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垠,白日无情。
泛白的沙海,扭曲的空气,风夹着焦灼扑在脸上,刚浮起在额头的汗珠瞬间蒸发。
抱岚剑破空飞行,想要飞高却疲态尽显。
黑色剑身宽黑厚沉,曝晒在烈日下却无限冰凉,阵阵冷气透过缇雪足底传遍全身。
缇雪刚才一战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惊险无比。胆识、自信、智慧,让缇雪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那一片大雾的确耗费了他太多精力。
这大雾法术叫做“隐于市”,魏风居法术中迷惑敌人,隐藏身形的阵法。以施法者自身为灵媒,将身体化成雾气,若非相克的法术,便是大罗金仙也不能突破。
这阵法功效奇大,使伏击的敌人从恶狠狠的狼变成待宰的羔羊。坏处便是耗费精力太多,非到万不得已不用。
缇雪醒了过来。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黑水城门口,因为精力耗损太大晕了过去。
这是一间优雅的房间。
房间装饰了玲琅满目的古玩字画、花草盆栽,有点魏风居的感觉。
他躺在一张铁床上,铁床冰凉温润,倒不像是印象中冷冰冰的铁,反而像一块玉。
玉似的铁床,颇似魏风居的房间,思念像空气一般弥漫着整间屋子。
忽然,房门轻轻打开,一条人影走了进来。
这个人身穿淡绿色锦缎华服,束着高高的发髻,拇指带着一个玉扳指,腰间挂着一个香囊和铃铛。
——好一个儒雅高贵的人。
那人进了门,转身将门关上。见缇雪已经醒过来,便问道:“睡了一天,感觉可好?”
缇雪闭目运转真气,感觉良好,道:“已无大碍。敢问阁下是?这里是哪里?”
那人道:“在下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云游医生,卑称秋商水,你可称呼我为秋先生。这里是黑水城魏屋,你师傅曾在这里住过。”
缇雪道:“多谢秋先生救命之恩!不过先生为何知道我的来历?”
眼神中带着疑惑还有警惕,再看看身旁包裹和抱岚剑都在,悬起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秋商水淡淡一笑,好似秋风和煦。
“你这抱岚剑可就是出自黑水城主铁布衣手中。”那人笑了笑,接着道:“传闻归鸿老祖座下有四个徒弟,风花雪月,一女三男。幽花是个女娃,你自然不是幽花。那便是青风、溟月、缇雪三人当中的一人了。你就是缇雪。”
缇雪道:“为何我不是青风、溟月?”
秋商水突然压低声音,道:“这是一个秘密。”
缇雪哑然。低头沉默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对了,我来有要事求城主一助。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见到他?”
秋商水道:“我这趟来一是为了看你是否无恙,二便是代城主转告,让你赴宴。既然你完好无损,那便快快换洗一下,随我去饭厅吃一顿好的吧!”
缇雪下了床,到了这魏屋旁边的浴室冲了个凉水澡,顿觉清爽宜人,一身的暑气烟消云散,精神比刚才又好了几分。
可惜这里地处沙漠,冲凉的水也不过两三瓢,没有过够瘾。
从包裹里取出衣服换好,打理停当,便随了在一旁催促的秋商水一同到饭厅赴宴去了。
黑水城气势恢宏,但房间装饰都很简单,除了那个魏屋之外。
全城都是铁石铸造。
无论是字画还是宝瓶,无论是牡丹还是菊花,无论是柳树还是松柏,都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取代这些作为装饰物的是黑水城的特产——兵器和法宝。
进了城主府的门,眼前便是第一道石屏。一柄巨大的铁锤刻在屏风上,短柄大锤,朴实无华,这是冶世天工锤的模型。
越过第一道石屏,走过一段路来第二道石屏,一把宽大巨剑映入眼帘,赫然竟是放大了无数倍的抱岚剑。
最后一道石屏也是一把剑,剑身修长细腻,霞光流转,栩栩如生,不是餐霞剑又是什么?
这三道屏风上刻画的是黑水城的骄傲,其中两把剑竟然都与归鸿老祖有关,可见魏风居和黑水城渊源不浅。
正厅不说,琳琅满目的法宝模型应接不暇。
转至饭厅,墙上也挂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兵器法宝。
缇雪第一次走进这里,看到墙上的那些见光的兵器法宝,有种来了“鸿门宴”的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秋商水正如数家珍地为缇雪介绍那些墙上的兵器法宝:“这是雷鼓电钹,施展开来可以呼风唤雨,威力无穷。这是明海破冰枪,枪出如龙,是冰龙,同样威力无穷。看,这是雪花箫,箫声瑟瑟声声慢,吹出来的声音就如同天籁,你看,就是我手上这一支。”
说着,手中突然多了一支箫,与墙上那支一般无二,只是小了许多。
缇雪看了看秋商水手中长箫,道:“秋先生,为何你的箫会挂在饭厅?”
秋商水窒了一下,咳嗽一声,道:“这里原来不是饭厅。”说完便不再作声。
缇雪“哦”了一声,又往墙上看去。
心中感叹:“黑水城果然非等闲,不仅抱岚和餐霞都是这里出世,还有无数奇珍异宝。”
正在神游间,忽然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哈!缇雪兄弟,身体可好了?我归鸿师伯近来如何?”
来人正是黑水城城主铁布衣。
缇雪见来人粗旷豪迈,虽一身破旧布衣,但却掩不了一身的豪气冲天。
缇雪施了一个礼,道:“见过铁城主,小弟身体无碍,多谢城主相救之恩。承城主挂念,家师身体硬朗得很。这不,因快到冬至佳节,特命我到黑水城拜礼。”
说罢,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木盒子,长九尺,宽五尺,高四尺,交到铁布衣手里。
盒子一交,顿觉包裹轻了很多。
铁布衣看了看缇雪,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和期待。
他郑重的接过盒子,一双粗躁的大手探寻盒中事物。
只见他眉毛轻轻一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道:“师伯礼重了!”
缇雪道:“哪里哪里!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铁布衣眉开眼笑地抚摸着那个装着一大块九天玄铁的盒子,就像抚摸他爱人的身体,笑道:“雪兄弟有什么事?”
缇雪正欲开口,这时,侍女端着大漠特有的佳肴走进了饭厅。
秋商水笑道:“什么事吃了饭再说不迟。雪兄弟饿了一天,我也饿了,铁城主你又打了一天铁,想必也饿了。”
管家老冶走到三人身旁,对铁布衣道:“城主,该吃饭了。”
铁布衣道:“好!吃饭,边吃边聊!”
三人入席坐定。
铁布衣问老冶:“寒风呢?”
老冶道:“少城主说他心情不好,不想吃。”
铁布衣神情不悦,道:“哼,一点也不懂事,不知道有贵客来了吗?”
秋商水拍了拍铁布衣的手,道:“寒风身体欠佳不也不是不知道,怎能天天吃你这些粗糙不利于消化的食物?我已经让他吃了消饥丹,饮了化酸水,再给他吃了一块秋月的馒头,你别操心了。”
铁布衣这才皱着眉点了点头。
缇雪问道:“寒风是谁?”
铁布衣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生的一副柔弱身子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哎,黑水城后继无人啊!”
老冶劝解道:“城主,寒风少爷其实心里也很难过。他天天都在练习冶术,可无奈生来便体弱多病,不能怪他呀!”
铁布衣道:“我知道,我也不是怪谁!只怪我自己当初不该那么做!”
秋商水看着场面有些尴尬,连忙道:“雪兄弟不远万里来到黑水城,应当高兴才是,别说不开心的话题。来来来,吃菜吃菜!”
铁布衣性情耿直,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了态,打个哈哈道:“对对,是我不对,来来来!雪兄弟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菜,清蒸七趾蛇!”
他用筷子夹了一条有七条腿的红色小蛇的蛇肉到缇雪碗里,他竟然面不改色将这看起来恶心的蛇肉吃了下去。没料到入口即化,蛇肉味甘爽口,喉咙顿时如久逢甘霖的干涸土地。
缇雪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美味!想不到看似荒芜的大漠,竟然有这种美味!”
立在一旁侍候的老冶道:“别看黑水城穷乡僻壤,这城内可是个绿洲,真真正正从江南搬过来的江南山水!”
缇雪讶道:“江南搬过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秋商水娓娓道来:“这里原本与外面大漠一样寸草不生。三百年前,你的师傅归鸿老祖觉得老天对大漠实在是不公平,便打算将江南秀丽的山水移到这里,但没有屏障保护,移到这里也不能使其长久。于是他说服当时第五代黑水城城主,以黑水城作屏障,将江南一片山水围起来,归鸿老祖再以他通天法力将整座黑水城移到了这里。如果你现在去江南,还能看见当年移山时留下的大坑呢!”
缇雪疑惑道:“师傅法力通天这我们风花雪月都知道,但却没听说江南哪里有什么大坑啊?”
秋商水一脸神秘,笑道:“有空了去杭州坐坐,我请客。”
缇雪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脸诧异,道:“西湖?”
铁布衣和秋商水对视一眼,微笑不语。
几人席间吃聊甚欢,不觉天色渐暗,屋外血色残阳,映红了整个黑水城,美得醉人。
酒过三巡,三人即便道行不低,可存心买醉,哪有不醉之理。
秋商水踉踉跄跄站起来,道:“如此美景,忍不住想吹上一首曲子,不知你们二位赞同吗?”
铁布衣抱着一坛酒,呢喃道:“秋先生吹的箫,可比天籁之音,但别摔了跟头啊!”
说话间将酒摇得叮当作响,一旁喝酒最少的缇雪赶忙将其扶正,免得秋商水还没摔倒,他自己到先倒了。
秋商水呵呵一笑,转身面向残阳,从背后抽出雪花箫,忽然间,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寂寞。
长箫竖立唇间,六指飞扬,一曲风箫。
雪花箫箫声冷若寒风,配一曲高雅,将这大漠变成了绯花柳絮的烟雨江南。
耳畔间仿佛来到了杭州的街道,世俗繁华、人间悲喜,还有清晨西湖畔的晨光熹微,点湖映亮的萤火虫敲碎了浮光掠影,渐渐荡开的波纹撞到垂在水中的金柳,乍醒的翠鸟惊起、扑向天,将这一片美好传到金山寺中那永世哀愁的人心间。
缇雪听得感动,不禁也觉得哀伤。只见他霍然站起身来,法诀随心而动,抱岚剑粉碎成一片剑雨,绕在身周。
他的身影随着箫声舞动起来,舞的是溟月经常舞的《缺情月》。
时而疾,时而缓,时而刚,时而柔,时而幻,时而真,时而悲,时而喜,但皆与这箫声相得益彰,甚为合拍。
城内的人听到这美丽的箫声,都停下手中的事,驻足聆听这仙音。
大家都知道秋先生在黑水城,也知道秋先生音技高超,但从来没奢望能在某一天有幸听到秋先生吹奏一曲。
红霞满天,一道文弱的身影浮在空中,负手而立,一身紫色长袍随风摆动。
苍白的脸被这霞光映得正好,眼神复杂的望着前方那个小小的城池。
忽然,他凌空坐下,双手抬平,一支古琴突然出现。
琴身桐木蛟弦,一头烧焦,样貌丑陋。
他怜惜地轻抚着那一头烧焦的琴,柔声并带着一丝激动道:“焦尾啊焦尾,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说完,食指张开,抚着琴弦,弹奏起来。
琴声多情。
带着沧桑,带着哀愁,带着无奈,带着寂寞,带着渴望,带着狂热。
一曲悠扬,道尽千秋,与秋商水的箫声共和出一曲《高山流水》。
琴箫相融,琴箫相交,仿佛带着魔力。
缇雪舞得更加瑰丽奇幻。
铁布衣和老冶呆愣着竟然忘了该做什么。
城里的人们如同坠入梦境,迷幻在心中最美的那个梦中,永远不想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