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心神不宁
再害怕,终归还是要回家。
在半路上,走到一个巷子口,刘自在要求砖砖顺着大道往前走,再走上不远,就走到了大队队部。张广财带着村里的几个干部估计都还在村部等着找见砖砖的消息传来。
“你应该先去大队队部。”
“去那干哈?”砖砖翻着白眼。
“找见你了,得让村里面知道呀。”
“我是爹妈的女儿,干啥得叫村里知道。”砖砖想也没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一说出来,才觉得心里有股空落落的疼——自己不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记恨着、怀疑着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家的人,是不是郭保山夫妻俩的女儿啊!
“找你可是昨个到现在的政治任务。”
砖砖听不懂刘自在的话,找我?找我干啥?我砖砖在南寨子沟活的自由自在,好好地找我干啥?不就是昨天到今天没去上学吗?怎么还是政治任务?那什么是政治任务呢?
砖砖搞不明白刘自在嘴巴里吐出的话,也就没听他的话,继续磨磨蹭蹭地,在巷子口并未选择直行,而是选择了拐弯,最终还是拐向了自己从昨天怀疑到现在的“家”的方向。
家,是什么?家里,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砖砖不知道。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她人生的很多年后,许多事情的发生好像都是在寻找“家”。
家,是砖砖这一辈子追求和维护的命门和幸福。
话说的远了,让我们还是跟随粉周妈的思绪回到南寨子沟里,看外出一夜未归的砖砖,又有什么会降临到她的身上。
还需要再往前走上那么一段路。刘自在在背后干叫了几句也没拉回砖砖。
“真是头倔驴。你们郭家的人都脾气倔。”没了办法,刘自在也只能跟着,拐了个弯,往郭保山家的方向走去。
路比较蜿蜒崎岖,得下一段缓坡,坑坑洼洼,在坑坑洼洼的尽头,就看见了一棵茂密的皂角树。
今年,兴许是雨水充足,这棵年纪已经不小的皂角树竟然结出了比往年要繁盛很多的皂角。
这被南寨子沟的社员们看着满心眼里是高兴——这可是个吉兆啊。
要知道,这棵略显老态的皂角树不知道在村里长了多少年,反正是村里目前最年长的老者也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这棵皂角树很茁壮地矗立在南寨子沟的村南。于是,看着南寨子沟的社员一个个成长起来的皂角树是这个村子一切的见证者,因此,社员村民也把这棵皂角树赋予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记得有一年,春天来得有些晚,都到了阳历的四五月份了,滩南山附近的天气还有些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冷飕飕地疼,即便这样,毕竟节气到了,一过了惊蛰,该发芽的树木都在发芽,该拔节的作物都在拔节,但是唯独这棵去年还很茂盛生长的皂角树却没任何讯息,没有发芽,一直等到了仲夏,这棵皂角树还在沉睡,似乎忘记了在春天里苏醒。南寨子沟的老族长有天围着那皂角树正转了三圈,抚着山羊胡子,又折回身子倒转了三圈,继续抚着山羊胡子,满眼浑浊,深深地无比惋惜地叹着气:可惜了,可惜了。
最后的“了”从老村长嘴里拉的很长。在老族长的叹息声里,南寨子沟村民都知道,这棵不知道年纪的皂角树终于走完了它的生命历程,在这个迟到的春天里没醒过来。
老族长找了村里几个年长的老者商议,选择个良辰吉日好举行个仪式,送送村民们眼中的老皂角树——它可是保佑了南寨子沟村不知道多少年啊,理应有个仪式,
还没等到商议好的良辰吉日,有日傍晚,夕阳的晚霞映照得南寨子沟上空的天像被血染过一样,吃过晚饭的南寨子沟村民蹲在碾盘上没事说着闲话。忽然,有嗡嗡嗡声从远处传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大块黑黄从晚霞的方向快速移动过来,遮天蔽日挡住了血红的天空,瞬间黑暗便笼罩了南寨子沟村。
在这些黑暗里,那些黑黄扑在人脸上,火辣辣得疼,那些黑黄扑在绿油油的绿植上,所到之处,树木皆枯、树叶皆没,更不用说地里正在成长的庄稼,更是连秸秆都没剩下多少。
这块黑黄在南寨子沟逗留了多日,村里的半仙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年节不好,于是,每日在田间叩头焚香,嘴里念念有词,可祈祷了多日也不见这批黑黄的离去。
老族长站在地皮皴裂只剩下光棒棒的地头,向左走了三十来步,顿顿,又向右走了三十来步,回到原地,还是满眼浑浊地说,这是蝗灾。
那神情就像前几日在皂角树下的神情一样。
有见过这样场景的老人,跟在老族长身后点头称是,挨家挨户劝回跟在半仙屁股后面叩头的村民,点着火把在夜晚去田野烧蝗虫。
这样坚持了多日,也不知道是半仙的举动感动了上天,还是飞蝗吃尽了南寨子沟的草草木木,还是老族长带领村民烧的飞蝗在南寨子沟难以呆下去,在一个黎明,大部的蝗虫突然就离去,望着滩水河两岸凋敝的田野,残存的庄稼,南寨子沟村民们嚎啕大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这场蝗灾中,唯有那棵老皂角树毫发未损。虽然它依旧枯萎,但是依然屹立。当村民们从悲痛和惊恐中缓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地对这棵皂角树充满了神奇,但都忙于奔命讨生活,都无暇再去顾忌老族长之前约定的“送送皂角树”的约定,只待到第二年开春,那棵被认为已经死去的皂角树竟然又发出了嫩嫩绿绿的芽儿。
从此,皂角树成为了南寨子沟的神树,村民们认为,那年蝗灾,神树是预兆的,但是愚钝的村民没领悟出神树的点拨,乃至遭遇大灾。
今年,皂角树结满了皂角,半仙的儿子说,有晚上,皂角树显神威,给他托梦了,那皂角变成一堆堆的金元宝堆积如山。
难道是今年是个丰收年,社员可以免受一些饥饿,能混个肚儿圆?联想到多年前的种种迹象,村民们相信了半仙儿子的话,把今年皂角树的繁盛看作是上天对南寨子沟的一个巨大恩赐。
砖砖家就在皂角树的后面的不远。从皂角树后一拐,就看见了几十步之外砖砖家破败的篱笆门。
这个时候,和刘自在磨磨蹭蹭走在回家路上的砖砖,已经透过皂角树影影绰绰的树缝隙看见了自己家的轮廓了。
越靠近家,越心神不宁,心里狂跳,心里发虚。这个感觉是砖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现的面对自己家竟然表现出了莫名的惶恐和不安。
“赶紧赶紧,马上就到你家了,你还磨蹭啥。”讨厌的刘自在又在砖砖的背后叫唤起来。也是,刘自在这是憋屈了一路,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自在叔,我走累了,要不你先走,我就跟着过来。”砖砖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干脆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头墩上。
刘自在看看砖砖,一脸的懊恼,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砖砖家的方向,就亮开了嗓门:“保山来,保山来。”叫了几句,也不见郭保山出来搭个话,更不见巷子里冒出个人头好应和应和。
没有办法,刘自在想着,这马上就到家了,砖砖再调皮捣蛋,能折腾个啥动静来?
于是,他叮嘱砖砖喘口气就赶紧回,自己先去她家给她的爹妈说下,好叫郭保山夫妻俩高兴高兴。
当然,这不排除刘自在想去郭保山家表功的成分。看砖砖答应了,刘自在转身哼着小曲下了坡,往郭保山家走去。走到皂角树下,刘自在还顺着那树背着手转了一圈,完了鞠躬拜了拜,嘴巴里还喃喃自语。
砖砖坐在石头墩上,斜着眼睛从两腿之间的裤缝里偷看,眼看着刘自在下了坡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就赶紧从石头墩上跳起来,从巷子边上的一个岔道斜插了过去,紧跑了两步就到了自己家篱笆墙旁,一躬身,从篱笆墙的一个大洞里钻了进去。
也就是说,当刘自在踱着步子、哼着小曲才走到皂角树下的时候,怕是砖砖已经钻进了自己家的院子里。