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心期盼的周末浪漫之旅就此烟消云散。所以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妈妈过去经常在我耳边聒噪的一句话,“别高兴地太早。”可我就是不长记性,而且和李凌云复合之后,被幸福冲昏了头,天天把开心挂脸上,完全把妈妈的教诲忘得干干净净。
他去不成了,我也不能怪他,这个星期他已经起早贪黑的拼命赶了。除了星期三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我们天天中午晚上都是在他公司相见,看着他本来就消瘦的脸更加消瘦,我心疼死了。
“小华,周末去不了了,我还要接着加班。”
“……”
“干什么?生气啦?”
“嗯,可以生气吗?”
“哼哼!真生气啦?小气鬼,你喜欢爬山吗?我记得那次,你走不动了,都是我拖着你上去的,本来我还想带你看看日出,结果没看成,是不是?”
“是。”
可是五年前的那次爬山,却给我留下了幸福的回忆。那山顶上被初阳蒸融的露珠,幻化出美丽炫目的光晕,成为两个相依相偎眺望远处的年轻情侣的梦幻背景。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就深深的依恋上了他。
“下一次,好吗?反正你也不喜欢爬山。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吗?”
“什么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还是难掩失望之情。
“嗯……我……今晚上去接你下班。”
“不。”
“那你过来。”
我摇摇头,“晚上和同事约了一起吃饭。”
“哦。”
虽然错过了一个浪漫之旅,却换来了一个江边之夜。一个千金不换的交心之夜。
和同事们边走边说,刚出玻璃门就看见他远远的站在那儿。
看见我和同事们热热闹闹出来,他只说,“去吧,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小查插过来嚷嚷,“接什么接?就想来查岗是不是?不许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不准来接!”
我连踢带拽的把他们赶开,然后拉着李云的手想跟他解释,我不想去聚餐,但今晚有个同事要外调到其他地方,大家为他践行,不去实在不好。可他摇头不让我解释,只说,“去吧,没事!”他这么懂事,我倒反而怀念起原来那个霸道蛮横连电话都不让我打的李云了。
看着他孤独离开的背影,我还是没忍住,和同事们千万个抱歉之后,在一片抱怨声中,我急急的奔向他离开的方向。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看着他站在江边眺望对岸时,我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紧紧搂住他。他一动不动任由我抱着,末了问,“为什么又不去了?”
“担心你被别人拐走了。”
他转过身来紧紧抱住我,“我也担心,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用加班?”
他摇摇头,“陪你,下面的时间,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我搂着他的脖子,“陪我说话就行。”我说过的,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干什么都可以。
于是说到妈妈。
他说对妈妈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读小学以前,妈妈抱着他亲吻,口里念叨着,我的云云儿,我的宝贝!我的云云儿!我的宝贝!一遍又一遍的嘟嘴亲他的脸蛋。所以他后来知道妈妈和舅舅在什么地方摆摊,总是偷偷跑去看,想看看那个总是亲他的妈妈是不是这个女人?
“那是不是呢?”
他摇摇头,“不是,长得一个样子,但找不见那个表情。”
听他这样说的我,心里抽搐着疼。想要亲亲他,又觉得太煽情或者说是害怕把他变得可怜,只有忍住不去亲他抱他。他却拉着我坐到他的腿上,搂着我的腰,用他的额抵着我的额,“干什么,不说话,可怜我吗?”
“有什么可怜的?小孩子胖嘟嘟的,当然人见人爱,我小时候我妈还不是一天亲我八遍,弄得我一脸口水癣。”他刚刚还表情凝重转瞬噗嗤笑出声,怪我破坏了气氛,用手捏捏我的脸。
我龇牙咧嘴接着讲,“我妈一天到晚亲我,晚上不睡觉给我抓蚊子,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搞得我没法睡,烦的我……真的,真的……”我抓住他的一只手放我嘴边作势要咬,他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膀,紧紧搂着我的身体,把脸埋在我的肩颈弯。
我拍拍他的背接着乱侃着,“长大了,我妈还不是该打打该骂骂,她根本不记得我小时候她有多喜欢我,经常是一冒火,抄起个啥就抡啥,我家插头扫把打烂了多少你都不知道。”
他抖着肩膀笑个不停,“你小时候到底有多烦人?是不是狗都嫌?”
我撑起身体,不停比划着继续,“有次,你知道吗?她在外面捡了根长竹竿子,实在太长,进了门儿根本拐不了弯,我想躲到屋里去,她就打不着了吧。结果,你知道吗?她拿着竹竿站在门外,让我就站在竹竿的另一头,不要动。你知道有多好笑吗?你被这么长的竹竿打过吗?”他已经笑得眼泪横流……
“那根竹竿呢?后来……”
“你不问我被打成什么样?你却关心那根竹竿?”
他笑着看我,“那根竹竿比你可怜。”
我鼻子酸酸,感觉马上要流出泪来,我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脸上的泪说,“你怎么知道竹竿比我可怜?我妈把它大卸八块,锯成无数根留在那儿攒着,说以后慢慢收拾我。”
我们就这样挂着泪相对着,笑个不停。我捧着他的脸,亲了左边亲右边,来来回回的满脸亲着,嘴里唤着“云云儿,云云儿,我的宝贝儿。”他肉麻的不行,挡着我的嘴不让我继续。
那个坐在江边长椅,灯火阑珊的夜晚。
还谈到爸爸。
我以为他会很恨他爸爸,结果不是。
他说起小时候和爸爸表哥在农村翻山越岭的时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虽然和他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也特别少,而且也经常挨着爸爸的打,可他仿佛只记得和爸爸在一起那些开心快乐的时候。
他爸爸带他去山里逮野鸡,带他下河塘摸鱼,带他坐火车,给他买了什么神奇的玩意儿……这些事情对于其他孩子算不得什么。但在李云那儿就成了弥足珍贵的儿时回忆,是要在难忘的事情那样的作文中被反复书写的故事。让每个读到的语文老师都能从那歪歪斜斜的字迹中体会到字里行间一个儿子对爸爸那一点点可怜的关爱的感激之情。
在他内心深处,这个暴虐的父亲总归要比撇下他离开的母亲要来的亲切一些。
这一点上我能够理解他,就像妈妈无论如何打骂我,但在我内心深处,妈妈就是要比每次看着我挨打挨骂就躲到外面去的父亲要更亲一些。她打我,总比不管我要好的。这个道理再小的孩子也懂。
他跟我讲有一次他守着他的班主任老师不停地哭闹,为着老师管他,他总是和老师对着干,老师怕了他,就对他的捣蛋不理不睬,于是他又不乐意了,控诉老师不管他。哭的一张脸像个花猫似的,搞得老师无所适从,说,“我管你,你又不服管,不管你,你又耍混。到底要老师怎么对你呀?”他只是大哭着,“你是老师,你要管,要管我才行!不管!不管!”
老师无赖的摇头,“到底是要我管还是不管?哎呀!头都被你哭痛了。”
他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小学的班主任当妈妈看,如果这个班妈妈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得意的黏着她,没大没小的跟她对着干。如果班妈妈某次凶了他,他又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进了看守所,遇上刘小俞警官,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她很像班妈妈,很亲切,一直和她保持联系,上海的工作就是刘警官帮他找的。
谈到那次的分离。
他说他在看守所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我和侯春走了,但是心里又有一点不确定。他说看见我那天因为他砸派出所而痛哭时,心里隐隐觉得我是心疼他的。
还谈到那些插肩而过的时光。
聊到来上海做过的工作,去过的地方,很惊奇的发现两个人曾经如此接近过,可是却真真上演着擦肩而过的扼腕戏码。
我曾经干过大半年的超市,同一时间段他因为维护电脑来过很多次。想象着,我在饮料货架上摆货品时,他可能正背着他的工具包从我身后走过。而我在清点快过期的货品时,他可能正移步到我身旁,顺手拿了一瓶水过去。又或者我站在收银台为顾客结账时,他正在处理我身后那台出了故障的收银机。超市人潮攒动,我一边麻利的扫描着商品,一边礼貌的说着:“谢谢您的惠顾,请问有会员卡吗?一共是194快,请问是刷卡还是付现金?再次感谢您的光临,祝您购物愉快。”而可惜的是,我的声音淹没在这热闹的人潮中,又或者我们都太忙,没空回一回头。
而我曾经干了三个月的面馆,门口有一条小路是他刚来上海时租住的房子的必经之路。整整三个月,我们都不曾在这条路上邂逅过。
“如果在超市或者面馆前那条小路,你看见我了,会怎么样?会来掐我的脖子吗?”
“不会,看你那么惨!”
“那有什么惨的?超市和面馆都管住,除了身体累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苦的。”我捧着他的脸,“还可怜我?看见我了,也不掐我的脖子,那会做什么?”
“把你带走呀!”他这么说的时候,我鼻子一酸,我伸出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早点遇上他就好了。我想着在超市和面馆遇见他,我一定会泪流不止的抱住他,求他不要离开我。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最累最苦的时候。
心中对他爸爸的恨早就淹没在对他的思念中。来到上海就在想他出来以后会去找我,发现我走了一定会很恨我,可是他要是知道他爸爸对我做的事,就应该理解我的离开了吧。也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跟他讲的。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他爸爸要故意瞒他,他也无从知道。
两片羽毛随风飘舞,在某个时间点眼看着要交叉,却又不经意的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值得庆幸的是它们终于在一次风住的间隙飘落到了同一间大厦的同一个会议室。
想想都觉得神奇。
可是又觉得也许偶然中存在着必然,一切的擦肩都是为着相遇做着准备。
没有经历前面漫长的挣扎,我又如何能干到现在的位置,没有现在的位置,我又如何能跟李云相遇在他们公司。
对于李云也是同样,刚来上海时,他一心想着我在这个城市,随随便便找个工作,帮人维护电脑,每天在这个城市跑来跑去,就是想着哪天找到我了好跟我理论,用他的话说,和我同归于尽。可当初抓他的刑警却看上了他的黑客技术,推荐他进入现在的公司,一路坐上IT工程师的位置。
从江边回到家,他拉着我来到衣柜前。那些衣服,就是他衣柜里的女生衣裙。他说,“你没看出来吗?”
我说,“什么?”
“全都是一个型号!”
“那又怎么样?”
他掐着我的腰,捏呀捏。我笑得往下缩。他双手放到我的胳肢窝,推着我到衣柜边看衣服的型号。他说,“你自己看,是不是都是一样的?都是你的号,那么瘦,有几个能穿?”
“为什么买?都不是我的风格,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这样的衣服?”我转过身问他。
“怎么没有?那次那条银色的裙子。”他贴着我耳边说。我们的第一次,一想到就全身一阵酥软。他说着“你今天真漂亮”的画面清晰的浮现在脑海,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柔情,让我陷入他的柔情无法自拔的第一次……
他知道我想起来了,因为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唤醒了回忆,都在热烈响应着,我的脸颊绯红,红到了脖颈耳背。
他吻着我的耳垂呢喃,“是不是?”
“嗯……”我们热烈的拥吻着……
靠枕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咚咚咚咚的心跳,问他,“为什么要买它们?”
“不知道,每次看见这些裙子,就买,不知不觉越买越多。”
“想过给我穿吗?”
“不敢想……”
我撑起来看着他,“为什么不敢想!?”
他把我的头靠向他的脸,“不敢想,太幸福……”
人有时真奇怪,一边咬牙切齿的恨着一个人,一边却在为她一件又一件的买着衣裙,想象着她穿上这些衣裙的美丽样子。一边想着怎么痛恨一个人到要和她同归于尽,一边又想象着和她双宿双栖的幸福样子。
明明就见到了对方,却要装作毫不相识,掩饰着内心的波涛汹涌,忍受着重逢的喜悦。在不断地忍耐中,积蓄着对对方的猜疑、愤懑和怨恨,于是开始相虐自虐。看见对方痛苦自己心里也在滴血,直到无法忍受彻底爆发。
说到侯春。
“身边的女同事也挺不错,就没注意一个?”
“没心情,恨着你哪有空注意其他人。”被爱恨塞得满满的人,“原来就跟你讲过的,除了你,我什么人都没有。哪像你……”
想说侯春,没说出来。就像心里的一道疤,始终难以释怀,见我没做声,他掰着我的脸朝向他,研究的看我。
“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让我说什么?”
“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
我很惊讶,他能这样心平气和的问我关于侯春的问题。
“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爱着别人,脑袋里想着别人,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我掰着他的脸,四目相对,“那个人很在意他,我怎么敢跟他在一起?”
“朋友呢?也不做了吗?”
“可以做朋友吗?”
“要联系,”他背过身去,“也不要让我知道。”
“那怎么做?还不如不做。”
“真的?”很激动的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嗯,已经说好了,遥相祝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