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娘沉默了半晌没答话，而后听到怜月接着问：“对了，闵娘，你跟着小姐之前嫁过人么？”
我推门而入，怜月的声音戛然而止，闵娘闻声也猛的站起来，看向我。
我提着灯笼，灿然一笑，轻松道：“你们还没睡啊！”
大概是背后议论别人又被抓了个正着，怜月有些局促地低着头不敢看我，我还是笑，“怜月，明日你去跟甄管家说，我感染了风寒，任何人都不见，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见。”
怜月低着头认真地应了一声，“是。”
我信步走过去，如释重负道：“走了这么多路还真是累了，怜月，你去泡壶茶来，顺便把今天买的桃子洗几个过来，对了，不要摆盘，水果要那么精致干嘛！”
“是。”
怜月去忙了，我就在石桌旁坐下，看着闵娘道：“今年祭日，你也没去看她，我在这京城之中也忘记了，今日倒是忽然想起来，等这边安顿下来，找到你妹妹，我带你回一趟南山。”
闵娘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小姐……”
“好啦，”我安慰她道：“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今天晚上月色不错，说点儿开心的事儿。”想了想最近还真没什么开心的事儿，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算啦，等会儿怜月把桃子拿过来，让你多吃两个，行了，坐着等着吧！”
闵娘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才敢抬头看我，不过一看我之下眼神忽然有些怪异，“小，小姐，你让人打劫了吗？你头上的首饰……”
“哦，你说这个啊！”我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好的珍珠首饰，道：“太沉了，戴着脖子疼，你家小姐我真是太英明了，多亏提前买了这个发钗，要不然啊，我就只能披头散发着回来，那可就真成女鬼了。”
闵娘被我哄笑了，我也淡淡一笑，抬头看着今晚的月亮。
月圆月缺，都是那么明亮漂亮，不知道这月亮是不是真的有嫦娥，嫦娥有没有我长得好看啊？
“小姐，”耳边闵娘忽然轻声问我：“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啊？”
“我十七岁？”我收回目光，淡然地回想，“我十七岁啊，大概是被我哥养在家里，有嫂子照顾着，不愁吃穿也无忧无虑，不用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天真地就像个傻子。”
“那，你嫁过人吗？”
这么多年来，闵娘还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嫁过啊，怎么可能没嫁过。像你家小姐我这么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人想娶呢！”我微微笑着。
“那你嫁的第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我嫁的第一个人啊！”我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嫁人，我记得他豢养了很多女人，那些女人来了又去，我就在我那一方黑暗里，看她们来了又去，他时不时回来看看我，我甚至都不记得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但我仍然记得，他对我凶狠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年，当时觉得度日如年，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不过现在想来，倒是不觉得怎么样了，当时的恨与不恨，爱与不爱，早就被时间磨灭的丝毫不剩。如今他都变成了一抔黄土，当初我所受到的一切，如今都已无迹可寻，只有我记得，可是记得，也不过是折磨自己而已。所以，闵娘，你问这些都毫无意义。”
“小姐，当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闵娘似乎听不到我的感慨，只纠结于我当初的遭遇，一脸震惊，“你当初，过着这样的日子？”
我淡淡地笑了，“是啊，就是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过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多傻啊，天真，不知人间疾苦，却让我经历了人间至苦。”
“那人真是该死，竟然这么对小姐。”闵娘愤然道。
我倒是淡淡地笑了，“你生什么气啊，我不是说了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不记得了。若是我总沉浸在这种事情里，我这一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了，而且，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小姐……”
我笑笑，道：“你自己都想不开，就不要来安慰我了，免得你再伤心，你才见过多少人和事啊！你吃过的盐比我见过的死人还少，就别逞能了。”
闵娘望着我不再说话了，没一会儿，怜月手脚麻利地将茶和桃子端过来，我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啃一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味道不错，你们两个也尝尝，吃完就回去睡吧，明儿大概，就会有事情找上门来了，你们两个，可要打起精神来对付。”
夜越来越深，闵娘和怜月被我打发去睡了，院子里只剩我一个，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黑暗里，之前我有时确实挺害怕这种黑暗，因为不知道哪一次，往事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脑海里，让我痛不欲生。只是这次，月光之下，安静如斯，我竟恍然心境澄明，人生至此，多少人在我的生命里埋骨成沙，所有的爱与恨，也都悄无声息地消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畏手畏脚。不管今日我抓住了什么，时间都会从我手中狠狠地夺走，将来都会烟消云散，那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的人生，到最后可能只剩下拥有过了吧！
今夜，我应该拿酒来的，而不是坐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喝茶，然而是茶是酒，不过是人的心境，这道理我明明是懂得的，可是此刻偏偏又看不开。
没办法，只得自己动手，去厨房边儿上的墙根下挖出一壶我自己私藏的桃花酒，我就知道我哥会掏空我的藏酒，所以早就留了一手，今日倒是我一个人月下独酌的痛快。
要是我哥见了我这副德行，怕是要笑我了。
桃花的想起伴着酒香扑鼻，我十分喜欢，没有酒杯，就用酒壶直接倒进口中，觉得坐在石凳上不爽，于是便翻身上树，坐在树枝上，坐在有些蔫儿的树叶之中，透过层层的树叶，看着破碎的月光，唇角勾起笑意，人生如此快意倒是别无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