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放晴的天空，突然又响起了两声闷雷，接着一道闪电吐着银光在天地间跳跃，千万条雨线跟着狂舞起来。大雨在猛烈的抽搐中似乎向苍天悲唤，旋转成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田夏沙不知又有啥事，拔腿离开姚丽菊的办公室，下到二楼去牛得田办公室。来到门口他有意放慢脚步静了静神，这才敲门，屋内有了应答的声音后，他才悄悄地推门进门又随手闭住门。然后尽量压低步伐不让皮鞋踏地板的声音传出，走到牛得田对面的沙发前轻轻的坐下。
牛得田这天显得很温和，同田夏沙寒嘘几句后，话锋一转说：“老田，我想让你去宣传处当处长。”
田夏沙一听此话，脸上有了惊诧和怀疑的眼神，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牛得田接着说：“先前厅里曾公告了八个处长候选人，也就是说八人之中只取四人当处长。原想让卫安竹去宣传处当处长，近来，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还是你去合适。”
“卫安竹怎么办？”田夏沙战战兢兢地问到。
“厅党组另有考虑，你放心好了。”牛得田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很自信地说。田夏沙看着牛得田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想着杯里的水已下去一半了，忙站起身提起桌子旁的暖水瓶给牛得田加水。
“老田，你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这种品质难能可贵。你不顾个人安危取回那封企图搞乱我们厅大好局面的所谓举报信。我作为厅长和党组书记，非常感谢你的正义行为。我们就是要用我们放心的人，说白了就是要用自己人。知人善用？不知道你怎么用你呢？这个宣传处长不用你用谁？还是用你放心啊。”
田夏沙的心跳加快了，他听了牛得田的话后激动的脸都发红了，表态说：“我年龄虽比你大几岁，但我永远是你的马前卒。”
牛得田还告诉他，一定要当好领导的耳目，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能随时处理的就处理，要学会随机应变，要多汇报多商议。
田夏沙急忙纠正说：“不是多商议，是多请示。多汇报多请示，才不会犯错误。”
二人说的正投机，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牛得田抓起话筒，是省委办公厅打来的，通知牛得田参加省委召开的反腐倡廉会议。因为这个厅前段抓反腐败工作有成效，省委决定授予他为先进个人，厅机关为先进集体。同时省直工委和省文明委还授予这个厅为文明单位，厅机关全体公务员每人发奖金伍千元。
放下电话，牛得田十分高兴，对田夏沙说，就谈到这里吧。你通知一下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来我办公室。
田夏沙通知了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后，兴奋地回到办公室还沉浸在激动之中。人的命运说变就变了，受压抑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一位尝试自己的厅长，原想金子埋在土里永远不会发光，没想到牛得田能刨开尘土让你重见天日。他甚至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
孔然梅在写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大退耕还林的报告，抬头看见田夏沙满面春风地进来了，问道：“田处，有什么事值得高兴？看你得意洋洋莺歌燕舞的样子，是不是又要升官了？”
田夏沙摆着手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今天心情比较好，表情中有所流露。”
正在这时，听见有人吆喝，“恭喜、恭喜。”姚丽菊一边推门一边进来了。进门后不等让座，就一屁股压到了沙发上。顿时，沙发的海棉塌了下去。
“恭喜什么？”田夏沙和孔然梅同时问。
姚丽菊嗓门很高，一本正经地收落田夏沙：“装什么洋蒜？你成了正处候选人，人事处刚把公告贴出来了。”
孔然梅急忙放下手中的笔，问：“真的？”
“这还有假。卫安竹总认为宣传处长对她来说是铁板上钉钉，没问题了。这不，半路杀出程咬金，田处成了她的对头。”
孔然梅根本想不到事情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替补队员上场了。就忙对田夏沙说：“你终于有射门的机会了，但愿你这一脚不会蹋空。”说完，她起身走到门前，说是要亲眼看看公告去。
楼道里，立即传来了孔然梅急促的高跟鞋踏地板的声音。
官场上任何时候都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微妙变化。
姚丽菊正和田夏沙说话，说他时来运转遇到贵人了，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田夏沙急忙抓起话筒对上耳朵，原来是钱芳兰用手机打过来的，要田夏沙一定时刻注意那封举报信的情况，一旦省委来人调查，请他一定给自己去个电话，千万别耽误了。田夏沙一边支吾着，一边又问车走到什么地方了，离河保县不远了吧？还告诉姚丽菊正在他办公室闲聊，有什么话要说没有？钱芳兰说没有。话还没说完，姚丽菊夺过田夏沙手中的话筒，对钱芳兰说，下乡扶贫的那个村穷得很，喝口水也要到几里地以外去挑，希望你多保重，生活上不要受罪，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钱是身外之物，别当一回事。钱芳兰说谢谢，就挂了手机。
田夏沙听着姚丽菊非常正确非常英明的废话，心里有些好笑。她觉得姚丽菊的一番话就像是对临终病人讲的一样。
孔然梅回来了，一边对田夏沙说祝贺之类的话，一边又扭转话头，说：“朱吾德住院了，这次千真万确是癌症。已经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了。”
朱吾德是这个厅的前任厅长，在位时没有提拔孔然梅和田夏沙。二人早就对他有意见有看法。恨不得他早日死去了。
“有这么严重？”田夏沙问。
“是的，是食道癌。眼镜处长正派人去陪侍，派来派去谁也不想去。”
三人正悄悄议论，人事处长进来了，说：“派个人比登天还难。谁也不想去，孔然梅先去上两天伺候朱厅长吧。”
孔然梅说：“他当厅长时没有提我用我，我凭什么伺候他，不去不去，坚决不去。让那些朱吾德提拔过的人去吧。”
眼睛处长只好央求姚丽菊：“姚主持，你先去伺候两天吧？”
姚丽菊所在的后勤处没有处长，现在是她主持工作，大家就叫她姚主持。
姚丽菊也不想去，就装着关心的样子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厅机关主任科员以下的人员名单全拉出来，让他们一人一天去值班，每人每天补助三十元，如果实在派不出人，就从下属单位抽人，问题不就解决了。”
“好主意。我回去就把名单打印出来交给各处的处长，让他们安排。”眼镜处长一边说一边出了门。随后，姚丽菊也走了。
孔然梅非常高兴，对田夏沙说：“人不报天报，朱吾德不是说手中有大锯条吗？锯来锯去把自己快要锯死了。”
田夏沙同样很高兴，说：“孔处长，朱吾德害人不浅，早该死了，死了也不解恨。”
说着说着，二人开始诉苦，痛说朱吾德当厅长那几年对自己的压制和迫害。
整个下午，这个厅机关里就议论两件事，一是田夏沙入选正处的事，二是朱吾德得癌症的事。霍杏木和薛艳树两位主任科员还到田夏沙办公室表示热烈地祝贺他入选正处领导。田夏沙尽管心里很激动，表面上却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祝贺完后，霍杏木告诉田夏沙和孔然梅，省报上近期要介绍她的先进事迹，请注意浏览。两人都说一定要看，田夏沙特别说道：“报纸刊登出来后一定通知我，先睹为快嘛。还有，你要告给牛厅长和几位副厅长，主要让他们能对你有个更加全面地了解，对你下一步竞争副处长有利。”
霍杏木什么时候都是自我感觉良好，她一边笑着对田夏沙和孔然梅说着谢谢的话，一边昂起胸离开办公室。
霍杏木走后，孔然梅就给田夏沙鼓气，说他这次能入选正处的候选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仅有一次，不是千载难逢也是百载难逢，不管怎样也要战胜卫安竹。使用德才兼备的干部是党的一贯政策，无论是德还是才，你田处都比卫安竹高过一筹。用你这样的好干部，厅机关没有人反对。论资排辈是你，德才兼备也是你，群众的意愿还是你，你一定要有信心。
田夏沙听着孔然梅的话，心里想，你孔然梅本来对卫安竹进步到你的前面有意见，想让我遏制卫安竹的升迁。不管怎样，眼下需要统一战线，只要支持我就是自己人。你支持我，我就支持你。想到这里，田夏沙就接住孔然梅的话，说：“你们只要支持我，我就有信心了。”
“吱——”地一声门响，姚丽菊又进来了。姚丽菊走路摇摇晃晃，皮鞋蹋地板的声音却特响亮。姚丽菊刚进门就忙着对田夏沙和孔然梅说，她去了卫安竹办公室了。卫安竹爬在桌子上哭得很伤心，尽管没有发出哭声，眼泪却一串又一串地淌着，卫安竹说她想起杨副省长了。杨省长活着的时候，牛得田答应给卫安竹安排个处长的位置，杨副省长死了，牛得田就变卦了。杨省长死得好惨啊。姚丽菊还说，卫安竹这人虽然虚荣心极强喜欢张扬喜欢炫耀，可卫安竹心眼蛮好失去了杨副省长的靠山怪可怜的。
杨副省长活着的时候，对卫安竹很关心，时常询问她的工作情况。上个月，河保县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杨副省长为了救人而跳入水中，在救人的过程中牺牲了。
这个厅机关前多年上班期间根本不允许串办公室。这几年由于竞争当领导需要群众投票，特别是朱吾德下台后马道远当厅长那几年每次竞争处级干部，就是以票数多少为依据，渐渐地大家有事没事就开始串游，都说平常就要注意拉关系套近乎，不然到了紧要关头再发动群众就晚了。慢慢地，上班期间大家开始串动，慢慢地习以为常了，慢慢地各处的处长们就默认了，慢慢地处长们也开始到各个办公室串动了，说是竞争副厅长时也需要大家的选票，慢慢地谁也不愿得罪人了。得罪了人在关键时刻就没有选票了，慢慢地就更加一团和气嘻嘻哈哈对工作的事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能应付了上级交待了领导就万事大吉了。
俗话说，年龄不饶人，节令不饶人，法令不饶人。进入八月后，下了好几场大雨，田夏沙只穿了一件短袖衫，感到身上有些发冷，就想起了上面的三句话。自己五十岁了，可能在厅机关里提拔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个机遇万不可粗心大意而失去，节令不饶人，年龄也不饶人啊。法令不饶人眼下不好说了，啥叫法令，掌握法令的人就会钻法令的空子，许多杀人犯还逃脱了枪毙呢，何况提拔一个处级干部呢？所以说，不能小瞧卫安竹，杨副省长死了，还有候副省长马副省长，你能保证卫安竹不会有新的靠山？
“嘀哒、嘀哒”的雨点敲打着窗台。田夏沙推开窗户向院内望去，雨下的还真大。他突然发现卫安竹一个人在院中的草坪上走来走去，雨水早就淋湿了她的头，她一点不在意，还是顶着小雨踩着绿草布满的小道走来走去。
下班后，田夏沙冒雨走上了那辆蓝色的接送车。车上的人说田夏沙今天的精神状况和气色非常好，眉宇间透出红光，那是喜事来临前的前兆。
接送车顶着八月雨开上了唐槐大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