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钟响。
青风安然地站在了翘首久盼的柳欺烟和青蚨面前。
“你还好吗?没事吧?”
“里面什么情况?”
第一句是柳欺烟问的,第二句是青蚨问的。
青风有些疲惫,神色有些苦闷,却还是回答了她们的问题:“我没事,就是有点疲惫。至于塔里的情形。。为什么赤鳞大师和莲花尊者,他们为什么要建这座塔?”
柳欺烟察觉出青风的异样,道:“怎么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青风摇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怕你们年纪小,听了受不了。”
青蚨嗔道:“你今年多大?”
青风道:“十七。”
青蚨嘿一笑声,道:“你跟我一样大,我姐姐还比你大一岁。”
青风讪笑一声,两腿迈开,竟然要离开,青蚨急忙追上去。柳欺烟也想知道青风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青风无奈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知道?”
青蚨道:“为什么我们不能知道?”
青风道:“因为我的理由和你们师傅一样。”
青蚨吓了一跳,道:“难道里面真是阿鼻地狱?”
青风叹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吧。”
青蚨陷入沉思,因为她亲手将衫寒寺斗法中擒捉的桐花山三兽送进了塔中,送进了阿鼻地狱。她突然感觉心里很难过,如果她早知道里面是地狱般的存在,她一定不会把三个妖修送进去。
晚风,凉人。
繁星,永恒。
长桥很长,湖面吹来夹着花香的风,夜微凉。今天的雾气比往常要少。
青风已别过柳欺烟和青蚨,独自一个人来到赤鳞大师的洞府前。
池堂,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池堂里有水,水里有子午莲,盛开的子午莲,头顶有一个小太阳给了她们娇艳的容颜。
里面的布置很有意思:不大的洞府,却有一个大大的水车,水车转动,让一池水活了起来;转动水车的是水池里的鱼,金丝锦鲤,成群,时聚时散,聚如游龙,散若奔流;水车上是一人高的高台,上面有一张床,很简单的床,床上有一个很不简单的人。
赤鳞大师似乎已经睡着了,但青风进来的时候他仍然察觉到了:“噢?你来了?”
青风道:“大师好像知道我要来?”
赤鳞大师身材很高大,哪怕躺着也像一座山。
他仍旧躺着,背对青风,说:“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来。”
青风沉默,不说话,因为他在塔内经历的事情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他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才令人信服。
赤鳞大师淡淡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青风似乎很不情愿说出来,但他还是说了:“我看到了。。我,千万个我,亿万个我。这是为什么?那里面难道不应该是妖魔鬼怪吗?”
赤鳞大师道:“或许是里面某个妖魔鬼怪用了幻术将你迷惑,让你看到亿万个你。”
青风大声道:“那不是幻术,这点我很肯定。”
赤鳞大师终于坐了起来,一双冷目看着青风,道:“雷音钟塔有八层,你去了几层?”
青风回忆片刻,却不敢确定自己去过几层,因为里面根本不是像外面看到那样狭窄。
他面带愁苦,道:“里面,太大。。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去过几层,不过我只看到无数的自己,然后我就迷失在里面,被人潮吞没。。里面,根本没有妖魔鬼怪!”
赤鳞大师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青风道:“被人拉出来的。”
赤鳞大师道:“被谁?”
青风道:“你。”
赤鳞大师道:“我?我为什么要拉你出来?”
青风也抬起眼睛,勇敢地直视赤鳞大师,道:“因为你不想柳欺烟进去!如果我在里面在多待一阵,她一定会进来救我。”
赤鳞大师看着青风,良久,叹了一口气,道:“聪明的孩子。”
他站起来,来到水池旁,俯身喂鱼。手里拿的不知道什么食物,一条鱼也没有被食物吸引,反而脏了澄净的池水。
他悠悠道:“这就是命运。”
青风不解道:“命运?谁的命运?”
赤鳞大师道:“世人的命运。你看这被水车卷起来的水,像不像轮回?”
——水车卷起水,再将水放下,重复,重复。
青风道:“轮回就这么简单?”
赤鳞大师道:“不简单。你看,我扔到水里的食物,是不是有两块永远都在一起?不管水车怎么卷动,不管轮回怎么洗刷,这两块食物都在一起。”
青风道:“因为它们本就是一块!”
赤鳞大师笑了笑,道:“或许它们本来就是一块。”
他的笑意味深长,青风只觉得心中更加疑惑。
赤鳞大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见过莲花尊者了?”
青风道:“是的。”
更长的沉默,沉默如一个很长的故事。
“她,怎么样?”
“很严肃的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嗯,这就是我们建长桥的原因。”
这里面好像有故事,有一个很动听的故事。
可赤鳞大师却不说了,他把青风赶了出去。
夜里的风很冷,吹得人打哆嗦,可青风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他既没有喝酒,也没有运动,只是因为他听了赤鳞大师告诉他关于轮回的事情,他的心有些激动。
魏风居归鸿老祖门下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领悟这件十分靠天分的本事在他们看来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即便赤鳞大师说得很隐晦,但青风依然能够把握其中关键,但他现在不愿费神去想,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因为那一层生命之塔耗尽了他的精力。
来到烟雨山,青风觉得每一个早晨都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因为这里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美好的——山,水,人,无一不是世上看到过最美的。
如果不是有那座关押无数妖邪的宝塔。也正因为那座宝塔,这里才越发显得动人。
雾缭云蒸,抬头能看到的山仿佛在千里之外,而原本万里之遥的天空却纯澈得触手可碰。
青风心情大好,连翻了三个跟头,跃到半空,抽出餐霞剑,御剑行空,好不惬意!
今天他就打算离开前往龙水仙湾。
从赤鳞大师口中得知,冶世天工锤、墨客山庄文房四宝现已在魏风居,就差他带回十方蟠龙旗,然后静待师傅天劫到来。
可是,他连龙水仙湾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
他又来到池堂,赤鳞大师也在里面,正好跟他说再见。
赤鳞大师盘膝而坐,闭着双眼,周围的一举一动却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准备走了吗?”他对刚踏进池堂的青风说道。
青风躬身道:“是的。”顿了顿,又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晚辈日后必当回报!”
赤鳞大师道:“出家人不求回报,只盼你日后在做事之前思量再三,莫要冲动。”
青风怔了怔,道:“谨遵大师教诲。”
赤鳞大师道:“现在,你可以去跟烟儿道声再见,不过不要被莲花尊者知道。”
青风愣了愣,苦笑着摸脸,道:“我也希望不被她老人家知道,不过。。”
赤鳞大师道:“不过什么?”
青风道:“莲花尊者是不是会读心术?为什么我的心思她全都知道?”
赤鳞大师睁开眼,眼神有些复杂,道:“你身上有一朵莲花?”
青风目中放光,道:“大师知道这莲花有什么用吗?对我有什么影响?”
赤鳞大师又闭上双眼,道:“好处是没有,不过也没坏处。”
青风有些不信:“什么也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印在我身上,难道就因为她高兴?”
赤鳞大师道:“她在你身上印这朵莲花,只是因为他已经认同你。”
青风有些厌恶,道:“就像狗的主人给狗带上链子?”
赤鳞大师道:“你为什么不回去问你家师傅?他修行的年月比我和莲花尊者加起来都长,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青风道:“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难道大师不愿告诉我吗?”
赤鳞大师忽然生气道:“你该走了!”
他长袖卷风,青风就被袖风带出了池堂。
“每次都是被强行赶出来,好没面子!”他心中有不平,后生晚辈就该被这么轻贱?
“还好这里并不是只有这两个老怪物,还有可爱的柳师姐。”
雷音钟塔下的小屋是开着门的,但青风却在湖边坐着,因为柳欺烟正从屋子里出来。
青风左右前后望了望,柳欺烟也跟着望了望,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湖光山色。
柳欺烟道:“你看在什么?”
青风道:“没什么,那个。。青蚨呢?”
柳欺烟道:“她去花海采花蜜去了,怎么,想见她?”
青风急忙摇摇头,心道:“谁想见她?我只想见你。”
这话只在他心中,他口中说道:“没有,只是要离开这里了,总得说声再见吧。”
柳欺烟闻言失声道:“你要走了吗?”
青风狡黠一笑,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柳欺烟神色有些失落,显然她已经将青风当作朋友,朋友离开,她怎会舍得呢?
“我还要守塔,至少这一个月不能离开。”
青风也有些失落,道:“我家老头子渡天劫的时候,赤鳞大师和莲花尊者都会来,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柳欺烟笑了笑,笑靥如花:“那就一言为定!”
她伸出手,伸出小指,弯成勾。
青风对她这个举动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出于本能地也伸出小指,和另一根小指勾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你到时候不要被天劫吓哭就好。”
柳欺烟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哭过!”
青风凝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那你就一辈子也不要哭。”
再道一声珍重,青风化成一道红霞飞走,转眼就消失在雾霭中,消失在天际。
青蚨从屋里走出来,显然她没有如柳欺烟所说去花海采蜜。
笑意盈盈地走到柳欺烟身边,上下打量着柳欺烟,道:“姐姐,我发现。。”
柳欺烟道:“发现什么?”
青蚨道:“你真的变了!”
柳欺烟嗔道:“哪有!”
青蚨道:“哪里都有,自从和青风臭小子遇到过后,这几天你的笑容是以前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柳欺烟俏脸一红,扬手作势要打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妮子,青蚨怪叫着逃的远远的,一边逃,一边笑。
山上,莲花尊者看着笑容如盛开的莲花般美丽的柳欺烟,不自觉嘴角也扬了起来。
她朝青风离去的方向看去,喃喃道:“希望那个小子不要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云雾终究抵不过日光,拨云见日的时候,一片朝霞绽放,将烟雨山映得瑰丽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