离魏风居不远。以阿月的御剑速度,来回只需一个月。我用水心卦算了一卦,他此行无惊无险,顺风顺水。”
“风儿,龙水仙湾在南岭,此地能人异士多居在崇山峻岭偏僻的福天洞地或者风水宝地,其中也有不少外道邪修。你需谨慎行事,不可造次,莫扰人清静,也莫轻易探寻洞穴宝地,若是被我昔日对头得知你是我徒弟,那多半是有死无生,切记!”
“雪儿,塞外戈壁,毒虫猛兽出没,还有毒日当头,你须迅速抵达黑水城,否则会迷失在沙漠中,成为一具枯骨。”
话音落下,手指一捻,三道黄符凭空出现。
归鸿老祖道:“我再给你三人各一道符,燃眉之下,便在符上写下话语,烧符即可,到时你剑伯会前去相助,不到情非得已,不可乱用。此行为期一年,你们必须在冬至前半个月赶回魏风居,不得耽误。”
归鸿老祖话毕,剑奴又嘱咐道:“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走出魏风居,虽然你们之前都偷偷溜出去无数次,可终究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这次可不同!”
目光如炬,瞪得四人畏畏缩缩,头都不敢抬。
他接着道:“人世险恶,万分小心,但也要秉承我魏风道骨,扶善惩恶,路见不平。遇着那些外道邪修,当诛则诛。尔三人道行虽有高低,但天资皆属万中无一,差距甚微,行走世上,已属道行高深之辈了。可也莫因此骄纵轻狂,须时时牢记魏风居的教诲!”
四人得了师令,受了教诲,除幽花留守魏风居以外,其余三人皆御剑回到各自住处,打了包裹,约在望江崖作离别前的聚会,准备各自前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