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凤则灵。
缇雪心头很高兴,他有预感能再见到凤雪,这种令人愉悦的感觉令他的步伐都显得活泼跳跃。
他来到山脚下,抬头看着一条宽阔的仿佛登天的道路,这是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
但这条路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走的路,至少像缇雪这样来历不明还背着一柄凶器的人。
缇雪离台阶只有一步之遥,然后就听到一声厉喝:“何人敢擅闯凤凰宫!”
天上飞下来十二个人,背上生着双翅,巨大令人惊叹。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凤凰宫的守卫,一身红黑相间的紧身皮甲,手里持着长枪,金光闪闪。
为首的一人相貌不凡,凤目剑眉,只是凤目不成双,剑眉不成对。他的左眼连带眉毛被什么利刃撕开三道疤痕,破坏了他的俊容。
那人长枪指着缇雪,厉声道:“外来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免得命葬于此。”
缇雪道:“我是来找人的。”
那人失笑道:“凤凰宫会有你认识的人?休要信口开河,你的脑袋只有一个!”
缇雪不是一个吃硬的人,听到对方说话这么冲,冷声还击道:“你的翅膀到有一双!”
那人听出缇雪在暗讽他失了一只左眼,顿时勃然大怒,不再废话,举枪就刺。
劲风直扑缇雪面门而来,金光闪耀的枪,看了就令人目眩神迷,更何况作为凤凰宫禁卫亲军四队班头的鵟,他的枪术是凤凰宫里最好的。他自信大多数修道者也不能躲过他愤怒的一击。
但枪尖没有如他预想中的刺破缇雪的脑袋,枪尖停在了缇雪眼前三寸,分毫不能再进。
鵟的脸上尽是惊疑,冷汗冒出了额头,他用尽了力气,可还是不能突破那牢不可破的三寸。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三寸就像那绝不可能逾越的天之穹,每次他向上飞,一直飞,飞到力竭,可还是越不过太阳,还是达不到天极。
缇雪用手捏住了枪头,反手轻轻一扭,一股巨力沿着枪杆传到鵟的手上,鵟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扭曲变形,看眼就要扭断。如果他的手废了,那他的一切就都消失了,所有荣耀,所有财富,所有名声。
突然,天地旋转,他整个人像风车一样转了起来,转了七八圈,才稳稳落在地上。
这时,他才终于看清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原来是新晋的禁卫亲军总帅天鹰。
天鹰一双深凹的鹰眼充满杀意,冷冷看着缇雪,寒声道:“阁下是哪里人,为何出手伤人,还敢伤我凤凰宫禁卫!谁给你的胆子!”
天鹰自从衫寒寺回来之后,就被凤凰仙师提升为新的禁卫亲军总帅。他的前任白鹤终于卸下了四十年的重担,可以做一只真正的闲云野鹤。
缇雪道:“是他无理在先。”
天鹰喝道:“鵟,怎么回事?”
鵟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天鹰脸色铁青,问缇雪:“你是何人,来此处找何人?”
缇雪行礼道:“我叫缇雪,橘红之缇,冬天的雪,从魏风居来。为的是找一个,并无恶意。”
天鹰瞪大眼道:“魏风居?你可认识幽花、青风、溟月三人?”
缇雪道:“我与他们乃是同门。”
天鹰紧绷的脸忽然舒展开,喜道:“原来是朋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缇雪道:“敢问阁下是?”
天鹰笑道:“衫寒寺斗法中,在下曾与贵门中幽花、青风、溟月并肩作战,诛了衫寒寺一众邪修。我叫天鹰。”
缇雪笑道:“看来真是不打不相识!都是小弟莽撞,险些误伤了朋友。这位朋友没事吧?”
鵟是个爽快的人,从不把不开心的事放在心上,何况自己手上也并无大碍,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我脾气太差,多有得罪。我名字叫鵟,性子也狂,经常惹事,就算缇雪兄弟把我这只手拧断也是我活该自找,不怨兄弟!”
缇雪见鵟这般豪气,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随即掏出怀里的瓷瓶,倒出一粒琼玉珠润丹,道:“大哥,服下这粒丹,刚才的暗劲片刻即消。”
鵟却有些迟疑,陌生人给的东西哪里敢乱吃。
天鹰却见过琼玉珠润丹,道:“这是仙丹妙药,还愣着干嘛?”
长官的命令,鵟只有服从,接过丹药,一口吞下,正准备咀嚼,却发现丹药已经化成润喉的液体流进喉咙里,片刻后就觉得手上那隐隐的疼痛消失,顿时感觉自己生龙活虎,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鵟高兴道:“真是神药啊!我现在感觉我可以一拳打死十头牛!”
天鹰哼了一声:“待会儿你就去膳房负责屠生!”
鵟道:“那膳房的厨师做什么?”
天鹰没好气地说:“教你怎么屠!”
缇雪笑道:“那今晚你们的晚饭一定不太好吃了。”
天鹰笑道:“还好我从不吃晚饭!”
缇雪哈哈大笑。
天鹰道:“缇雪兄弟,你说你是来找人的,凤凰宫可有你认识的人?”
缇雪止住笑,道:“大哥可认识凤雪、白琴和青霜三人?”
天鹰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认识。”他转头问其他禁卫:“你们认识吗?”
他身后十二个人也都摇摇头。
缇雪心里一阵失落,他忽然想到:“这枚金脂流荧球或许只是凤雪从其他地方得来的,他们三人根本与凤凰宫无关。”他越想越失落,不禁叹了一口气。
天鹰道:“这三人对缇雪兄弟很重要?”
缇雪说不清楚。白琴和青霜没有说过话,对他们两人倒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凤雪。
其实凤雪与他也不过初识,连交情都难谈得上,但他心中好像始终有凤雪的身影在徘徊。在不见凤雪的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他的心头始终有一抹愁绪,令他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这种愁绪听人说叫做相思,相思是对喜欢的人,难道他已喜欢上了凤雪?
缇雪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天鹰不能理解,问道:“是既重要,也不重要的人?”
缇雪忽然看着天鹰,正色道:“重要的不是人,是八个字。”
他岔开话题,不想再深思关于凤雪的事,他发现凤雪对他的影响快要赶上那两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了。只不过凤雪是美好的,噩梦是残酷的。
天鹰道:“八个什么字?”
缇雪道:“南国焰火,涅磐生珠。”
天鹰忖道:“听起来到和凤凰宫有关系。”
他回头看看凤凰宫顶的那片巨大的羽毛,道:“时间不早了,不如缇雪兄弟随我去禁卫亲军用餐的地方说话,我们边喝酒边说话。”
——有些话是不能当着太多人的面说的。
天鹰解散众人,独自领着缇雪到了一处入鼻全是酒香菜香的所在。
缇雪道:“好香啊!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鹰道:“刚过戌时。”
缇雪失色道:“这么晚?怎的不见黑夜?”
天鹰笑道:“凤凰宫没有黑夜。”
缇雪道:“世上真有永远光明的地方?”
天鹰的笑变成了苦笑:“永远光明的地方也不好,因为我真的想睡一个好觉。”
缇雪笑道:“那也比睡觉做噩梦的好。”
天鹰道:“缇雪兄弟经常做噩梦?”
缇雪也苦笑道:“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八个字。”
天鹰支起下巴,沉吟道:“南国焰火,涅磐生珠。。这是什么意思?”
缇雪道:“我也是一头雾水。天鹰兄也觉得与凤凰宫有关?”
天鹰道:“难道不是?”
缇雪道:“希望是,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线索。”
天鹰道:“找到线头没有?”
缇雪摇摇头。
天鹰道:“既然一筹莫展,不如喝酒消愁,这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酒不能消愁,只有醉才能消愁,幸好酒能醉人。
这里没有黑夜,自然也没有月亮。酒过三巡后,喝醉酒的缇雪想对月吟诗,但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于是只好回到天鹰为他安排的客房里睡觉。
他很少失眠,何况喝过凤凰宫的烈酒之后,本应该能躺下来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可他竟然失眠了。
“没有黑暗的地方连一个好觉也睡不了”,他总算了解天鹰的痛苦,因为几遍关上门,外面的光还是能够照得进屋子。
于是他只好推开门,走出去,想借凤凰宫凉爽的风醒醒酒。
风来自山顶,好像从那片羽毛吹出来,拂满城。
风中有股很熟悉的香气,那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闭着眼跟着这香气走着,他想知道它来自哪里。
——那里是不是有一道倩影?那道倩影是不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停下脚步,气息就在前方,他睁开眼。
这里是一处高崖,崖边有一座亭子,从崖上能俯瞰山下的城市,一览无余。
亭子里有一个人,倩影如画。
好熟悉的味道,好熟悉的身影。
缇雪轻轻开了口,轻轻道:“凤雪姐姐?”
倩影听到声音,回过头。
“就是她!”缇雪心中呐喊,就是那个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的人,那个给了他金脂流荧球指引他来到凤凰宫的人。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凤雪,也没有想到会听到凤雪说出这句话:“你是谁?”
大地是明亮的,缇雪却觉得眼前一黑。
——她难道忘了他?
他心中生出无数安慰自己的话,可怎么都不能解释“你是谁”这一句剖腹剜心的话。
“我是缇雪啊,难道你忘了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缇雪突然很后悔来这里,他本不该刨根问底追寻一个荒诞的梦。
他突然又想到,或许这个人只是长得很像凤雪,天底下长得很像的两个人不是不存在,一阵风就和他认识的某个人很像,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风”字。
他心中燃起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你是凤雪吗?”
倩影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