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杯子后，王经纬给他斟满，孟如虎接着说：“这老宋傻大胆，什么酒都敢喝，什么钱都敢拿，独断专行那么多年，十万块钱的项目他都不放，真独。一般干到处长这个位置，都会抓大放小，跟底下人达成默契。咱这地方又不是清水衙门，一年几千万的资金，兄弟们谁不想弄点钱。后来，熟悉他老底的同事告诉我他在外面开公司了。除了他公司做不了的，他无一例外装到自己的口袋里。这孙子发了，光别墅就两套。其实，很多信息部门的头头在外面都开有公司，但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兄弟拉进来，要不人心不平，统治不稳。这家伙独裁了这么多年，处里的人都盼着他垮台，就是敢怒不敢言。”
“那你们花的资金不审计吗？”王经纬插话道。
“走走过场，雁过拔毛，但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孟如虎又喝了一杯酒，脸上突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有件事，我一直偷偷地乐了不知多少回。”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孟如虎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喘着气说：“前年，有个叫纪晓梅的女人来找他，她已经来了好几趟，我偷偷地观察他们的神情总觉得有点事。那女人走了之后，老宋过来问我对那公司什么意见，我说技术不错，老宋高兴了，给我递了根烟，亲自点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老宋别看弄了个高工，其实就一文盲，屁都不懂，那种软件买来就搁箱底，根本没什么用。下班后，我偷偷地跟着他，见他没有开车，一辆出租车专门在等他，我一看，果不其然，那女人在后排猫着呢！我断定他们准不会只是吃饭那么简单，果然，吃完饭，他们就奔宾馆了。我估计他们正开始干事的那会儿，用公用电话拨了１１０，后来，我看见这对狗男女戴着黑头套被警察押上车。谁知这老宋根儿很硬，第二天照旧上班，只是脸都青了，后来领导就不再信任他了。我跟另一个副处长李福山就轮流坐庄，他就靠边站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王经纬安慰道。
“老大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欺骗他；在古代，欺君罔上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就是这个原因。我们老大能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绕吗？能不熟悉这种不上台面的规则吗？谁知道老大要利用这件事达到一个怎么样的政治效果，敲山震虎？杀鸡骇猴？”
孟如虎点着一支烟，一边吞吐一边沉思，抽完这支烟，又道：“我现在不能等死，所以，我打听好了，我们的下属单位有一个缺，先到那里去避避风头，你还不知道吧，财政局一把手贺显是秦院长的同学。我先让他把我弄过去，以退为进，曲线救国。这件事几天便可见分晓。”
王经纬不解：“既然大老板保你，老宋他们也不敢动你吧？”
孟如虎道：“采购权没有，留在处里也没什么意思，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酒喝到最后，依稀能找到同学当年亲密无间的感觉。孟如虎动了真情：“老王，你是个好人。看起来我朋友很多，但都是利益关系，不可靠的，今晚这些话我谁都没说过，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
孟如虎又说：“老同学，雷震霆是个小人，你得留点儿神。”
灌了七八瓶酒后，孟如虎还要醉酒驾车，王经纬去拦他时，他打着酒嗝道：“没事，没事，交管局咱有哥们儿！”
六
这一阵子，雷震霆老是心烦意乱，公司的业绩突然锐减，预期中的几个项目被纪晓梅抢走了，几十万元的利润丢了不说，几条财源也断了，财神爷们转眼就翻脸，雷震霆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他提醒自己对这个女人绝不能等闲视之。他心里过了一下能和纪晓梅、孙得贵等人来往的人，那是公司的几个老人，他把重点放在财主和王经纬身上，俗话说：家贼难防。要是有内奸出卖公司的机密，他怎么斗得过他们？
他最近又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他如何亏待功臣王经纬，有些事情好像只有王经纬能讲出来，雷震霆因此对王经纬大为不满。他绝不允许又出现一次内讧。
原来，雷震霆和刘福瑞是大学同窗，意气相投，交情莫逆，毕业后拼凑了几万块钱在电子市场一起练摊儿做生意，由于经营得法，迅速掘到第一桶金，改摊为店，一年后升级为公司，招兵买马，生意越做越大，做出名气来了。
二人之间的矛盾几乎随着利益的增加而加深，开始相互猜忌，各自培养势力范围，各自划定自己的地盘，各自握紧自己的客户，暗斗转入明争。分配表面上是严格按照股东章程进行，可是彼此对对方的客户回扣、报销、进货成本心存疑惑。雷震霆占得先机，他老婆是公司的财务。战争的导火索是雷震霆给股东们的报账单，他有一个客户的回扣是一百万元之巨，这让身为二老板的刘福瑞措手不及，难以置信；而其他股东都是技术入股的，摆摆样子而已。他冷静下来，没有当即和雷震霆翻脸，私下里悄悄地拉拢公司出纳，把一笔二百万元的工程款倒到自己账户里。于是两人就翻了脸，老拳相向，打得鼻青脸肿，险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此后，两人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班里同学聚会，你去我不去，我去你不去。
刘福瑞拉出一支人马在对面的大厦租了办公室，摆明了要和雷震霆长期打擂台。两人因此都元气大伤，缓过气来，双方又在财神爷那里死掐，把诸如用水货、假货等秘密全都抖搂出来。好些客户为安全起见把他们俩全都扫地出门了。
分家时，雷震霆拉拢了孙得贵这个重要销售，因为他掌握着好些客户。可是，身为副总的孙得贵并不十分卖力，尤其是孙得贵的报销戳到雷震霆的痛处，南番城的大小娱乐场所他了如指掌，什么节目什么价码，多少人多少钱，他略略一算，就猜得八九不离十。稍后，雷震霆查清了真相，原来，孙得贵送走客户后，领着手下的销售人员返回去狂欢。雷震霆大为震怒，养这样的销售干什么？我辛辛苦苦惨淡经营，倒让这帮爷逍遥。他当时就扣下了孙得贵几万块的报销，两人当即翻脸，孙得贵几乎拉空了整个销售部。雷震霆又陷入了困境之中。谁知不起眼的王经纬力挽狂澜，挖掘了一个新的行业，即以南番企事业单位组成的协会圈。一个月连连签下几单，让雷震霆稳住了阵脚。
孙得贵出去后，便投奔刘福瑞，他们联手一直压着雷震霆打，直到雷震霆请来了纪晓梅。两边几乎同时出现内讧，打赢了的雷震霆不能忍受纪晓梅胃口太大；打输了的刘福瑞也不能忍受孙得贵的工资太高。同盟破裂了，新的同盟又形成了。
这几年，只有王经纬一直勤勤恳恳地耕耘着协会这块市场，而痛定思痛的老板却再不允许销售控制客户，他也不能容忍销售的背叛，宁可先下手为强。
雷震霆透过窗口望着对面的大厦出神，他记得大唐盛世的办公室比自己的高一层，刘福瑞的办公室在东面靠窗的位置。要是两人都站在窗口，彼此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刻，这个老冤家在干什么呢？
刘福瑞和纪晓梅没闲着，正在商量攻取雷震霆两个重要的“桥头堡”的计划。
刘福瑞清楚纪晓梅的为人和用处，这个女人并非甘居人下的人，非利不动，眼下暂时和自己合作，将来肯定要操戈相向，他希望不动声色地去捡她的客户，公司老板出面，名正言顺。当然他表面上很尊敬她，并且真心尊重她的意见，因为她的见识不低于自己。
纪晓梅在工作状态中很干练利索，雷厉风行。她开始总结前一阵的工作。
“对王经纬的策反估计雷震霆会有一定的反应，王经纬已经有反应了，不出意外，他们会相互猜忌，最终反目，但是，王经纬对雷震霆的威胁不大，掀不起多大的浪来，但雷震霆多了一个敌人。”
刘福瑞点头道：“最好让王经纬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要出来，窝里反更好。”
“老陈帮我介绍了一些人，给我的感觉，老陈的作用不怎么明显，有些人并不买他的账，我们不能把宝押在他身上，爱屋及乌，人家要是恨屋呢？”
刘福瑞赞同：“老陈一向老大做派，大包大揽，人家的项目他要做主，人家还能赚什么钱！雷震霆也是仅仅让他牵个线。”
“报社那边，我看齐鲁靠不住，我仔细想过，攻齐鲁不如攻沈中原。第一，齐鲁这个人优柔寡断，又有把柄在雷震霆的手里，一定不会死力帮我们。第二，沈中原比他更靠近领导，只要有人教他，控盘的可能性一定比齐鲁大。第三，雷震霆是齐鲁的公司，沈中原一定要干掉雷震霆。我已经给沈中原出主意了，让他招技术人员，把齐鲁架空。”
“这招甚妙！财政局你有什么想法，雷震霆攻下了老宋，老宋这边还得你出马。”
纪晓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老宋是个反复无常的人，谁给钱多就给谁做，你准备放弃李福山？”
刘福瑞道：“老宋翻身了，老李没什么用了，何必花多余的钱。”
纪晓梅哼了一声：“机关单位，得势失势，风云变幻，别过早下结论，自断财路，面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刘福瑞道：“我自有主张。以前姓雷的、老孙、我三个人各攻财政局一个人，老孙攻下孟如虎，我攻下李福山，姓雷的却攻不下宋国忠，可是，当时技术处是宋国忠的天下。我和老孙才进去没多久，老宋这个胡汉三又回来了。看来还是根基硬。”
纪晓梅道：“在打击雷震霆方面，孙得贵是可以联合的，他也恨雷震霆。”
刘福瑞道：“他恨不假，可他也要有好处。你可以和他谈谈。”
纪晓梅道：“你们男人反倒抛不开恩怨，生意场，没有永远的敌
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刘福瑞点头，心里一哆嗦。
雷震霆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财政局的软件项目他决定转包给孙得贵。这里面有几个好处，首要的一点，乾坤软件是宋国忠的宿敌孟如虎用过的公司，宋国忠断不能用孙得贵，如此，雷震霆没有厂商直接绕过自己的后顾之忧，宋国忠也探不来项目的低价，可以少分钱给他。
其二，暂时和孙得贵结盟，至少可以暂时让他老实一阵子，少放冷箭、下绊子，因为雷震霆捏着他的工程款。
其三，雷震霆可以通过孙得贵得到大唐盛世的情报。刘福瑞拉出去的人对雷震霆无不咬牙切齿，雷震霆当时把他们的提成都扣下了。在对付雷震霆这点上，他们空前一致，同仇敌忾。
雷震霆当然不会这样痛快地把项目给孙得贵，他必须找其他几个公司挤压孙得贵的利润。他相信孙得贵会来抢这块骨头，谁也不会跟钱有仇。
齐鲁传来新消息，武书记打算招兵买马，这等于把齐鲁晾起来了，即使招来一个二把刀的技术，也足以影响齐鲁在报社的技术权威地位，老奸巨猾的沈中原肯定会利用此人。齐鲁忧心忡忡地把王经纬叫来商议。齐鲁说：“现在，明摆着书记不信任我，书记认为我是社长的人；他担心把我扶上马，我又被社长帅旗召唤过去了，他老人家岂不是空忙一场，赔了夫人又折兵；项目是部里定的，上头点名让武书记挂帅，社长当然不能公开反对。这便如何是好？”
王经纬沉吟片刻道：“现在，文社长肯定不会把人放进来。”
齐鲁大笑道：“哈！你和老雷想到一起去了！谁说你头脑简单，我看是属于刘备一类的人物，有智而迟。过几年社长就退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岂能容忍和别人共享权力，私下肯定会给武书记设障碍。搞不好，斗争会扩大化，连上面都会卷进来。”
王经纬道：“上面打得越乱越好，你往哪边一靠哪边就赢。”
齐鲁笑道：“肾无力是一个技术白痴，给他回炉再造也无济于事。我无忧矣。哈哈。”
一会儿，老板打来电话，让王经纬到步行街给佟教授办三张购物卡。佟教授是协会会长，又是知名专家，在业内很有影响，经常参加各种评标。雷震霆当然清楚他的能量，也深怕纪晓梅摸过去。王经纬猜测，雷震霆认为报社内部议标的可能性很大，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极有可能参加评标。
“你跟他谈透了，报社的项目，我可以和他儿子合作，他的利益可以在他儿子那里体现。”雷震霆指示道。
“这个话题不太好谈吧？”王经纬有些犹豫。
雷震霆不再说话，王经纬知道他在思考，每当这时，王经纬心里便七上八下，觉得老板在琢磨和算计谁。雷震霆经常让王经纬去打头阵，他是车前卒子，为后面的中军主帅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嗯！是不能谈，老头不愿任何人知道他儿子开公司的事，我们必须装得对此一无所知，对，对！你去办吧！”雷震霆说完，挂断电话。
许多隐秘的事是雷震霆陪着冯长荣喝酒喝出来的。
王经纬对雷震霆办卡这种小事上的精明不由得暗暗佩服。六千块钱办三张卡，虽然钱数一般，但三张卡比一张卡让人的感觉好像是多出许多来了，这就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区别。
时值正午，王经纬没吃早饭，现在已是饥肠辘辘。王经纬到快餐厅填肚皮，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吃了几口，抬头发现窗外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对男女在争执，他们背对着他。王经纬突然觉得那男的背影有些熟悉。这时，男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王经纬的目光迅速地捕捉到那半张脸。师兄！王经纬心里猛地一沉，他目光锁住那女人的背影，那个如柳的窈窕身姿，绝对不会是唐菲。王经纬顿时忘记了饥饿，一块巨大的阴云笼罩在心头。师兄夫妇异常恩爱，相敬如宾，而他师兄是个修养很深的人，怎么会跟一个年轻女人不清不白。莫非，他和同事一块出来？莫非……王经纬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王经纬跟出去的时候，他师兄和那个女人已经上了车。秦庸的驾座是一辆黑色的别克。王经纬记得他几年前还不会开车，总说要保持知识分子的清苦，有辆自行车骑就行了。王经纬略一犹豫，拦了一辆出租车。
王经纬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真希望看走眼了，他一直认为秦庸是那种大隐隐于朝的人物，虽然被名利包围，但还是能清醒地保持儒家的本性。难道真的被雷震霆不幸言中，师兄真有好色的死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秦庸高大形象开始在他心里动摇。
王经纬一直悄悄跟踪他们来到一个环境幽静的高档小区。秦庸和女人下了车，他们面对面，似乎还在争执。王经纬没有下车，正好能看清秦庸的脸。这位堂堂的教授低眉顺眼，有些慌了神，百般安慰女人。王经纬心中绞痛：斯文扫地，斯文扫地。秦庸哄了好一阵，那女人似乎平息了怒气，扭过头，挎住了教授的胳膊，转怒为喜，满脸春色。王经纬终于看见了她的正脸，不看则已，这一看王经纬如五雷轰顶，天崩地裂，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嘿！哥们儿，哥们儿，想开点，就那么回事！”司机以为王经纬在捉奸。过了许久，王经纬感觉真魂归壳了，扔给司机一百块钱，艰难地下了车，此时秦庸和那女人已经进了楼房了。
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如今仍苦苦眷恋的张诗敏。
王经纬不知怎样走出小区的，他在旁边的路沿上坐了很长时间。
所有的往事如电光一闪，他霎时明白了。
那是两年前的中秋，校园旁边的佳期酒楼。
王经纬拖着一身疲倦从租住的平房出来后，决定在亲人团聚的传统节日犒劳一下自己，不吃大饼就开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